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江一南自己也开了车来,就停在她们说话的档口旁边。
但或许是为了表现诚意和安全,她主动提出要去周与然的车上聊,态度非常谦卑,和以往大相径庭。
周与然沉默地凝视了她半分钟,终于在把对方看得不自在时,微微颔首:“行。不过我还有一场戏,只能空出十分钟。”
“没关系,很够了。”
很够了
但十分钟究竟能聊什么呢?
开个车门,坐下来,打杯咖啡,可能五分钟就过去了。
江一南捧着热饮品,端详了一下车内的环境,笑笑:“这车好像是东昆新出的加长版,不便宜吧?”
“不知道。”
周与然在她对面坐下来:“公司配的。”
对于这尊能为公司赚流水还愿意毫无芥蒂奶新人的金娃娃,小杨总非常舍得,别说是一辆公配豪车,就算让他自己出钱私人送她一辆超跑,他都可以点头答应。
“你这次倒是签了一家不错的公司。”
江一南以一种寒暄的语气开口:“老板也愿意给你砸资源,把你当门面培养。不像环艺,家大业大,竞争对手也多,资源分一分就没了,很难冒出头。”
周与然挑了挑眉,没回答。
“怎么不说话?”
对方温声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挺羡慕你的。”
“我觉得你资源挺好的。”
周与然想了想:“环艺对你不错啊,我在拍的这部戏,听说也是你不要的。”
“……”
江一南认真看了她两眼。
发现女生神情平淡,慢慢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热汤,并没有任何嘲讽针对的意思。
于是她也就笑了笑:“嗯,是我没抓住机会。在演戏上,我天赋确实不高。”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进行检讨的吧?”
周与然很无语:“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不用寒暄也不用费尽心思想开场白,我们已经撕成那样了,没有必要再走欲盖弥彰这一套流程。”
“没有欲盖弥彰。我确实是,这几天想通了很多事情。”
江一南沉默两秒,继续道:“我之前针对过你,是那时候钻了牛角尖,觉得如果没有你在其中捣乱,景廷就会喜欢我,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呢。我认识景廷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产生过一点想要跟我在一起的念头,其实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
周与然:“……”
怎么又聊回这个男人头上了。
“抱歉,不说他了。”
对方摇头笑笑:“一时没忍住,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到他。你说你没谈过恋爱,其实我也没有,我这辈子就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大家都以为我是看上了景廷的钱财地位,其实不是。哪怕他是个乞丐是个穷光蛋,我也一样会这么爱他。”
周与然不想听她的感情剖析:“我听明白了,你今天是想告诉我,之前跟我折腾了那么多来回,没有别的理由,就纯粹为了坚守你的爱情?”
“当然不是。”
江一南否认得很果决:“我大学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讨厌你了,那时候你都还不认识景廷呢。”
“……我大学的时候得罪过你?”
江一南没有马上回答这句话。
她顿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周与然,你在刚出道的时候,被那个团内其他人欺负,是什么感受?”
“……”
周与然拧起了眉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压抑,痛苦,怀疑自我,看不到往前走的希望,想求助其他人却被一遍遍指责,觉得自己连活着都是一种错误。”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竟然戏剧般地红了起来,连笑容都带上了几分苦涩:“可是又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觉得不公,愤怒。厌恶自己,也厌恶这个世界,连自……自我惩罚的时候,都带着恶意的报复心理。”
“是这样的,对吧?”
“……”
这是干嘛?
现场飙戏?
见女生不说话,江一南很快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弯着唇:“其实你不用这么防备我,你经历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经历过。被孤立,被霸凌,被污蔑,被中伤……甚至我曾经所遭受过的,还要远痛于你。”
“周与然,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
“因为在那个我最绝望、最不堪的时期,你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旁观者,不愿伸出援手就罢了,还在我身上扎下了最后致命的那一刀。”
周与然愣了愣:“我?”
“对。”
她直直地盯着她,眼里的情绪平静而疯狂:“就是你。”
“……我什么时候扎你一刀了?”
