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噩梦
沁着月色的岩石不再散发着冷峻之意,而之前被惊起的飞鸟、本喧嚣的山风,也尽皆柔和下来,唯有一些极微小的虫鸣此起彼伏,在努力的证明着眼前的景色,并非是一幅墨洒青山的绮丽画卷。
无暇欣赏美景,此刻的隼鹰正神色警惕的看着对面众敌。
在发觉身旁的女子蓦然陷进了如同入定的状态时,她便十分迅速的召唤了粒子战甲,整个人手持长枪,英姿飒爽的守在其身前。
惊奇自己处于这种玄妙空间的负影,听到混沌里传出的话后,不由愣了愣神,随即却很快的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传说的祈愿灵婆了。
她有些踌躇,但又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
“是,小女子心有执念。”
“我就想知道,他是真的消散在这天地间了么?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再活过来吗?”
话音落下,她见到那老妪举起手中的拐杖,于白雾里诡异的虚划着什么,良久,一声苍老的叹息流转在负影的耳边。
“缘分朝生暮死,如露水。”
“老婆子算出你与他自还有相见相认之日,但走向如何,全凭你的抉择了。”
云里雾里的话让女子心头疑惑,但那灵婆的身形已慢慢淡去了,负影呐喊着想要再问清楚一些,晃神间,却发现她已回到了这处山涧之中。
隔着数十丈距离,负影和面色难看的焱对上了视线。
不用交谈,光以察言观色她就知道,此次大动干戈的邪教众,怕是一无所获了。
即使她也没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收益,但细细品味那祈愿灵婆的话,不正是说明队长或许还有别的手段留存于世么?
而且二人注定还有相见之日。
想到此处,女子罕有的露出动人笑颜,柳眉如烟的样子,将一旁的隼鹰都看得有些呆滞。
拍了拍身旁同伴的肩膀,负影示意她们该离去了,而突兀地一声嘤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地皆是五感过人之辈,哪怕丝毫异响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本就心有郁结的焱,在发觉附近还有其他人后,顿时难遏怒意,冲着不远处的树后就是一道火球砸去。
以为是哪方势力尾随的探子,爆炸过后,却响起了少女的阵阵尖叫。
隼鹰速度极快,将战甲附着于身,只几个呼吸间,就从余波中将一个身穿校服的女生救出。
正是许诗寒。
见怀中女孩六神无主的惊惧模样,隼鹰不由朝着邪教一方吼道,声称几人猪狗不如,连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都下的去死手。
这一声斥责,就像点燃了积压太久的燃油桶,焱瞬间火焰裹身,原本俊逸的面庞此刻有些扭曲的笑着,森然开口。
“千手,无相你们一起出手,全力拖住那兑组女人。”
“至于这守夜人的杂碎,小爷忍很久了。”
收到命令的部众也不含糊,数十人强袭而来,占据先手后缠斗住了负影,令其分身乏术。
而反观那边,虽是只是有焱一人,但层出不穷的无根之火宛如让他长出三头六臂一般,进攻方式奇诡,纵使隼鹰靠着身上的粒子轻铠,硬扛下多次黑手,但她的长枪始终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回击。
“跟他打什么,赶紧跑。”
负影焦急的催促声让她狠下了心,只见隼鹰将许诗寒往后推开,身形一转,长枪于空中划了个半弧轨迹,她整个人同时顶着炽热痛感与‘焱’贴近身位,而后一记精巧无比的回马枪,遂将两人一并穿透,对着许诗寒大喊。
“那丫头,别愣了啊,往前逃,不要回头。”
再三吃瘪的焱强忍剧痛,呼哧着抽出枪头,随即一拳震碎其肩胛,扔到那边激战正酣的负影脚下,女子沉默的看着连动弹都是奢望的隼鹰,她正喃喃笑着。
“老娘才不会跑呢,说好了,可别把守夜人当累赘啊”
许诗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迹,整个人呆在原地。
害怕的事接踵而来,她好像已经麻木了,看着手里殷红一片,是刚才那个素未谋面,却拼命保护她的那个姐姐的血吧。
而那些奇奇怪怪的蒙面人,还有像变戏法放火的男子,应该就是她见到的那些残骸的始作俑者了,果然是坏人呢。
木然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焱,许诗寒耳边还响着那个姐姐不甘的话,对啊,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嘛,干嘛非要杀掉她,明明又没有招惹这个人。
小腹升起的痛感,就快要蔓延到心室了,茫然抬头,望了望又被乌云遮起的月亮,原来她都迷路了这么久了。
每夜子时,剜心之痛。
她这会有些讨厌那只红色狐狸了,真是的,去抢顾新的鸡翅不好吗,非要抢自己的救命药。
胡思乱想间,焱已经近到跟前了,带着泄愤之意的一掌就要劈下。
“小道劝你收手。”
斜上方的树干上,倚坐着一名青年模样的道袍男子,他手里提着酒葫芦,仰头灌了几口,带着些许醉意的浅笑开口。
一个翻身跳下,无视焱那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会神色异样的许诗寒,旋即对着远处的负影遥喊:“还是这么弱啊,影妹子。”
俯身抱起隼鹰走来,女子清冷的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道袍青年,撇了撇嘴。
“玉尘子,不呆在你的离组当第一人,跑来伏州作甚。”
啧啧感慨了几声,调侃道故人相见依旧如此不假辞色,全天下也就她独一份了,随即停下寒暄,玉尘子对着严阵以待的邪教众语重心长道:“都别摆那副样子嘛,就你们这群人,还入不得我眼。”
“对对,就是那个眉毛都凑一块的家伙,让你收手,是贫道心怀慈悲,不忍你惹下滔天麻烦,怎的这么不知感恩呢?”
