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揪揪
主卧里起了有节奏的鼾声,江肆推开门看过去,躺着的人怀里抱着一只空碗,正是本该属于林道阻的面碗。
“…………”
江肆奇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道阻耸了耸肩摇摇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绷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江肆少这样笑,这会儿眉眼弯起来,使他时常狂拽且中二兮兮的脸少了些距离感,他倚着门框偏头冲林道阻说:“刚好,你也不用吃面了,把手上的解决了。”
他说着,又往里走了几步,到江尚的床头,顿了下喊道:“——爸?”
江尚没反应,江肆稍稍躬身,在他身上推了两下,略抬高声音继续道:“老汉儿!”
“睡深了。”林道阻说。
江肆叹了一口气,极低声道:“过锤子节哦……”
他废了一番力气,才将江尚怀里的碗掰出来,林道阻一手拉了条薄被子递过去,江肆接住,搭在江尚身上。
“走吧走吧,不管了。”
两人离开了卧室,林道阻将手上的食品袋放到桌子上,江肆去看玄关处的其他东西,将一些日用品放进了储物柜,剩下就是衣服了,江肆并没有看的兴趣,打算连着包装袋直接塞到江尚卧室的柜子里去。
“那个……”林道阻站在江肆身后,指了指那会儿赵艳说得不明不白的袋子。
江肆回头看了一眼:“怎么?”
“……你打开看看?”
“?”江肆疑道,“看什……”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这次的东西不是给他一个人的,还有林道阻的份,即便看起来姓林的跟自己属于同一战队,但自己是不是不该替林道阻决定要还是不要……
“什么什么?”林道阻的手在江肆眼前一晃,“你愣什么?”
“什么愣什么?我没愣。”江肆将包装袋塞到林道阻手上,面无表情道,“你自己看。”
林道阻对江肆“变幻莫测”的神情不明就里,嘴角一抽做了个“不明白”的表情,然后手伸进袋子,拿出了两件闪瞎人眼的t恤——一件荧光粉,一件荧光绿。
林道阻默默眨眼:“……”
江肆扶额闭眼:“……”
林道阻眨了好多下眼:“……什么情况?”
江肆却仿佛丝毫不意外,摇了摇头道:“没想到,连她都没能防得住。”
“什么意思?”林道阻不解。
江肆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语气沉重:“这一看就是江尚的手笔,他……酷爱这种颜色。”
“?”林道阻这时反应了两秒,才将江肆口中的“江尚”与自己称作舅舅的那个人对应上,因为他印象中的江尚,是怎么都不像是与自己手上闪瞎人眼的颜色有联系。
“我初中以前的衣服都是这种风格,江尚也是,后来……”江肆接着说,“后来我的衣服自己买,他也有了个照顾起居的人。”
——是赵艳。
林道阻有点愕然。
“以前我很嫌弃的,现在乍然再看……”江肆说着,莫名有一丝苦涩,然而他沉默了须臾,话锋突然一转,看向林道阻,“我觉得它好适合你哦!”
“……?”林道阻脸上挂着职业式的微笑,冲江肆眨眼道,“你再乍然一下?”
“……”江肆哑然。
傍晚已过,天色渐暗下来,林道阻揪着要回房的江肆不让走,留下来替自己分担冰箱里放不下的熟食。
电视机里的晚会有些索然,江肆“咯吱咯吱”嚼着脆骨,忽然说:“我其实……”
他不容易主动开了个头,“其实”之后却又没了下文,似乎要说什么平时羞于出口的话。
林道阻盯着电视机,啃着鸡翅,语气随意地问道:“其实什么?”
“也——没什么。”江肆也盯着根本不知道在演什么的电视机说,“其实我,有想过好好解决一些问题的,只是……”
家庭矛盾看起来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处理不好,就会积压在一起,越发难处理。
“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始?”林道阻突然转头看向他。
江肆沉默着,将手上的鸡翅骨头往垃圾袋里一丢,低低地“昂”了一声,林道阻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却抢先起身道:“你别说什么,让我自己再想想……我吃饱了。”
林道阻看着关上的房门,若有所思片刻,露出一个极浅的笑,低声自语道:“已经开始了。”
九月的天是早上六点半大亮,六点整的时候,江肆就出现在了客厅里,他洗漱完毕,打扫了房间,下楼丢了垃圾回来,进门的时候正撞上江尚。
“嗯?起楞个早?”江尚弯腰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鞋子丢到地上,看样子是要出门。
江肆“嗯”了声,绕过江尚,往里走了些,又停住顿了下,转身看着换鞋的人说:“我煮了抄手,快好了。”
“啊?”江尚闻言有些茫然地直起身。
江肆动了动嘴,语气生硬地问:“你吃不吃?”