周与然蹙起眉,开始搜寻起原身的记忆:“我压根就不知道你曾经也被霸凌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你不用知道。”
江一南嘲弄地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满是憎恨和恶意:“你只需要知道,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自己种下的因,你并——不无辜。”
“……”
不知道为什么,周与然看着她近乎扭曲的面容,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抿抿唇:“那么我能问问,那个“很久以前”的时候,我究竟对你做过什么吗?我……想不太起来了。”
“你旁观了我的屈辱和痛苦,原谅了加害者,却指责我的脆弱,你高高在上地炫耀着自己的幸福,最后对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坚强一点。”
江一南凝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戴了美瞳,眼珠黑得甚至透出一种诡异:“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人真的好天真,天真得让人觉得恶心。”
“如果能让她也来承受一遍相同的痛苦就好了,如果那个被羞辱、被加害的人是她,她还能不能摆出一副理中客的模样,对自己说要坚强呢?”
“应该不能吧。她只会被人压着拳打脚踢,患上抑郁,时隔五年后在社交媒体上大哭,崩溃,甚至无法维持一个正常人的姿态。”
“至于她最后为什么突然醒悟了……我想是因为她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吧。”
江一南收起笑容,握着杯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连关节都开始发白:“周与然,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
周与然挑挑眉:“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装了!我不相信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那么多。”
她冷笑一声:“上次你说你认不认识林均安,也是跟我演戏呢吧?你回来后突然把目标转向景廷,怎么,是林均安婚后对你不好?难道是婚内出轨?家暴?总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你性格大变,甚至选择用死亡解脱……结果没想到,再睁眼就回到了几年前,对吧?”
江一南放下咖啡,撑着桌面靠近她,眼神阴鸷,声音压得很低:“周与然,这个流程我也经历过,在我面前,你伪装不下去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睁眼就回到了几年前?她也经历过
周与然微微坐直身体,眼睛里闪烁着即将就要勘破真相的兴奋:“你的意思是,你是从几年后“回来”的?”
“你有意思没意思?”
对方不耐烦地拍着桌面站起身:“他妈的别装了……”
“所以,你刚刚说,我冷眼旁观你的苦难,也是发生在你“回来”之前的事情?”
“……”
“然后你选择用死亡解脱,结果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几年前,让我想想……”
周与然微微挑眉:“难道是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说怎么那时候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对我的攻击性就那么强呢!原来如此。”
“……你还在演?”
江一南攥紧手里的皮包,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周与然,人是不可能一夕之间就痛定思痛,性格大变的,那是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你难道也拍戏拍糊涂了?我告诉你,你那段时间的所有直播视频,我都反复看了十几遍,明明前一天还痛哭流涕绝望得不行,第二天就立马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模样,还突然开始走神厨人设,你觉得那正常吗?承认吧,你的破绽流露太多,根本不是现在装傻就可以搪塞得过去的!”
“我没有搪塞啊。”
周与然笑了:“我本来就不是从你所谓的“几年后回来”的,我就是我,既没有重回过往,也不能预知未来,你要是不信,我甚至可以发毒誓呢——如果我撒谎了,就让景廷马上死掉。”
“你胡说什么!?”
“至于你百思不得其解的性格大变?哦,那是因为我生病了。我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想过用死亡解脱自己,就在生日当天,吞了很多安眠药,但没成功,被我经纪人救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些施暴者在电视上洋洋得意的嘴脸,我告诉自己,反正我已经连死都不怕了,豁出去算了。江一南,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只要我想,我就可以绝地翻盘。”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健康。而且你知道,我的那些心结,最后是怎么解开的吗?”
女生弯着唇,朱唇轻启:“多亏了景廷啊。”
“你在说什么!”
“是他帮助我,开导我,安慰我,带我从痛苦的黑暗里,一点点走了出来。他可真是个暖男呢,不管我怎么发脾气,都不离不弃,痴心不改地守在我身边。”
江一南死死攥着手里的东西,嗓音嘶哑而愤怒:“你说谎!说谎!”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所有景象都变得模糊,视野里只剩周与然一张一合的嘴。
“你说我把目标转向他,其实没有哦,是他主动来加我的微信,那场晚会,他正好坐我旁边,他夸我长得漂亮,还帮我介绍岸站的代言,热情得不得了……”
“周与然——”
伴随着一声尖刻的喊声,江一南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扑向面前的人。
她压在周与然身上,眼睛通红,神情透着一种决绝和疯狂,更骇人的是——她手里还握着把水果刀,不知道为什么会带在身上,但此刻正抵在周与然脖子前,因为把控不稳,刀锋已经嵌进了皮肤里,很快渗出血珠。
那抹红色似乎吓到了她,江一南又下意识松了松力道,咬着牙哑声道:“你在说谎,景廷他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打电话给他。”
明明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明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已经不正常的偏执,周与然的语气还是非常随和:“喏,我的手机,已经解锁了,他的号码你应该会背吧,你自己打。”
江一南眯了眯眼,用力握着刀:“你来打。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招,你逃不掉的!”
