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周与然继承了原身的所有记忆。
也继承了原身的所有记忆状态。
什么意思呢?
就是原身印象模糊的事情, 她也一样印象模糊,并不会真的像播放电影画面那般,一幕幕清晰复现在她的脑海里。
对于自己的大学同学, 原身其实记忆都不深刻, 唯独江一南例外。
周与然大一时住过近一年的校, 下铺就是江一南。
这姑娘不算特别漂亮, 原生皮肤偏黑,但身材纤瘦, 长手长脚的,气质很特别, 后来才知道, 她学了十几年的芭蕾。性格也像小天鹅一般,高冷, 不爱搭理人。
大一下半学期,周与然得知自己没有获得电影《未明》的出演机会,反而是自己室友被选中的第二天, 江一南忽然约了她出去逛街。
也是在那条街上,周与然被星探一眼看中, 追着她递名片。
十九岁的周与然,其实并不太想当偶像。因为她觉得自己唱歌不好听。
但室友江一南劝她说:“你别看这家公司是小公司, 老板可是荷省首富徐江粦的儿子,偶像市场现在内地还是个空白,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试试又没有坏处。”
如果是现在, 周与然当然知道这绝非什么好机会。
又是小公司,又是女团爱豆,在内娱圈里,天生就处于鄙视链最底端。
而凭借她的外形条件, 在影视剧里混个配角演演,而后慢慢往上爬,其实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但当年稚嫩的小周同学不知道。
她只知道,娱乐圈难进,既然室友说是个好机会,那就去试试吧。
试着试着,就试成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你是说,当初你会签约宸星,都是江一南撺掇的?”
“也不能说撺掇吧,她只是建议了一下。”
“……你可真是天真。”
阿宝耻笑道,“那时候她已经拿到了《未明》的角色,也签约了环艺,娱乐圈里的这些门道,她会不清楚?怕是故意坑你呢。”
“决定是我自己做的。”
“所以说你那时候也是蠢,以你的条件,签大公司根本不难,顶多就是经纪约没那么优厚。但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沦落为一个小公司的练习生。”
阿宝觉得很无语,“要不是你自己后来争气,我跟你说,宸星这家公司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确实,在综艺逆袭之前,moon这个团能半糊不糊地撑这么久,还要多亏了最开始周与然的人气输血。
然而这世上的白眼狼总是比想象多,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事情,宸星做得很痛快。
“但你说江一南奇怪是什么意思?她这顶多算缺德吧,圈内缺德的艺人海了去了。”
“奇怪是因为,我觉得她很敏感。”
“什么意思?”
“大学的时候,隔壁宿舍有个同学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没道歉,她就忽然跟拽着那个同学的头发跟人打起来了,眼神很吓人。”
周与然回忆里脑海里过分清晰的画面,“就好像……恨不得要杀了她一样。”
“……江一南,听说脾气是很刚。”
阿宝若有所思道,“每次发生点什么,都是自己亲自出来撕,圈内人都叫她铁头娘子来着。啧,不过人家有靠山,底气足得很。”
“然后我记得,当时我有点被吓着了,一时间没上去拉架,她就忽然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周与然,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时候都一个样。”
周与然蹙蹙眉,“可是那时候开学才三周,军训刚训完,我跟她几乎就没什么交集,很不熟的。”
“难道是你做过什么事,无意间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了?要知道我大学室友,就因为我用了她偶像前女友的照片当头像,记恨了我一学期。我也是无语!”
“……我不知道。”
周与然缓缓摇头,“反正她说完就扭头跑了,后来也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只是我自己一直记得而已。”
主要还是因为,江一南坐在地上抬头看她时,那个眼神实在太吓人。
嘲讽,憎恨,悲凉,甚至含着几分泪意,复杂而深刻,让原身一直记到了现在。
“估计就是那种心思比较敏感的人吧,我还听说,她红了之后,把之前同学全删了,好像连大学教她演戏的老师都删了,这件事还被她同学发到瓜瓣上吐槽过呢。”
“可是她没删我。”
“所以这样说起来,你只是被她在微博上隐晦diss一下,都还算好的了……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她没删我。”
周与然把手机拿给经纪人看,满脸无辜,“喏,你看,我还能看见她朋友圈的。”
阿宝:“……”
“你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阿宝想了想,叹息着下结论,“可能你在大学时期太过耀眼,真的是很多人的意难平吧。”
“我大学时期很耀眼吗?”