被玉尘子随意指着的焱,心头已然气极。
但发觉的确摸不透此人的深浅,又听见负影道出‘离组第一人’的称呼,也只好憋着怒火,抱了抱拳,请对方直言。
看着其虚心求教的模样,他兴致上来,笑眯眯的打开酒塞喝了几口,神秘兮兮的说:“这女孩有天大来头,杀了后,怕是整个伏州的势力都不得安宁喽。”
而此刻的许诗寒也回过神来。
看见刚才还打生打死的两拨人,此刻竟在客客气气的聊天,内容大多她都听的如同天书,少女只觉得今晚的经历如梦似幻。
还有人说她有天大来头,这令许诗寒不由想起了那个见面甚少,但确实待她极好的神秘祖父,不由怯生生的开口发问。
“哥哥姐姐们,你们,是外公叫来救我的么”
负影与隼鹰皆是一头雾水,心想不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战局中的么,反倒是玉尘子哑然失笑。
“请贫道出手,你外公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道袍青年的话让她更疑惑了,却还未等许诗寒再度询问,玉尘子脸色微沉,冲着焱众人一指点出,瞬间无数法印倾泻而去。
“啧,好胆,道爷面前也整这些旁门左道。”
不明所以的邪教之人皆如临大敌,这法印之威如同山岳崩析,浩大无匹,焱更是心头发苦,怎么刚还和气一片,转眼就大打出手了。
嗡。
如同洪钟大吕的诵经声从某个蒙面人身上响起,凝聚成实势,径直的与法印相撞,二者僵持在半空,谁也不得寸进。
“无相,你做什么!”
有人出言质问,方才那股临近死亡的毁灭气息,让他们心有余悸,但见一直未显山露水的同伴猛然间暴起,饶是焱此刻也有些看不懂了。
“阿弥陀佛。”
“佛见吾心,告知小僧,那女施主身怀邪祟,当堕阿鼻地狱替人忏悔。赐吾伟力阻挡此人,你等迅速出手。”
两股力量交汇之处愈发浩瀚,此刻无相与玉尘子二人谁也无法收手,听见对方的话,他颇有些无语的开口:“装什么大头蒜,不就是请神吗!影妹子,千万要撑住啊,为兄一旦脱战就来助你。”
“记住,这丫头绝对不能出事。”
随即道袍青年轻捏法诀,冲着无相大喝,“妖僧,别地一战。”
二人的身影携着恐怖能量,顷刻遁入山林深处。
有些疲乏的揉了揉自己额头,接连的大战让负影有些吃力,但她还是咬咬牙,问着一旁努力爬起的隼鹰,还有余力带着少女跑么。
打断了其誓死不逃的话语,女子怒叱同伴不懂变通,又保证她只是拖延,绝不会平白送死,坚持到玉尘子战胜对方就好了。
二女这才相互搀扶的,跌跌撞撞往另一边跑去。
深吸口气,看着已然奔袭冲来的众敌,负影神色决然的隐于暗影,在夜色的遮掩下,她的气息更加难以捉摸。
刺,挑,划,劈,层出不穷的招式于焱等人身上绽放,阻拦他们追击的意图。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体力愈发不支,只好找准必杀之机,对着某个蒙面人的后颈一匕刺入,却惊愕的发现,竟是由树木幻化而成。女子的身形不由得迟缓了一息,也正是此刻,她的小腹被几株藤蔓径直穿透。
在负影的视线里,无数杀意接踵而来,她有些倦怠的合起了眸子。
力竭了啊
“怎么每次见你,都被人揍的这么惨呢。”
没有戏谑,是真正发自内心感慨的声音,在女子耳边响起,她陡然睁大了双眼,就望见顾新不知何时已立于自己面前。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那无奈的语气和令人心安的背影,恍惚间,负影慢慢的将其与脑海中魂牵梦绕的某道身形重合起来。
“队顾新?你怎么来了!”