“我不记得他的号码呢。”
“1368732。”
“……你就不怕我打过去让他报警?”
对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同归于尽,还能带上你一起死。”
“那我可真倒霉。”
周与然嗤笑一声,没拨电话,反而直接点开微信,在江一南瞬间变得冷漠的表情中,划开那个男人的聊天框,一个通话就播了过去。
江一南冷笑着:“你最好祈祷他会接,今天是周三,下午三点是他雷打不动的周会时间……”
“喂?”
通话被接了起来,手机那段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然……周小姐?”
江一南犹如被扼住了喉咙的鸣鸡,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面色铁青。
“不好意思在你开周会的时候打扰你。”
周与然垂着眸:“但你的一个爱慕者今天突然找上门,认非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而且还是我居心叵测地勾引你,我觉得我不能随便认下这个罪名。”
她轻轻地弯起唇:“所以现在当着她的面,我想问问你,景廷先生,当初是不是你先主动跟我搭讪,是不是你主动问我要的联系方式,是不是你坚持不懈地夸我漂亮性感有气质,是不是你,追求我未果却又不肯放弃,一直对我百般示好?”
……
车内和手机那端都静了下来。
估计连景廷都有些错愕,为什么突然要面对这么一段颠倒是非的连环追问。
而江一南的呼吸已经越来越重,忍不住又把刀往下压了压。
“……是。”
男人顿了不过四五秒,就很平静地承认了:“很抱歉我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给你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但感情这种事,荷尔蒙一上来就很难控制,我也是情难自禁。”
他接着说:“我能问问那个找上门的爱慕者是谁吗?我来跟她讲。”
“……那她恐怕是暂时脱不开身。她现在……滴。”
——一句话没说话,通话就被直接挂断。
挂电话的人当然是气急败坏的江一南。
但周与然就像能未卜先知似的,趁着对方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机,猛地一个用力,扭身就要挣脱她的辖制。
“你逃不掉的!”
女人尖声厉喝,反应极快地抓住周与然的衣袖,握着刀毫无章法地乱刺:“周与然,你逃不掉!”
“事到如今,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我不如抓一个人来陪葬,没有了你,景廷也就没了献殷勤的对象,他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其他任何人!”
“你有本事就别躲,做出这种事,你还有脸皮躲?我杀了你!”
“周与然,你就不该出现,到底为什么要出现!你自己没有老公吗?为什么要来抢我的男人!”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江一南疯了。
江一南真的疯了。
江一南疯了。
是真正现实意义的疯了。
从她癫狂的嘶吼和混乱无序的动作中,周与然就可以轻易判断出来,这个人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正常。
但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害怕。
如果想逃的话,她完全可以逃掉。
上辈子的武打技巧不是白学的,对方的攻击也毫无章法,连身形都不太稳,要躲开非常容易。
……只是周与然躲得有些敷衍。
她把自己逼至死角,身后就抵着车窗,略一偏头,就能看见云霞带着一帮工作人员满面焦急地朝这边跑来。
景廷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也很了解她。
上辈子朝夕相处好几年,一通电话几句话,足够让对方明白她是什么处境,又想做什么。
江一南或许可以随意定义她和景廷的关系,却没有资格质疑他们的默契,她其实就不该给自己机会打那个电话。
但她方才那样疯狂的状态下,行事全凭冲动和欲望,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而且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车门已经传来了剧烈的拍打声,几秒钟未有响应后,外面的人已经开始用重物砸车窗。
这台车的质量很好,是公司花了大价钱给她配的。
但再好的质量,也抵不过锄头锤子一起上地猛砸——多亏了今天在拍的这场戏是农场军训,否则,还不一定能这么快结束。
周与然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
“砰——”
终于。
驾驶舱传来车窗被砸破的巨响,她忽然松了力道,压在身前的刀一下就扎了下来。
腹部的疼痛感,刺激得人一下就绷紧了神经,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分外冷静。
对上江一南仿佛突然回过神而充斥着惊惶的脸,她勾了勾唇,贴在对方耳畔轻声道:“江一南,你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我最爱我自己。”
“所有事情,我都要自己最痛快,自己最高兴。”
“我已经烦你很久了……但入乡随俗,我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现在,你可能要坐牢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