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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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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吟德看到菜色的一瞬,心里便“咯噔”一下,偏抬起头还看到镇北侯幽幽的目光只盯着他。

    他不好认输,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子糟淮白鱼,白鱼鲜嫩,本是京中士大夫惯爱的名品,王家出身豪奢,自然也备着新鲜白鱼,白鱼切段炸制后再入酒糟糟过,清新爽口。放在外头酒楼也算是个上好下酒菜了,可……

    王吟德苦着脸,只好又拿起筷子伸向鲜虾蹄子脍。

    切成薄片的鲜虾蹄子脍从里到外金灿灿外皮、乳白色肉质、鲜红虾仁,莫不精彩纷呈,再看旁边一碟子蘸料里嫩绿葱末雪白蒜末浮动,叫人食指大开。

    王吟德夹起一筷子鲜虾蹄子脍,切成薄片,晶莹剔透,再入口一尝——

    这一吃便觉不同。入口后,舌尖先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鲜甜,舌尖能感受到虾仁的清甜、蹄肉的软糯、酥脆的猪皮,一切都融合到一起,裹挟着霸道袭来。

    再咬一口,“咔嚓”一声,肥厚的猪皮脆生生,掉渣到了嘴里,内里的肉质薄而嫩,爽口异常。而虾仁则软绵鲜嫩,如一道云朵充盈舌尖,将鲜嫩送进嘴中。

    鲜虾蹄子脍常在御筵上吃到,可未想到这小娘子做出的居然比宫中御筵上所做更好吃,他瞳孔猛地紧缩。

    再蘸取蘸料,芫荽、葱末等香料,酸爽、开胃,与肉类的鲜巧妙糅合,使得整道菜风味立体起来。

    王吟德顾不得品评,索性蘸一块吃一块,脆生生的肚片配上浓香馥郁的蘸料,间或点缀一口饱吸汤汁的芫荽末,浓郁美味,解腻清淡!

    他埋头只顾着吃,镇北侯远远站在花树下,淡淡道:“既如此,便决了胜负罢。”

    王吟德筷头猛地一停。

    旁边的濮宝轩赶紧多扒了几块鲜虾蹄子脍到自己碗里,而后才抬起头傻乎乎问:“十一叔,怎的你吃也不吃便能决胜负?”

    镇北侯微微一笑:“汴京权贵人家热衷吃淮白鱼不假,可是淮白鱼一路运来花费颇多,官家自来体恤百姓不易,因而宫中御筵上从来便无这道菜。官家1生了病,圣人娘娘2想给官家吃点淮白鱼补身子都寻不到。可巧吕宰相家乡正是此鱼产地,她夫人进宫给圣人娘娘请安,圣人娘娘不得已出口讨要。一时被传为美谈。”

    “原来这道糟淮白鱼不是御筵上的菜式!”屏风后的小娘子们纷纷恍然大悟,她们年纪小,还未去过御筵,如今看镇北侯轻描淡写说出,登时低低惊呼起来。

    “冯大厨不是汪行老亲自推荐、御厨之徒么?怎的连御筵上菜式都不会做?”镇北侯一对眼睛鹰隼一般,拍打着手中的尘土,饶是慢条斯理,却叫冯大厨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听说这位镇北侯曾在平西府坑杀了几百西夏骑兵,边关上起了个诨号“小白起”。万一欺骗他……

    冯大厨慌得“咚”一声跪下磕头:“饶命饶命,侯爷饶命!我是冒牌货,只在樊楼里做个洗菜的杂工,会些简单菜肴不假。一时鬼迷心窍才吹起牛皮,不是有意蒙骗!”

    屏风后内外俱是吸了一口冷气。王吟德嫌他丢人,忙挥挥手:“懒得断你这官司,快押去管事那里辨明。”

    管事忙上来,将他和臧牙婆半拖了出去,两人俱灰溜溜垂头而走。

    消息传到后厨,王府的大厨们纷纷吸气,发出惊讶的声音。胖大厨则捂住了脸哀嚎一声:“吾之一百文危矣!!!”

    王吟德也不恼,转念又笑嘻嘻道:“愿赌服输,只不过天下之大,有什么事是堂堂镇北侯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他是个滑不留手的,自打赌便已经盘算好了,赢了叫镇北侯欠个人情,输了也不怕,镇北侯做不到的事他自然更做不到,横竖自己都不吃亏。

    镇北侯指了指慈姑,轻描淡写:“我能赢你也是因着这小娘子,实现她的心愿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王吟德心中暗喜,一个小娘子能要什么,不是银钱便是要晋升丫鬟等级,能有何难?是以大度问:“兀那厨娘,你有何心愿?”

    满院子的人都看向慈姑,

    一瞬间似有无数白鸽从汴京上空飞过 ,扑棱扑棱扇动雪白翎羽。慈姑手心一把密密实实的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她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却坚定:

    “我要自己的身契。”

    “噢?”王吟德似是没反应过来,愣上一愣。

    慈姑便福上一福:“奴本是殷实人家出身,奈何爹娘去世后,狠心叔伯吃绝户,占了家财后便将奴与哥哥胡乱发卖,如今最大心愿便是赎得自由身再去寻哥哥团聚。既然能得主家垂青,不敢撒谎,便如实说来。还愿主家乞怜则个。”

    “哦?吃绝户?”王吟德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有些肃然。

    慈姑心里暗暗打鼓,她适才在来时路上听陈牙婆说过几句琅琊王家虽显赫,可这一支也因老爷去世而被王家别支险些赶上绝路。是以遇到这机会,便将自己经历说出,惟愿对方能够感同身受,还她自由。

    果然被她赌对,王吟德立刻点点头:“管事的,叫人将这小娘子身契送来!”

