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还剩下些八宝鸭, 黎莫茹瞧瞧孩子们便给妹妹和自己合着分了一丁点。毕竟是她亲手所做的食物,还是想尝尝滋味。
油炸过又向冷水过的金黄色鸭皮紧致几乎是紧绷在鸭肉上,咬上一口紧致耐嚼。
这只鸭子是整只去骨而后酿入八宝馅儿, 因而里头毫无骨头,吃起来格外过瘾。
有孩童用筷子戳了戳鸭肉, 始终没发现骨头, 疑惑问:“鸭骨哩?”
黎莫萃好声好气与他讲:“做菜前用刀子划走了,外面瞧着看不出来。”
那孩童又崇拜又惊讶盯着黎莫萃:“好生厉害!”
黎莫萃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骨头不是我划拉的。”
慈姑在旁笑道:“虽然骨头不是她划拉的, 可这只鸭子是她做的。”指着空了的盘子。
满桌的孩童格外捧场,齐齐惊呼:“好生厉害!”
黎莫萃两姐妹咳嗽一声,脸有些发红,嘴角却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八宝鸭内部的鸭肉吸收了八宝的精华, 咸香酥嫩。里面的八宝饭吸取了鸭油香, 香糯味美,栗子软糯、火腿提鲜、冬菇丁鲜美、笋丁脆爽、莲子口感糯软, 八种馅料在鸭子中混合, 而后糅合了鸭肉本身的香气,格外蓊郁芳香, 在舌尖荟萃一堂。
对于长期油水不足的孤儿们而言,这鸭子肥美、馅料香糯,每一口都是满足, 是以这道八宝鸭是桌上最先被吃光的菜。
黎莫萃极其自豪, 还有几个孩童过来靠近她,称呼她为“八宝鸭阿姐”,惹得她哈哈大笑,与他们追逐打闹。
姐姐黎莫茹则要温柔些,帮几个小丫头梳起了繁复的发式, 她虽有梳头丫头,自己平日里却没少琢磨梳头之法,因而后头围着一长串小丫头,排着队等她梳头。
她们两人在慈幼局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向晚要走时,黎莫茹坐在马车上瞧着追在车尾喊她的孩童们,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黎莫萃安慰她:“下回我们学些新的美食再来。”又问慈姑:“康娘子,请问还有什么既软糯又适合新手做的菜式么?我们明儿还想来跟着学。”
慈姑瞧着她俩,抿嘴笑道:“君子不是远庖厨么?”
这却是当初黎莫茹取笑慈姑的一句话,今儿反被慈姑拿来打趣,黎莫茹羞红了脸,忙道歉:“先前我读书不精又门缝里看人,瞧不起娘子,是我不对。”
慈姑笑道:“如今你们可知道穷人的难处了?”
两姐妹忙应是。慈姑便道:“若以后还想去叫人来说一声便是。我们店里常去慈幼局,你们跟着去便是。”
两姐妹回了家,正好碰上黎大人。
他见两个女儿问:“今儿又去了何处?”
黎莫茹道:“回爹爹的话,去了康娘子店中与她学做菜。”
“好!”黎大人高兴得捋捋胡子,“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这康娘子深得镇北侯青睐,你们与她交好,这是好事啊!”
黎莫萃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们自己愿意与她亲近。”
第二天慈姑还未等来黎家姐妹,倒先等来了慌慌张张的果儿:“不好了师父!娘子脚店闹起来了!!!”
慈姑忙跟着她出去:“是何事?”
原来李福儿归家之后,果然再也没有京城中贵女的筵席邀约,她心里又气又怕,虽然如今还能与父亲的下属或世家家女眷交往,到底差了一着。她今后若是要嫁人,自然还是要帮着夫家交际,这样才能得夫家青睐。
这一来二去,这一笔账就算到了慈姑头上。
当日文葆帝姬教训她时,并不敢点明慈姑背后是镇北侯,是以这李福儿便也不知道,只想着对方不过是个商户女,自己这一口气出定了。
她特意带着几个丫鬟进了娘子脚店,大喇喇点了一桌子菜,而后便大吵大闹着说店家欺诈,要讨个说法。
正是吃饭的时间,店里坐满了客人,一听各个都围了过来,店外还有许多排队的客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李福儿心里越发得意,示意婢女将桌上最显眼一道红烧肉拿出来大声道:“为何你两家店的同一道菜却丝毫不一样?莫不是有意欺负我家娘子?”
食客们议论纷纷:“康娘子怎会做出这种事?”
“对啊,难道是个来捣乱的宵小之徒?咱们吃康娘子脚店也许久了,从未遇到这种情形。”
言语之间倒觉得她们是胡闹。
李福儿气得胃疼,她命令婢女拿出了食盒,里头竟然也是一盆红烧肉,她那婢女道:“这是你家在堤岸堂厨出售的红烧肉,你瞧瞧是不是不一样?”