“很耀眼。我们那几届所有同学都觉得你是最有可能大红的,因为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那可惜了。”
女生撑着下巴,语气惆怅,“我辜负了你们这么多人的期待。”
“……不说这些了,陈年旧事没什么好纠结的。还是想想你和江一南现在的矛盾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不是已经把视频删了吗。”
“你没发现视频删除后风波闹得更大了吗,评论区都要上天了,咱们就完全不回应?”
“不回应。”
周与然很冷静,“这种时候,不回应才是最高级的回应。”
“……那我去跟云霞说一声,让她快点把中秋那个视频剪出来,早点发上去,也好覆盖一下之前的舆论。”
“好。哦对了,你让她把有我出镜的画面都剪掉吧。”
“为啥?”
“显得我们更谨慎一点。”
“……那你自己跟云霞说。”
阿宝把打通了的手机放到她面前,“我可不想做那个通知噩耗的恶人。”
没错,作为一个生活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云霞忽然被赋予了制作vlog的重要任务。
甚至为了让她更好地剪辑视频,周与然还允许她这两天在家上班,不用过来照顾自己。
云霞:并没有感觉到多高兴。
“全、全部删掉吗?”
手机那头,传来小姑娘委屈的嗓音,“可是我已经快剪完了……”
“没关系,你明天能把视频发给阿宝就好。”
周与然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云霞,你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助理,所以多掌握一门出路,人生就能多一条出路,在影视行业,剪辑师专业对口,好找工作,工资也高。加油~”
“……加油。”
挂掉手机后,阿宝没忍住吐了个槽:“你还真是忽悠人不打草稿。”
“我没忽悠她,我是认真的。”
周与然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多学习没坏处。”
要知上辈子,她也带过不少小宫女,手脚麻利的,有特殊技能的,都能在宫里过得比较舒坦。
而那些不好好做实事,一门心思钻营上位的,反而大部分都死得很惨。甚至压根没有宫斗剧里那种反复蹦跶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周与然才会觉得这个时代很好。
最起码不会随随便便被人弄死,不会再打水的时候忽然捞上来一具宫女尸体,更不会下跪如家常便饭。
“行了阿宝,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好了。反正后天才进组。”
“那你别忘了吃药。”
“……我记得的。”
原身有重度抑郁症,医院是开了药的,还需要定期回去复诊。
阿宝以前会监督她,生怕她不按时吃药导致病情严重,也是这段时间周与然都很乖,今天复诊医生反馈也很好,这才渐渐放松了一点。
当然,放松也不是因为阿宝不负责,而是担心自己总这样看着,会伤害到她敏感的自尊心。
毕竟原身因为这件事发过好几次脾气,说感觉自己就像是什么犯了罪而被审查的犯人一般。她不喜欢这样。
如今可以尝试着放手,阿宝自己也觉得高兴。
“那我走了,明天过来跟你对一下行程。”
“嗯。”
——阿宝走后,周与然立马就把今日份的药用马桶冲走了。
没办法,她不是原身,精神状态没有问题,硬吃这个药,反而对身体不好。
甚至阿宝走后,她还全副武装地出了一趟门。
不是为了偷偷吃夜宵,而是为了去小区旁边的那间琴行。
夜里九点多,琴行还亮着灯。
老板娘说,她爱睡懒觉,所以起得晚,睡得也晚。好在这个时代,大城市的人普遍熬夜,晚睡晚起反而合了他们的作息。
而之所以知道老板娘的作息,是因为:这已经是周与然第四次来这里了。
虽然戴着口罩鸭舌帽,但或许是因为身材瘦高,气质出挑,又或许是因为每次都是差不多时间来,套着一模一样的帽子,所以甫一踏入店门,老板娘就认了出来,笑道:“你又来问那个小哥哥啊?”
周与然就明白了:“他还是没有再来过吗?”
“没有欸。”
老板娘遗憾地摇摇头,“我倒是有那架古琴主人的微信,但毕竟是客人,所以不太好帮你去问这个……”
“没事的,我理解。”
女生垂下眼眸,目光在各种乐器上流连,“我今天过来,主要其实也是想看看琴。”
“你要看琴吗?”
