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燕
自那以后，爹爹再也没有让我晚上出过门，村里人办丧事时，他也会明令禁止我靠近那户人家。爹爹将符纸放入小布包，让阿娘缝起来，再拉根绳儿，挂在脖子上，睡觉也必须放在枕头下，绝不能弄丢。
我渐渐长大了些，到了可以念书的年纪，女孩很少能念书，可爹爹却执意要让我去念书，直接送我去了村里的学塾，教书的先生姓徐。
村里原本是没有学塾的，这名徐先生本不是村里人，听爹爹说，他是个求取功名的秀才，因为屡屡落榜，心中郁结，走投无路，跳下山崖，寻了短见。
被村里人发现的时候，他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息尚存，在好心村民的照料下，感染下，他决定好好活下去。
为了报答村里人的救命之恩，他开了学塾，村里人的小孩来念书，不收一个铜板。镇上富足一点人家的小孩，也会送到徐先生这里，徐先生靠这个维持着生计。
不过村里很少会将小孩送过去念书，就只有平时爹娘干活忙，没人帮忙照看的小孩，会送到学塾，不论男女，都能来学塾上学。这样一来，与其说是教书，不如说是在带孩子。
不过，先生倒也乐在其中。
徐先生在家里授课，弟子也不多，约莫十几个，都是附近叫得出名字的伙伴。
因为爹爹很少让我出门，也很少有小伙伴来我家玩，所以我是唯一一个叫不全他们名字的人。
而且我本来就看着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我也不太能融入他们。
后来我认识了好朋友小燕，我很喜欢她，她会邀请我去她家玩，她的阿娘和我的阿娘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她的爹爹却看起来很凶，小燕好像也有些害怕他。
后来我也邀请她去我家玩，看到了正在扎纸人的爹爹，还有满屋子的纸人，她顿时变了脸色，吓得拔腿就往外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害怕这些，可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原因，我并不感到害怕，小燕会害怕，可能是只有在丧礼上才能见到这些东西吧。
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些，让小燕害怕了，我有些懊恼，为什么我那天要邀请小燕去我家玩呢？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再也见不到小燕了。
小燕的阿娘死了，是那天小燕的爹爹来我家，找我爹爹扎纸人的时候听说的。好像是不小心滑到村里的那个水塘淹死了，可怜的小燕，没有阿娘疼了。
奇怪的是，小燕的爹爹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周身围绕着黑色的雾气，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黑雾中，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因为那些黑雾，我一直好奇地趴在房间的窗户边，盯着他，直到他走出我家的院门，我隐约看见他的后背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居然对我咧开了嘴，笑了。
那个笑，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那张脸很是熟悉，我仔细一想，是小燕妈妈的脸！
是出现了幻觉吗？我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擦擦眼睛的功夫，他已经走远了。但院门口，却留下了一滩水迹。
“爹爹，那儿怎么有一滩水迹呀？”
“哦，刚刚小燕她爹来了，小燕她阿娘去世了，可能是捞起她阿娘之后，鞋还没干吧，怎么了？”
“哦，没事。”
为什么他来的时候还没有，走的时候却只在院门口留下了水迹呢？
之后小燕找到我，她的眼睛哭得高高肿起：“小秋，我阿娘刚走，我爹马上又找了个新的女人，”她又凑到我耳边小声道，
“我阿娘肯定是他们害死的，我阿娘不会不小心摔到水塘里的。现在那个女人和我爹都打骂我，说我阿娘生不出男孩，说我和我阿娘一样，是扫把星。”
她撩起衣袖，我看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大片的淤青。“我阿娘走了，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求求你了，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我为小燕的遭遇感到悲哀，我没有和她说我那天看到的一切，因为我觉得是我的错觉，也答应了替小燕隐瞒，可小燕还是走了。
夜里，我睡得正香，却听见了很清晰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
我猛然惊醒，听这声音的来源，好像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门！可是谁会在半夜来找我呢？更何况那人是怎么进的院子呢？顿时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出声。
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小秋，是我，我来给你送东西。”是小燕？！不过这声音透着无力和颤抖，我半信半疑：“小燕，是你吗？”
“小秋，是我呀，可以开门吗？”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苍白的脸，果然是小燕，不过她身上却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就像……
“小秋，我来给你送这个，”她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拿出一个同样湿答答的木盒，“这里面是我阿娘给我亲手编的头绳，我要去别的地方了，明天不会来上学了，这个就送给你了。”
“你要去哪？”我追问着，“你的身上怎么这么湿呀？”
“我要去村子外面上学了，不回来了。”
“刚刚路上滑，不小心摔到还没有干的水坑里了。”
“小秋，我走啦。”说罢她转身就走。
原来是要转学了，走得急，才会这么晚来找我。
而且，前几天确实下了大雨，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干。
可我的一句“再见”还没说完，小燕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进我家院门的，离开得也这么悄无声息。
困意来袭，我只好拿上盒子，回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小燕真的没有来上学，可是同学们都说，是小燕太想念阿娘了，昨天晚上去河边找阿娘，路滑也不小心淹死在了水塘里。
我不敢相信，那昨晚敲我房门的，是小燕的鬼魂吗？小燕真的淹死在水塘里了？
我突然想起小燕给我送来的那个木盒，我打开了它，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漂亮的红色头绳。
小燕也能看见她阿娘吗？我一想到她爹爹背后那张脸，就不禁背后起了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