    慈姑出了王府,深深吸了口自由的空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市井。

    汴京自打大宋立朝以来番息繁衍有数百万户人家,市井巷陌民物阜盛。坊间多见一应的雕梁画栋、铺席骈盛,有进出皆是豪奢做派的钟鸣鼎食之家,亦有家族绵延数朝的贵胄,有书香满眼吟赏烟霞的书香门第,更有无数寻常百姓,安居乐业,风骨不同俗世,端的是红尘万丈熙熙攘攘。

    慈姑放眼望去,附近街巷阡陌,邸店3林立,人烟生聚,铺席骈盛,许多店铺伙计站在门口招呼生意,往来人群脸上皆带着几分喜意。

    再看旁边汴河里航船、舫船运送着,吃水深重,船老大们纷纷呼喊着号子,岸边码头劳力往来推动着四轮双帮太平车运送货物,“咯咯吱吱”的轮彀声绵延不绝,

    这便是汴京,大宋乃至当今寰宇各国中最大的都市。

    她看着眼前这繁华,饶是她幼时曾在汴京生活过,从眉州出来也一路见识了不少风景,仍旧被都城之华丽震撼得无以复加。

    慈姑想:先找到哥哥,两人齐心协力,也必能在汴京闯出一番天地。

    陈牙婆气喘吁吁从后头追上来,啧啧啧称奇之余又满怀遗憾:“我明日要请几个吃斋的居士姐妹来家中相聚,原想叫你整治一桌素席面,如今……”

    她打得好算盘,汴京城里叫一桌席面没有五两银子下不来,家中有个会做菜的丫头,正好使唤。

    慈姑忙接茬:“难得阿婆抬举我,我自当帮忙到底。”哥哥是陈牙婆卖走的,她如今即使已经自由身也想与陈牙婆交好,好从她嘴里挖出哥哥的下落。

    慈姑说得谦卑,叫陈牙婆浑身舒坦,待她也亲热了些。便盘算起素筵,又邀慈姑先去她那里暂住今夜,慈姑便将菜单定好说与陈牙婆听,好叫她采办些菜蔬。

    陈牙婆带着慈姑回来,几个小丫头们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个叫小红的嫉妒今儿个没带她,便有心招惹慈姑:“哼!卖不出去倒又回转了来!”

    慈姑不理她,只依着窝棚叫三娣。

    陈牙婆给小娘子们住的窝棚依靠着半截山墙而建,由梨树枝桠撑起,几片木板权做屋顶,风一吹,便觉里头四处漏风。窝棚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还有一张薄被,稻草被压出几个人形来,供被卖的人丁暂时歇脚,此时没精打采挤着挨着几个小童。

    “喂!兀那贼婆,与你说话你竟然不听?”小红见慈姑不理会她,越发放肆,挑起一对弯眉,手指头戳着慈姑,道:“喂!你今夜里去住最外头!”

    “吵起来惹恼了那边,还不是大家一起吃挂落!”见慈姑势弱,三娣忙朝屋内撇撇嘴,拿陈牙婆来压人。

    谁知此时陈牙婆抱着一叠棉被到窝棚处对慈姑笑:“小娘子,西厢有间房还空着,你便将就一晚。”

    窝棚里忽得格外安静。

    满窝棚的小娘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都瞪得老大。

    小红更是如被雨打了的虾子一般瞠目结舌:“什么?你!竟然住西厢。”

    陈牙婆对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板起脸凶道:“老老实实儿待着!否则今夜连猪泔水都没得喝!”

    慈姑忍着笑接过被子:“谢过阿婆。”便低头起身自去西厢。

    她还没走远,便听得窝棚那里如一滴水入热油,沸腾了起来。

    过一会儿三娣偷偷寻了来。慈姑则悄悄儿将在王府的事情说与三娣,三娣喜得蹦跳起来。过一刻又感慨:“如今你可算是逃得生天!我如今只求明儿能将我卖去个富贵人家,吃饱喝足便是。”

    第二日清晨慈姑便早早起来,煮起一把豆芽和春笋焯水,而后便起了油锅,将豆芽、春笋、香菇、榛蘑、加一些白萝卜分批加入爆炒,再倒入一竹瓢山泉水,便挪到了一旁红泥小火炉上的砂锅中炖煮。这便是素高汤,今儿许多菜肴调味时要用到。

    这当口陈牙婆早将一群睡熟的小童们赶了起来:“快起来帮忙。”小红还困着就被她一屁股踢到此处,心里着实不喜,可又不能冲陈牙婆撒气,便将那气尽数投到慈姑身上,冲她摔摔打打,却被慈姑一个眼神过来,立刻将她吓得直出了灶房装作去外头报柴。

    撵走了小红,慈姑这才安心做菜,她将蔓菁切丝,与红萝菔丝一起盘成小团子,蘸些油和些面油炸,这却是因着陈牙婆家境富庶才能容着慈姑漫天用油,饶是如此,她还是细致地将用过的炸油收拢起来,待今后做菜用,炸好素丸子后便摆成盘,上面再掐一朵南瓜花权做装饰。

    再做一道素什锦,先炒香蕈丁,又放蘑菇丁,笋芽、木耳丝一起翻炒,最后加一把豆芽,倒一勺素高汤焖煮替鲜。

    今日的压轴菜却麻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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