江尚的表情有很明显的怔愣,显得意外极了,大约完全没想到能从自己儿子口中听到这话,两人僵持了好半晌,江尚才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
“啊,那个……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嗯。”
江肆转身进厨房了,三人份的抄手煮好之后,林道阻也已经起了。
这是自半月以来,第一次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热气在碗里升腾,林道阻洗完脸过来,正好从江肆手里接过筷子,道了声谢。
之后便没人再说话了,都专心地吃着早餐,直到江尚喝完最后一口汤,碗筷一搁,站起身道:“我吃好了,有点事赶时间,就先走了,你们慢吃哈!”
江肆低着头喝汤,没吭声,林道阻说:“嗯,舅舅再见。”
外门开了又关上,江肆依旧沉默着,不发一言,林道阻看着他,轻笑出声,江肆果然抬起了头,迷惑中带着一丝烦躁。
“……好笑?”
“没,”林道阻摇了摇头,“馄饨挺好吃的。”
“……”江肆真心觉得林道阻有种说不出来的欠,他噎了半天,看着林道阻,无话可说地分辨道,“是抄手!”
“嗯,是抄手,我慢慢记,你也慢慢来。”
有些问题不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三尺冰非一日寒,想要将其融化也得废好些时间。
江肆知道林道阻话音中说的是什么,默然良久,他才含混了句:“晓得。”
林道阻额角上的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痂,纱布拆了有一道两公分的疤痕,江肆收了碗出来,林道阻正在自己往上涂药水。
江肆凑近了些,看着那道暗红色的“线”,皱了皱眉。
林道阻手里拿着蘸了药水的棉签往上戳,但是挂在墙上的大镜子在早晨有些背光,不好找看得清楚的角度,所以药水被涂到了周围一小片,该涂的地方却没涂好。
“有小镜子吗?”他察觉到身边的人,随口问道。
江肆说:“有吧,但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行——吧。”林道阻说着,手一抖戳狠了,好不容易结的痂一头又冒出来一点血。
江肆看得嘴一咧:“……我来我来,你别一失手让自己失血过多了。”
他拽着林道阻到沙发前坐下,取了一根新的棉签将冒出来的一点点血擦拭干净,然后又用另一根新棉签重新蘸了药水,边弄边看了林道阻一眼,忍不住笑道:“哎,你刚才那两下,让我严重怀疑你是故意的。”
“?”林道阻脑门上挂了个问号,“故意什么?”
“故意往别处戳,想让别人帮你涂药。”
“……”林道阻沉默了下,中肯道,“你以后一定可以做一位极富想象力的编剧。”
江肆手上的动作很轻,却没停,一边说着话:“不,我是心理大师,猜测都不会错,你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你了。”
林道阻再次挣扎道:“……是镜子背光!”
“那你在黑暗中吃东西一定会往鼻孔里送吧?”
“……”林道阻放弃挣扎,“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耳朵眼睛什么的……您受累了。”
……
要涂完之后,江肆剪了一块纱布往上贴,但是由于伤口在发际线那里,头发一垂下来,纱布就被发根往下推,江肆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那天那谁是怎么贴的来着?没什么不同吧?怎么我贴的老往下……”江肆不解地咕囔了几句,最后招呼林道阻手动把头发往上按着,自己起身回房间去了,房间里随即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林道阻手举得有点酸,隔着门往里张望着,忍不住问了句:“找什么?”
江肆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嘴里自顾自说着:“我记得是在这儿的……”
半晌,他终于从某个抽屉里翻出一样东西回来了。
林道阻一看,是一根透明黄色的小皮筋,他在很多地方见过这种小皮筋,但是最常见的还是……
“这是从纸钱上拆下来的?”他问。
“不是。”江肆笑了下,“你忌讳这个啊?”
“倒也没有,就是问问。”
江肆说:“我之前买了一捆笔,这个是绑在笔杆上的。”
他说话间就揪起林道阻伤口附近的一小撮头发,将其扎起来,松手一看,笑意更甚:“完美!”
从没扎过头发的林道阻现在只觉得那一小片头皮格外有存在感,他默默地起身去往镜子前,盯了几秒那个冲天的小揪揪,然后闭了闭眼,转头看着江肆道:“该我说了,你是故意的。”
“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