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讨厌虫子
边意到实验室的时候, 寇厉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寇厉见他来了，只是抱了抱他，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 便继续坐在计算机面前。
这个过程里, 他都没有和边意说话。
而边意也只能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忙碌。
他帮不上忙。
边意也有一点后悔, 虽然很自私，但江石和简易也许还能再多撑两天, 多了这两天，寇厉可能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但这样自私的后悔是没有一丁点用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顾好眼前。
这一整天边意都在实验室陪着寇厉, 尽管他不懂，但实验室中心的全息图里，他也能看得出系统的挣扎。
它每动一次, 边意的心就要提起一次。
它确实恶臭无比, 但它的废物和弱都是在类似于人的方面，它的能力对于他们而言，哪里又能算得上弱？
如果真的弱，边意又何至于被困十六年之久。
边意不知道寇厉是怎么做到的, 但每一道程序的设置, 必然是他试验几十次甚至上百次，花了不知多少日月研究出来的。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边意一直不敢深想，寇厉上一世，还有比他先回来的这一年里，有多少个夜晚像昨晚一样。
他更不敢深想, 上一世寇厉又是怎么死的。
可是那个答案, 依然很好猜。
边意的喉咙动了动, 偏开头，挪开放在寇厉背上的视线，连眨了数次眼睛，不让自己泄露任何情绪，从而影响到寇厉。
然而当他的目光放在那台并没有启动的半椭圆机械上时，手指仍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寇厉是不是就是在这个实验室里——
边意仰了一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放轻了脚步离开。
实验室的门关合，声音小到可以忽略。
边意靠在实验室外的墙面上缓和情绪。
“你怎么在外面？”简易今天难得地穿了正经的实验服，他在这边也有一间实验室，自然也有权限卡。
边意听到他的声音，站直了身体，“没什么。”
简易看着他的脸，没有嘴欠，他给边意指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说道：“马上就到24小时了。”
边意沉默着看着表上的指针。
是的，快24小时，寇厉还没有成功。
时间已过半，边意望着那扇闭合的门，心绪又开始难宁了。
加了一个简易，安静的实验室里能听到些其它声音。
虽简易现在无法对这只虫子展开研究，但因有全息图在，他可以记录一切他能够观察到的数据。
午餐时间，边意原已经点了餐，可等他重新回到实验室时，便看见寇厉熟练地从简易手里接过一支营养液喝了下去。
边意仿佛看见了他不在的上一世，寇厉就是在这个实验室，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日以继夜地重新工作，饿了，便随手取出一支营养液。
周而复始下，他的身体机能开始出现问题。
到最后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
边意靠在实验台上，呼吸有些重。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其实他们结婚以后，寇厉做项目时，也有过通宵。
因为寇厉一直有坚持锻炼，偶尔的通宵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可现在边意看寇厉，就是没有由来的，莫名地心慌，莫名地会将这个实验室里的一切，和寇厉上一世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其实他可以离开，在这里他帮不上什么忙，光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惴惴不安。
可他又知道，他应该在这里，在这里陪着寇厉，哪怕什么也做不了。
至少，无论成功与否，接下来是他们一起面对的。
下午的时候，那只虫子更加暴躁了。
实验室的气氛也更加紧张。
寇厉一直眉头紧锁着。
简易又做完一项数据记录，他瞥着寇厉的脸，提醒道：“你应该去休息一会儿。”
寇厉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沙：“不用。”
简易不赞同地皱眉，他本想再劝，可他又知道永远地困住那只虫子对寇厉而言意味着什么。
边意这会儿去接小树放学了，实验室就他们两人。
