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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嗣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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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以‘嗣昌’则如何?”轮到公子卬了,他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令人侧目。

    “嗣昌?愿闻其详。”这下连乐豫都坐不住了,这离题也离得太远了吧?不过毕竟是《讨御盟誓》的作者,宾客们还是愿意侧耳倾听这个意料外的答案。

    “诸君取字,都侧在张扬‘蛇’的德行,然而虺定为蛇,而蛇未必为虺。

    夫蛇也,大则五丈(约十米),重逾男子,小则不足一两。人言,大蛇曰蟒,小而毒者,曰虺。蟒与蛇,形体悬殊,性亦存异。

    夫蟒者,体魄壮硕,恃乎蛮力,每见弱者,必缠绕其气门,缢之以使毙命,而后血盆大张,獠牙锋利,以吞噬骨肉,一如饕餮鲸吞。

    夫虺者,强度不足而韧性有余。匍匐于沙漠戈壁者,有之;蛰居于奇寒冰魄者,有之;无鳍却穿行于水藻;无足却疾行于草木。无巨蟒之强,而百兽不敢欺;无足趾之利,而横行山野。

    冷暖不能克,威武不能屈,但因其微小,善于潜藏蛰伏。藏于土垢,则大地庇之以暖,藏于草木,则天敌不能察觉。

    虺亦有繁衍之能也。虺不同于蟒,其型微缩,一胎之崽,少则数十,多则上百,子嗣不绝,繁衍不息。

    虺于百蛇之类,以毒为最。小则力不能行,故而藏剧毒于齿间,毒虽剧烈,然量产不足,一旦挥霍,数日之间不能再毒。故而,虺如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又如周刀在怀,利刃在胸,虽有克敌宝具,轻易不可示人。

    故而一虺于林,虽毒剧烈,毒少而不足惧;倘若一胎数十虺,宗族团结,众志成城,轮番施毒,虽群象亦避其锋芒。虺小而腹不贪,猎物必分与兄弟宗族而食之,聚众噬咬,一鹿可饱一窝之虺。如此群出群猎,无往而不利也。

    一言以蔽之。虺小而毒,寒暑不绝,生生不息。人皆畏其毒,羡其繁衍,善其顽强,崇其群力。故《诗经》曰:‘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故字取‘嗣昌’,为彰显虺之德行,而非寻常蛇也。”

    公子卬甫一结束发言,公孙寿大赞道:“善。我遍闻蛇的操守,今日方知‘虺’中之意也。当初小儿呱呱坠地,我起卜起筮,得‘虺’之名。然则上天何以赐名若此,我实在不知。今日公子之言,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宾客们都跑题跑到了蛇上面去,唯有公子卬讲到了虺的妙处,高下立判。

    说罢,摸着小儿子的脑袋,柔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荡虺荡嗣昌了。”

    “多谢长者赐字。”荡虺一揖到底,朗声道。

    公孙寿笑盈盈派人奉上封金,又道:“今日冠礼已经结束,有请各位饮酒作乐。”

    他拍了拍手,仆人们立刻端上琼浆玉露,舞女们从内堂翩翩而出,长袖纷飞。

    看小姐姐跳舞、喝酒和打猎是春秋贵族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于殷商之余的宋人而言,豪饮排名第一,打猎和舞蹈次之。

    “哈哈哈,乐大夫请,鳞大夫请。”在乡饮酒礼上,公孙寿按照地位高低,一一与宾客揖让周旋,推杯换盏。

    临到武功时候,这家伙衣衫尽湿,还在忙不迭往嘴里灌:“好!真尽兴。”

    鳞矔不声不响地在边上啐了一口,“呸,楚丘来的穷酸人物,估计好几年都没喝过酒了,什么德行?”

    鱼衍附和道:“就是就是。”

    “诸位,有请!”公孙寿拍了拍手,然后把右臂往脚下一引,众人见到了投壶和箭矢。

    这是乡饮酒礼上的即兴小节目,投壶。

    宾客们纷纷升堂取箭,往壶中投掷。命中的人得到众人的喝彩,失败的人在唏嘘中下堂罚酒。

    饮酒礼一直闹到了日薄西山。公孙寿一一与出门的宾客作别,公子卬最后一个走,却被荡虺拦了下来:“公子,家父有请。”

    嘈杂的声音消散后,公孙寿快步走来。

    “公子。小儿相留,有所请托。”公孙寿说完,却没有了下文,一双手径自攀上了公子卬的脑门,宛如初见久盼的情人一般,来回抚摸着公子卬额头的肌肤,手指来回摩挲,转而换成手背的打转,少顷又传来手心的温度。

    公孙寿手法温柔,仿佛摸的不是寻常物什,而是千年不遇的玉璧,取自深海的瑰丽珍珠。

    公子卬被摸得浑身鸡皮疙瘩,寒毛战栗,公孙寿一边抚摸,还一边用情人般温存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脸庞。

    公子卬有点吃不住了,拍掉公孙寿咸湿佬的手,厌恶道:“本公子虽然没有妻室、小妾,但是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他回神一思量,断袖之癖,不是讲后世的汉哀帝嘛,于是改口道:“我偏爱美女,不喜男色,叔父请自重。”

    公孙寿方才如梦初醒,豪迈地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想与你作肌肤之亲,况且我儿子还在边上看着呢。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里屋请。”

    说着他引公子卬入内,嘱咐荡虺关好门,屏蔽仆人。

    “公子,你可了解你自己?”公孙寿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远在地中海的希腊特尔斐神庙上的警示箴言刻的正是:“了解你自己。”不客气而言,这是每一个人必修的一项功课。

    公子卬不遑多想,瞬间回道:“我当然知道。”

    我?从灵魂来讲,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一个工科的机械研究生;从肉体来说,我是宋成公的第三个儿子,宋国的公子。这具肉体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将要成为这个古老国度的大司马,然后在明年的政变中被人刺死。

    “不,你对自己的命格,了解的不大透彻。”公孙寿摇摇头道:“当初我们串联、密谋推翻伪君的时候,你的面相透露出不能抑制的阴霾,我料定你活不过一年。岂料今日相见,面相发生了逆转。”

    公孙寿把手又一次搭在了公子卬的额头,摇头晃脑道:“你现在额头的中央如小丘般突兀而起,按照古书上说,此乃日角,乃人主之相也。你本来印堂发黑,如今却焕发红光,死气全无,生机盎然。

    我料定你不仅能扭转一年后的生死之劫,而且将要合理合法地继承宋室的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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