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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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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常楹第一次看见楼画。

    那人被关在阵台上那个特制的大笼子里,身上捆了数条锁链。铁链与捆仙锁叠在一起,偶尔动一下,惹得到处都是叮呤咣啷的回声。

    那人靠在铁笼的角落处,穿了一身宽大的素白衣袍,一头青丝由一根红绳松松绑着。

    他模样很好看,美得像画中人,眉眼自带一种温柔无害的悲悯气质,像画册中普度众生的神明。

    常楹眨眨眼,有些看愣了。

    “喂,小鬼头,别看了,当心被疯子摄了魂。”

    正在此时,一位负责巡视的师兄发现了常楹,走过来皱着眉提醒道:

    “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课业时间怎么还乱跑?这可是楼画,暗香谷魔尊,危险的很呢。”

    常楹回过神来,忙朝小师兄行了一礼:

    “小师兄好,我是疏月君门下的弟子,常楹。”

    说罢,他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往楼画那边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正巧遇上楼画抬眸。

    他看见那人一双干净清澈的鹿眼,原本该是纯良无害的,可内里神情却带了几分病态的狂热,这让常楹心里有种被毒蛇窥伺的既视感,背后麻酥酥地掀起一片冷汗。

    而后,他微微扬唇笑了一下,打招呼似的,朝常楹晃了晃手。

    “原来是疏月君的小徒弟。”

    小师兄这一声将常楹唤回了神。

    他一听常楹是疏月君的弟子,整个人都温和了些许,随后,他顺着常楹目光看了一眼,这就用手挡住常楹的眼睛,将人往旁边带去。

    边走,他还边跟常楹解释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可怕。听说他手上鲜血无数,最喜欢把人的脑袋当蹴鞠踢!喏,前几日咱们宗门事变就是他带着他的部下们攻上来的,他把几位长老都打伤了。”

    常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日前,楼画带着他的暗香谷魔众攻上清阳山,那时常楹和其他小弟子一起躲在山下,只听天边传来一阵一阵的巨响,连云层都变成了猩红的血色。

    但他听着小师兄的话,有点奇怪:

    “他这么厉害,若是连长老都不敌,那为何现下还会被关在这里呢?”

    说来,常楹知道清阳山最厉害的并不是几位长老,而是他师尊,疏月君秦东意。

    但常楹也知道自家师尊身上常年带毒,不能过多使用灵力,否则便有性命危险。而那天师尊虽然有上阵,最后却好端端的回来了,不像参过战的样子,常楹当时还狠狠松了口气。

    “你倒是问了个好问题,说来可笑。”

    小师兄提起这个,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还回头看了眼楼画的方向,这才同常楹解释道:

    “他呀,是被自己养的黑猫背刺了!当时他同疏月君立于山下,都准备动手了,结果他养的猫妖突然发难,给他来了一爪子,人当时就快不行了。你看看,坏人自有天收,坏事做多了,连妖怪都看不下去。”

    常楹闻言看过去,果然见楼画腹部有一团血迹,看着像是一道可怖的贯穿伤。

    他顿了顿,问:

    “那,他既如此罪孽深重,为何还要囚在这里?不该当时便……”

    “这我可不晓得,我只是个负责巡视的。但之前戊炎长老来过一次,好像是说他身上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没交出来,所以暂且留了他一命。”

    讲到这里,小师兄也有点不耐烦了,他催促道:

    “好了,你快走吧,再……”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小师兄话还没说完,远处却蓦地传来一道粗哑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来人是个身形圆润的青年,常楹认得他,于是行礼道:

    “周师叔好。”

    周午目光一顿,看见这是常楹,原本皱着的眉立马松开,脸上笑得堆起褶子。

    他揉了一把常楹的头:

    “阿楹,怎么在这晃悠?当心沾了妖怪的晦气,快回去吧,别让你师尊担心。”

    常楹向来不大喜欢这位师叔,也怕他给师尊告状自己乱跑,于是匆匆告辞后便跑走了。

    周午看着常楹的背影远去,脸上笑出的褶子也平了,这就又摆回一张臭脸。

    见他这是要往阵台那边去,巡视的小师兄立马拦住他:

    “师叔,长老有令,任何人不能靠近楼画!”

    周午抬手拂开他,冷哼一声:

    “我你也敢拦?”

    “这……长老嘱咐过,这笼子未必安全,贸然靠近可能会有危险。”

    “哪里来的危险?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我告诉你,就算他能打破禁制,放在我面前,我一只手便能掐死这妖孽!”

    说这话的时候,周午特意放大了声音,他的声音像个破锣,聒噪得很,听得楼画耳朵痛。

    楼画坐在铁笼的角落里,他身上缠了十几条链子,周边也都是一层叠一层的结界,连只虫都爬不进来,无聊得紧,为数不多的乐趣便是看远处每日来往的人,偶尔还能见着几个熟面孔。

    正如此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正同巡视弟子争论的周午。半晌,那弟子争论不过,不敢再拦,周午自觉扳回一局,这便颇有气势地大步朝自己这边而来。

    虫咬钩了。

    楼画心情很好,他拖着身上沉甸甸的链条,站起身冲周午行了一礼,含笑道:

    “周师弟,好久不见。”

    若是换一副场景,温和行礼的白衣美人定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惜现下他唇角染血,连带着那笑容都带着几分诡异。

    周午上下打量楼画一眼,对于这人的现状十分满意,于是趾高气扬抬高音调道:

    “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吗,当初叛逃清阳山倒是潇洒,怎的才潇洒了三百年便沦落成了这副模样?听说是被养的狗背刺了,真是令人唏嘘。”

    “是猫。”

    楼画笑眯眯地纠正他的错误,随后,他呛咳两声,抬手拭去了自己唇角的血迹。

    他抬眼看着周午,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问:

    “师弟今日,是特意前来关心我的?”