两盘红烧肉,一盘红亮润泽,油光锃亮,一盘偏黄些,色泽也黯淡些,甚至瞧着肉块还略小些。
本来还立场鲜明的食客们纷纷动摇起来,这便是肉眼所见都觉完全不同。本来还坚定支持康娘子的食客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李福儿见状大喜,她叫婢女请在座诸人品尝:“诸位帮忙瞧瞧,这红烧肉是不是有问题?”
看热闹不嫌事大,许多围观的食客纷纷上前来夹起红烧肉品评起来,一吃就发现不对:
一盘红润些的口感丰腴,肥美可人,一盘偏黄些的虽然也同样好吃,可比之第一盘则多了些清爽的口感。
果然不一样啊!
围观的食客们议论纷纷,都有些动摇起来:“还真是!”
“的确,我也吃出来了。”
“莫非……?”
李福儿的婢女得意洋洋道:“这要么是这家店欺负我家娘子,要么便是这家店着实有大问题在两家店用不同肉。欺负我们是娘子不成?还是欺侮我们老百姓不如官兵有权有势?”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这两个假设不管哪一个为真,都不是什么好事。
通草站在店里急得什么似的,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处心积虑,居然用了什么手段将堤岸堂厨所做的菜式装进食盒带了进来,更没想到自己家两家店居然真的有问题,她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心乱如麻。
两家店有不同的厨子,他们做红烧肉的法子都是康娘子教授的,要说其中为什么有这不同,却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她急得团团转,陪着笑脸试图安抚顾客:“这么着,您今日这桌菜便不用结账了可好?”
李福儿冷冷瞥她一眼:“哼,我莫非还缺你那点子银两?”
她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拍:“今儿我就是要讨个公道。”
这却是遇上刺儿头了,通草又安抚其余客人:“诸位也都回到位子上去,本店每桌赠送一桌蜜桃香饮子。”
可是食客们已向群情激愤,又岂是那么好平息的?一个个义愤填膺:“康娘子为何不解释个清楚?”
“我们又不是来讨要吃食的,就是想知道真相。”
“康娘子做菜这般厉害,肯定不是疏忽。”
李福儿满意地看着满大厅激愤的民众,旋即眼珠子转一转,笑道:“我本来只是想问问为何两店的菜不一样,谁知掌柜的倒急着打发了我。这却奇了怪了,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主动想要息事宁人?”
这话一出,食客们更是上头起来:“对啊!要不然只解释一句便是,为何还要给我们赠送香饮子?”
一个两个,纷纷激动了起来:“给说法!给个说法!”
“谁在胡闹?!”正乱哄哄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声。
众人望去,却见慈姑身着碧蓝色衣裳,大踏步走进来。
通草瞧见她进来,泪水都快激动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了:“师父!他们……”
“勿要慌张。”慈姑安抚她,“路上果儿都与我说了。”
她走到众人面前,立刻就认出来被食客们包围在中间的那个娘子是自己上次登船时提醒自己丢了东西的娘子。
李福儿。
慈姑心里立刻蹦出这个名字,想来这个人便是因着与上次差不离的缘故来刻意找事。她唇角噙一抹淡淡的微笑:“果然是你。”
四目相对,李福儿毫不回避,眼神里□□裸写着“我就是来挑事你能奈我何”,得意问道:“康娘子,这可如何是好?便是你来了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有何难?”慈姑淡然一笑:“我这家店来往的都是娘子,因着菜价不菲,往来的娘子多少家境优渥。这些人平日里吃穿不愁,自然饭量也小些,甚至时不时有娘子们来叮嘱伙计们做饭时要少些油,以免身材臃肿,这话对也不对?”
在座的诸位正是她所说的情形,是以固然心里不满也都点点头:“当真如此。”
慈姑就笑道:“这位娘子说得另一家堤岸堂厨,这却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店,只面向修建堤坝的兵卒,他们每日里做的工便是将汴河里的淤塞污泥挖出,或是开挖泄洪渠道,因着做体力活劳累的缘故,他们平日里吃食甚少油水,喜欢大油大肉,这我要先讲给诸位知道。”
食客们虽然没有去过,但听她所说也能想到,便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慈姑便道:“如此一来,那自然要不一样。”
“什么?有这么糊弄解释的么?”李福儿不满意嚷嚷道,“为何不说清楚?”
慈姑笑道:“这已向解释得够详细,同一道红烧肉,因着两家食客不同,做法当然不一样。我们娘子脚店做这红烧肉时,将油脂用小火慢烤逼出油脂而后炖煮出来,我可以说着这一道菜丝毫没有用任何油脂。堤岸堂厨却不炼制油脂,而是任由其自然烤制,如此一来两道菜自然不同。”
谁能想到如此呢?