简易最后还是没有再劝，而是让寇厉吃了一次药。
重压之下，他的这位病人的状态也需要时刻警惕。
边意这会儿在路上，路过某个大屏幕时，上面正播报着一则新闻。
屏幕下面以及马路对面，有很多人停下脚步围观。
边意这会儿没有心神去看什么新闻，只是因为人群的目光和议论声，下意识地也看了一眼屏幕。
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根本不记得也不晓得那则新闻究竟讲了什么。
小树倒是好奇地爬跪在座位上，扒着车窗往外看了一会儿。
边意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只在小孩重新坐好时，揉了揉他的头。
接着他便听见小树问他：“爸爸，爸爸怎么没有回家？”
边意对着小树笑了笑，“他在忙工作呢，等他忙完了，我们一起带小树出去玩好不好？”
小树重重点了下头：“嗯！”
从有了小树之后，边意和寇厉就没准备让小树区分对他们的称呼，他们都默契地让小树喊他们爸爸。
在小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边意就有幻想过，当小树喊一声“爸爸”后，他和寇厉一起应的场景，等他和寇厉一起应声后，他们也许会一起笑出来。
那是边意对“幸福”二字的定义。
后来小树长了一些，会说话了，边意曾幻想的场景也如实地发生了，也和他幻想中的场景一样，每一次，他和寇厉一起应声，都会笑出来。
不过如果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也能轻易从小树的语气里，听出他到底是在喊谁，是在问谁。
那小家伙，自己给两个爸爸做了很细微的区分。
他一直很聪明。
车子从路口驶过，屏幕在后视镜里渐渐远去。
新闻里播报的，是明星许睿杀人分尸被捕入狱的事件。
与边意无关的人或事，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轨道。
只是路过而已。
寇厉今晚还是不会回家。
边意在餐桌上发呆，偶尔回过神来，就给小树夹一筷子菜，再过一会儿继续发呆。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树眨着眼睛，在边意又要给他夹菜时，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小碗：“再夹的话我就吃不完了，爸爸。”
边意被小树的声音惊醒，筷子险些从他的手里掉下去。
“抱歉小树。”边意懊恼地将菜放在自己的碗里。
可他碗里的米饭，一粒都没有动过。
“爸爸今晚还是不回来吗？”小树问他。
“嗯。”边意低下头，夹着菜往嘴里送。
小树又说：“那小树可以去爸爸那里玩吗？我会很乖的。”
边意愣了一下，他看着小树，就见这孩子又道：“爸爸以前忙的时候，我都是在蛋壳里睡的呢。带我去吧，爸爸！”
实验室整体建筑有些像一个被打开的蛋壳。
这几天寇厉给整所实验室都放了假。
每一间实验室，都需要实验室负责人的权限卡才能打开。
那边也有休息室，危险的物品都有专门存放的地方，走廊各处都很宽敞。
带上小树过去，确实好像没有关系。
边意并没有犹豫多久，他确实放心不下寇厉，也不能不负责任又让小树跟着保姆阿姨去睡，他之前就答应过小树了，不会留他一个人。
等边意抱着小树上了车，才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寇厉真的经常带小树去实验室吗？
边意有点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又一想，当初关希还在，寇厉如果真的很忙，确实不会让小树在家里，很有可能带去他那里。
到了实验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冬天夜晚来得早，温度也下降了一些。
边意给小树戴好帽子，抱着他下了车，他拿着卡开了实验室的门。
一路上边意也有注意着小树，小孩对周围的环境好像确实有一定熟悉度了，只张望了几眼就收了回来。
寇厉那间实验室的门打开了，可等边意看见寇厉的模样后，心脏就是一阵紧缩。
“停下来，寇厉！”简易的脸上有明显被打的痕迹，“你别逼我给你注射——寇厉，你老婆孩子来了，你自己看看，清醒一点！”
坐在座位上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寇厉，听见“老婆孩子”这几个字，往门口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他很快回过头，手指不断在键盘上敲着，嘴里重复着：“不能停不能停，我不能失败，我会算出来的，一定会的，不会失败。”
边意终于晓得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了。
寇厉，他还没有好啊。
一时间，边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抱紧了小树，但也许太用力了，小树不太舒服，在他怀里挣了两下。