    他这副轻飘飘的模样,令周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多少有些不痛快。

    他冷哼一声,倒也不再阴阳怪气同他客套,直接了当道:

    “听说你前几日抢了戊炎长老寻到的应龙髓,识相的便快些交出来,看在你我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

    “应龙髓?”楼画轻笑一声:

    “我抢到了就是我的,我乐意给就给,不乐意随手捏碎也是我的事。秦东意需要这东西救命,我可不需要,就算现在清阳山掌门在这里给我磕三个响头我都大可以不理会,你周午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对我趾高气昂?”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周午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他似是气急了,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气急败坏道:

    “你也有脸说我?!当初秦师兄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弑师、叛门、屠城!你知不知道这三百年来天下人是如何指着他脊梁骨骂他的?他在东荒遗迹身染龙息,被这玩意折磨了三百年,而你现在却抢了他救命的东西不还!简直畜生!”

    周午吼得义愤填膺,楼画却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乐道:

    “可我本来就不是人啊。不是你们说的,人妖殊途?我只是在做妖该做的事情,你现在却用人的标准来要求我。贵门的标准,还真是善变。”

    楼画拖着他那一身链子,走到牢笼边缘来。

    铁链拖在地上,掀起一阵刺耳的声响,有血随着楼画的动作淅淅沥沥落下,将地面洇出一串深色痕迹。

    他微微睁大眼睛,手握住铁笼的竖杆。

    灵流灼烧着他的掌心,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却全然感受不到痛意似的,甚至眸里还闪过一丝病态的狂热:

    “我知道正道需要秦东意撑着,你们舍不得他死,我也舍不得。不就是应龙髓,你让他自己来找我要不就好了。让我见见他,三百年了,我好想他。”

    “不可能,你这疯子!”

    周午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掌向楼画击去。

    周午虽然看不起楼画这人,但对他的能力多少有点忌惮,因此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

    他以为这一击多半不会中,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掌却结结实实拍在了楼画胸口处。

    锁链晃动,发出一阵巨响。楼画脸色一白,跌坐在地,呛咳间血从唇齿溢出,一副重伤的模样。

    周午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妖孽原本就受了重伤,此时还被这么多链子捆着,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疯狗,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看着自己掌心,再看看笼子里半死不活的楼画,心中十分舒坦,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走近笼子,伸手抓住楼画衣领,将人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拽。

    人撞在铁质的笼边,发出一声闷响。结界的灵流灼烧着他的身体,看起来凄惨异常。

    周午满是肥肉的脸笑得扭曲,他重新有了底气,这便嘲讽道:

    “一半畜生一半人的混蛋玩意,四不像的脏东西。正道不接纳你,妖也叛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在这里叫?”

    “以前秦师兄护你,是你走了大运,现在还心心念念想着他?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配不配。”

    “叫秦师兄过来干什么?用你这张不男不女的脸继续惑他?恶不恶心啊。”

    周午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将刀刃送进楼画腰侧,缓缓转着:

    “今日你若不交应龙髓,我便一刀一刀慢慢折磨你。”

    楼画痛得脸色发白,但却是笑了一声,哑着嗓音道:

    “那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周午面色狰狞。

    “我自然不会质疑师弟你。”

    楼画放低声音,示弱道:

    “师弟的厉害我以前就领教过了,咱们那一代里,就你修为最强。掌门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都是那几个老家伙不识人才,埋没了师弟这样一个好苗子。若我今日把应龙髓给你,那几个老家伙不得对你感激涕零,好处一定也少不了吧?”

    楼画这番话,算是直接道出了周午这趟来的目的。

    周午听出了他话里讨好的意思,扬了下眉:

    “你什么意思?”

    “我把应龙髓给你,你去师兄那里替我说两句好话,让他来看看我,好不好。”

    楼画眼中神色缓和些许,倒是多出几分可怜样。

    周午眯起眼睛,斟酌片刻。

    楼画对秦东意的执念向来深,从前他就一直跟在秦东意后面跑,而且这人疯疯癫癫的,会提出这种交换也不奇怪,他周午横竖不亏。

    再说了,先答应他,只要应龙髓拿到手,替不替他传话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想到这,周午松开楼画的衣领:

    “可以,你把应龙髓给我,我现在便去找师兄。”

    楼画白皙的脸颊被结界的灵流烫出几道红印,但他并不在意。

    他像是虚弱极了,被周午松开后便躺倒在地,露出了腹部那道可怖的血窟窿,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凄惨的可怜模样。

    他唇边还不断在往外溢着血沫,缓缓抬手,从怀里拿出一颗玉珠。

    他似是想用手穿过结界将玉珠递给周午,可刚碰到结界,手便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楼画叹了口气,似是真的痛极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就在这里,可我递不出去。师弟,受累自己进来拿一下,好不好?”

    听见这话,周午多少有些迟疑。

    楼画自然知道他的顾虑,于是道:

    “师弟该不会不会在害怕吧?你放心,这里到处都是禁制,我身上还有十多条捆仙锁,伤不到你的。”

    周午眼睛骨碌一转。

    是啊,一条捆仙锁便可锁住修士灵力,这妖孽身上捆了十多条,身上还受了伤,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周午说服了自己,这就放下心来,还不忘威胁道:

    “我劝你不要想什么幺蛾子。”

    “我可不敢。”

    清阳山的结界向来不防自己人,只要修为足够,很轻易便能解开。

    楼画听着灵力流转的声响,在周午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勾起唇角。

    他唇上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同苍白肤色对比鲜明,令这个笑多出几分诡异的艳色。

    疯狗,就算被拔了獠牙也一样危险。

    显然,他的这位师弟,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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