食客们纷纷议论起来,慈姑便道:“我亲自做了给诸位瞧瞧便是。”她便命徒弟搬运两个红泥小火炉到门外,一个平底锅里将五花肉煎制起来,一个平底锅则加油加糖开始炒汤色,果然出锅后两者颜色截然不同。
慈姑便叫诸人对比李福儿盘里拿着的:“诸位瞧瞧,我说得是也不是?”
证据确凿,食客们纷纷点头:“果然是康娘子所说。”
“就是嘛,康娘子怎么会欺瞒我们呢?”
“这可真难得啊,原来我们娘子脚店的菜式都做得这般用心。先前我还怕吃这五花肉长肉,如今瞧来倒可以放心大胆地点。”
“咳咳,说起来这炙烤五花肉的味道怪香的,不如我们待会点这道菜吧。”
于是纷纷有食客点单:“老板,这里要一盘五花肉。”
“哎!”勺儿欢天喜地就去点单。
见诸怨平息,慈姑便走到李福儿身边,笑着问她:“我这红烧肉之事解决了,李娘子的事情当如何解决呢?”
什么?中间还有内幕?
本来准备散去的食客们一听便都站住,纷纷竖起了耳朵。
慈姑笑道:“您是侍郎家的娘子,怎么会在适才说什么欺侮我们老百姓不如官兵有权有势?”
“修建堤坝的都是普通兵卒,哪里比得上侍郎家娘子有权有势?”慈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悠悠道,“李娘子颠倒黑白隐姓埋名,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再者,堤岸堂厨这却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店,只面向修建堤坝的兵卒,李娘子是如何拿到这一盘红纱肉的?除非是在兵卒中有自己的人才能拿到。”慈姑笑道,“这可就奇了怪了,堂堂侍郎家大娘子,又为何能与兵卒认识?这当中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李福儿先是气得满脸通红,而后等她说完这一句后脸色又变得煞白,她举起手指指着慈姑,声音都变得哆哆嗦嗦:“你你你……你信口雌黄!”
慈姑笑眯眯欣赏她一脸窘迫:“我只是合理疑问,又不是污蔑李娘子。李娘子为何这般激动,莫非——真是被我说中了不成?”
李福儿吓得拔腿就走,连桌上的食盒都不敢再要,她走得匆忙狼狈,偏偏慈姑还慢条斯理道:“奉劝李娘子一句,下次想要陷害人,总要先捉住把柄才成,莫要先将自己的马脚露出来,这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惹得食客们哄堂大笑。
这一桩趣事很快就流传了出去。汪三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此事隐晦写进了朝报里,他未点明是谁家娘子,只隐晦说对方是官宦之后,于是好奇的汴京人们便纷纷打听起来,当时在场许多食客于是纷纷献上真相:那可是李侍郎家娘子。
于是李福儿就此被诸人都知道她非但处心积虑去康娘子脚店里找茬寻事,还得到了仅限于兵卒们所吃的那一份红烧肉借此挑事。
文葆帝姬得知在她上次宽容了李福儿之后李福儿并没有金盆洗手反而再次陷害慈姑后便在城里贵女圈中放出风去,将当日发生之事说与诸人知道。于是京城的贵女们便都知道了李福儿原来还欺压商户女和欺负父亲下属女眷。
有了这几桩事,她在京城的名声算是彻底败坏得干干净净。
气得李侍郎将她送回了老家。
至于慈姑店里可谓是因祸得福,因着这桩事许多食客都知道了慈姑娘子脚店里的红烧肉没有放油,而是利用食物本身携带的油脂进行烹饪。是个有脑袋的人就会想到这法子一来麻烦,二来减少了食物的口感,店家既吃力又不讨好食客,若不是真心为了食客考虑,谁会这么做?
如今还上哪里去寻这般实在又为顾客着想的店家?
一时之间许多人都来娘子脚店,点名要吃这不放油的红烧肉,引得店内生意大好。
至于那堤岸堂厨之事,很快就被义愤填膺的兵卒们查了个清楚,原来李福儿的婢女有个相好的正好是个禁军,有一日与她说起这红烧肉是红色,那婢女去过康娘子脚店吃饭,觉得不一样,两人争执起来,情郎便拿出红烧肉与她证明,那婢女说给了李福儿,李福儿便拿着这盘肉来慈姑店里找茬。
如此一来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郭翠美听得此事后也暗暗后怕,李福儿一开始要报复慈姑时特意请了她同去,只不过她当时因着被帝姬冷落而心绪不佳便没有同去。
谁能想到康娘子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商户女居然能将侍郎之女扳倒呢?
除非……
郭翠美咬唇想:除非她后头站着一个像福王一样的势力,能帮助她将这流言扩大,而且还能给她撑腰,叫她无视李侍郎的报复。
她将手中的荼蘼揉得粉碎:看来是时候该她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