他忙把小树放下来，看着寇厉发病的模样，声音发颤：“他怎么了？”
简易按了一下脸上的红痕，痛得“嘶”了一声，他答道：“那只虫子快突破防线了，你看吧。”
边意去看全息图，心情一低再低。
系统非常嚣张地自己身边标了一个显示图，图上显示的内容是：
[距离逃出，余97]
它看见边意来了，既是挑衅又是嘲讽地打出一行字来：“无用的人类，困住我？妄想。”
边意攥紧了拳，浑身发抖。
一半是气愤，一半是心疼。
“我要你死！休想逃走！”寇厉的神情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不行，”简易从衣兜里拿出注射器，他好像是随身带的，“他这样太危险了，你安抚住他。”
“……好。”边意声音更颤了，他朝寇厉走了两步，想起小树，又回头叮嘱，“小树，爸爸生病了，你一会儿不要靠近知道吗？”
小树眼睛圆圆的，他乖乖点了头，主动退了几步，表示自己会站远一些。
可是边意的注意力都在寇厉身上，并未发现小树看寇厉的眼里连一分畏惧都无。
边意的手指搭在寇厉的肩上，寇厉制住他的手腕，反手就要挥向他，却听他喊道：“厉哥，是我啊。”
寇厉握成拳的手停在离边意腹部一分公的位置。
“阿意？”他不确定地喊道，他朝他看来，又辨认了一会儿，“阿意，我好没用，我没救到你，现在连困住它给你报仇都做不到，我好没用。”
“不，没有，”边意抱住寇厉的脑袋，“你救到了的，我就在这里啊。至于它，没关系的，我们还有时间，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没有时间了，98，它马上就——”寇厉要从边意怀里挣脱，而简易趁机给他注射了药剂。
寇厉没了力气，可闭上眼睛的脸仍能看出他的挣扎。
边意的窒息感更重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和简易一起将寇厉从座位上扶起来。
他们从全息图前路过，听见那只虫子猖狂大笑：“哈哈哈！谁才是废物，我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边意的下唇几乎咬出血，他扶着寇厉到了实验室门口位置，朝后喊了小树一声。
“来了，爸爸。”寇森朝边意的方向回应道，他小跑了两步，停在实验室门口，在实验室的门自动合上之前，又回到了寇厉的实验室里。
他将戴在头上的帽子取下来，从中拿出一块芯片。
接着又小跑着，将实验室里那台半椭圆机械启动。
在那机械成功开启的一瞬间，系统的笑声戛然而止。
“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稚嫩的小脸上，有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嘲弄。
系统如果能做出表情的话，此刻一定会给寇森表演一个“见鬼”。
电光火石之间，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能突破它空间的设备，是寇厉父子俩共同完成的。
“n1101，连接主机。”
“好的，主人。”
寇森现在的身体太小了，实验室对他来说有些大，他行动起来都得小跑，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又滑稽。
可系统笑不出来了。
它看着这个小不点，将那块芯片插进了寇厉用来关它的装置里，又看着他费力地爬上寇厉方才坐的座椅，看着他张着十指，以一双小手熟练地在键盘敲出一串代码。
它看见自己用来炫耀的标明了自己还有多久能够逃脱的图标，暂停在了99，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数字开始倒退，当退回到0后，最后成为几个鲜艳的红字：
[无法突破！]
系统整个过程都是呆滞的。
导致世界升级的，并不是寇厉，而是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它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小屁孩打败？！
“n1101，你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什么吗？”寇森的小手离开了键盘，颇为悠闲地开始跟自己的ai聊天。
“主人，请叫我复仇号，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实验室里那颗金色小球闪烁道。
“……”寇森的表情有几分羞赧，这么中二的名称他是不可能再叫了，“咳，我最讨厌虫子。”
“为什么？”n1101负责地给主人捧哏。
寇森从座位下来，站在全息图跟前：“我小时候被虫子吓哭过，它们太丑了。不过长大后，我就不怕了，因为我已经有能力踩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