老板娘惊讶地站了起来。
毕竟这姑娘来这里这么多次,好像都没有展露出要买乐器的意思,每次过来都只是问她,上次来拿【大音】仿琴的那位帅哥,有没有再来过店里。
不过虽然诧异,专业素养还是让她立马介绍了起来:“你要看古琴是吧,喏,这边这一排都是。我觉得你自己应该也懂琴的,你看这个,昨天刚到的……”
“我已经看好了。”
周与然没有去管老板娘推荐的那款,而是径直走到一格橱窗前,“我喜欢这一把。”
嗯。
那是一把电吉他。
老板娘愣住了:“您、您玩吉他?您不是弹古琴的?”
“不玩吉他,只是想学。至于古琴嘛……”
女生淡淡一摇头,“太难了,我总是弹不好,就不继续勉强了。”
“这样啊。”
老板娘看上去很可惜的样子,“其实乐器当个爱好也蛮好的。而且这架古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
“适合我?”
“是啊。都是那种清冷冷的气质……虽然说古琴有气质你肯定觉得我有病,但我是真的觉得和你挺像。”
周与然略微有一些意外,眉毛微挑,又伸手去摸了摸琴。
手指与弦相触的时刻,无数前世抚琴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而后很快消失,就好似时空错乱一般,让她感到恍惚。
秋夜的风卷入玻璃门,响起的却不是风铃声。
而是低缓厚重的琴音。
女生已经坐了下来,手指按在琴弦上,拨动间甚至都没有戴指甲。
她弹的是大启朝的一首古曲,叫《碧塞》。
也不知具体诞生年号,也不知道作者是谁,但却意外流传至今,因其中沧桑、悲凉的情绪,而被普遍认为是一首离别曲。
那低沉的哀音从女生指尖流出,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每一道音都悲哀地落下,仿佛落进了人的心底。
让人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一曲终了,老板娘还怔怔然站在原地,周与然已经抬起了头,看见门口处有位顾客正举着手机对着自己拍。
她皱了皱眉:“你是在拍我吗?”
“啊?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琴弹得太好了,才没忍住想录下来。对不起小姐姐,没经过你的允许……”
还是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呢,不停鞠躬,脸涨得通红。
周与然就叹口气:“算了,你不要外传就是了,我不想视频被传到网上去。”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的!我只自己观赏……事实上,我也是学古琴的,但没有小姐姐你弹得好。
周与然没有再说话。
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老板娘:“下次他再来,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好吗?如果不来的话……就算了。”
“……好。有机会我一定帮忙。毕竟,我也许久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一见钟情了。”
“谢谢你。还有那把吉他,帮我包起来吧,我真的买。”
“好嘞。”
……
周与然抱着吉他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绿化带,连万家灯火都看不到,只有夜晚的漆黑,和秋虫萧瑟的低鸣。
显得这尘世分外冷清。
她没有拉窗帘,坐在地板上,静静望着月色,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到上辈子,也是这样一个秋夜,他端着酒杯,神色未明,:“周与然,我没想到你还真的递了这杯酒。很好,你有本事。”
他知道酒里是有毒的。
她生怕他不知道,就只差往酒杯上贴字条写明了。
可他还是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他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的家人,我已经让人送回扬州了。”
“啧,周与然,你大概不知道,我过目不忘,对书如此,对人也是如此。那年边疆严寒,是我把你从雪地里扒出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他说:“罢了。既然都是要死,死你手上倒还有几分趣味。就遂了你的愿吧。”
他最后捏着她的小细脖子,端详一会儿,而后叹息道:“但可惜了。小可怜虫,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本王死后,恐怕你也独活不了。”
周与然知道。也没想过要活。更别说独活。
她知道自己的所有密谋,都瞒不过那位爷,甚至就从来没想过要真的瞒住他。
她想的是,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太后手里好。任务失败,太后也不至于祸及家人。
她从未想过,他会真的饮下那杯毒酒。
笑容嘲弄,带着一种“死就死了吧”的无所谓,好似早就想下地狱去见阎王爷了一般。
那样决绝。
“他应该也穿越过来了吧……”
女生盯着窗外的树低语,神情迷茫。
如果不是他的话,怎么会那么那么像呢。
怎么会连走路的姿势,无意识的小动作,甚至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呢?
不可能的。
他应该只是在演戏,故意要折磨她罢了。
毕竟,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打算报复一个人的时候,什么动静都不会有,只会想一个最残忍的方式,而后不动声色地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所以,这一次可能也是这样。
……不,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为了报复她,才故意装作不认识她的。
——周与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