随意挥着一根树枝,轻描淡写间逼退了那些攻势的少年,此刻面色古怪的轻咳一声,语气尽量平淡的回应着,不来她就死了,别问那么多余的话。
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迷路了的。
呆萌的眨了眨眼,负影总觉得顾新在隐瞒着什么,不过基于‘顾少将之子’的身份,加上三番两次被救的情谊,她还是对少年有着天然的信任之意的。
挥手喝止了还想动手的众部下,焱目露异彩的望着顾新。
“您好,顾公子。”
疑惑的挠了挠头发,少年对这突如其来的恭敬,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心思敏捷的焱自然是一眼就明白了顾新的不解,于是赶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自从上次您惊艳一剑逼退居合传人,到后来连橘怜子大人也不得不服软,我们神子就十分关注顾公子。”
“直言您是英雄少年,希望有机会能引为知己。”
说到此处,他不由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番用词后,继续说着:“令尊虽与我等立场不同,但也是值得倾佩之人,神子特意嘱咐了我们这些手下,不得与您一家再度交恶。”
原以为会有一场大战的顾新,听着对方的追捧话语,纵使他这般性子,也不禁有些面色羞红。
发现身旁的女子正在捂嘴偷笑,轻瞪了她一眼后,负影便也收敛起来,安静的站在了少年身后,一副‘我也倾佩不已’的模样。
同时顾新也作出回应。
“有些过于抬举顾某了,其余之事暂且不谈,现在你们是要打上一场,还是另作他论?”
清晰感受到了对方的轻视之意,但焱不敢有丝毫不满,依旧恭敬的直言他们这就退去。
开玩笑,眼前之人尽管年龄不大,但那战绩彪炳到连祝洛都评价‘唯族老才可稳压一头’的怪胎。
要打?怎么打?
正当他们识趣的准备离开时,焱突然想到了什么,着急的对顾新传音。
“顾公子,刚才负影姑娘所保护的两人,往东北方向逃了。”
“在您赶到以前,‘千手’已经悄悄追击过去,他是飞刀高手,并非我们神火会之人,若您遭遇上可随意杀之,但请千万别迁怒我等。”
少年神色有些严肃的望着撤离的邪教部众。
他大抵知道焱这‘通风报信’的目的是何,无非借他的刀去挑起一些别的势力的矛盾,顾新自然不会沉浸在敌人的恭维中无法自拔,但也来不及多想,和负影转述了刚才的传音,二人稍作商量,就全速朝着东北方追去。
……
许诗寒吃力地搀着隼鹰,在漆黑无比的树林中行进着。
校服已经被各种枝桠割的破破烂烂,少女的娇俏脸蛋也沾着血污,听见身旁姐姐的急促不止的喘吸,纵使看不清楚伤痕,但她也明白,一定很疼吧。
不知逃了多久,终是没了气力,许诗寒一个踉跄,连带着隼鹰皆摔倒在地,委屈的揉了揉膝盖,也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了,勉强的扶起对方,好让她们能相互倚靠着。
丝缕月光沿着树冠缝隙洒落下来,稍稍照亮了一点前路。
忽然,踩断碎枝落叶的脚步声传入她们耳中,两人对视一眼,有人追上来了,许诗寒咬牙起身,想要再度扶起隼鹰继续朝前逃去。
“到此为止了哦,美丽的女士。”
轻佻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林间,缓缓自黑暗中走出的千手,嘴角噙着些许戏弄,如西方绅士般弯腰行了个礼。
“我咳我来拦他,你先逃”
不断呕血的隼鹰,艰难的把身子挡在少女身前,气若游丝地让她离开,泪水浸满了眼眶,许诗寒不断摇着头,颤抖的双手死死拽着姐姐的胳膊。
“哎呀呀,真是感人呢,不过你要是敢动一步,她可是会很痛苦的哦,就像这样。”一柄双棱飞刀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刺入隼鹰的旧伤,剧烈无匹的痛感顿时令她哀嚎起来,在少女崩溃的神色里,怒吼声经久不息。
“听不懂吗,赶紧滚,给老娘滚啊!”
掏了掏耳朵,千手那病态面容上的笑意愈发浓郁,接连快速的掷出多柄飞刀,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报着方位:“左肩,胸腔,右臂,小腹,大腿”
每当一组声音落下,隼鹰的身上就相应爆开血雾,溅在许诗寒的脸上,耳边则是凄厉的生不如死的悲鸣之声。
“很痛苦吧,没关系,下一次,就是心脏了哟。”
少女终是惊醒,在千手的尾音还未落下时,身子前探一步,用孱弱的娇躯横亘在数次救她的姐姐身前,犹如解脱一般,直直的望着那柄飞刀朝自己袭来。
如果是噩梦的话,请快点结束吧。
“找你可真费劲。”
听着这恍若隔世的熟悉嗓音,许诗寒愣住了。
负影无奈的出现在少女的身前,刚才的距离其实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她只能将自己的匕首一同扔出,好在身为兑组的职业刺客,也练习过投掷类的暗器,勉强将那柄飞刀弹开,这才免去二人的性命之忧。
许诗寒呆呆的望着不远处,女子自然是知道她在看谁的。
顺着眼神瞧去,那是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俊逸少年,他永远都是平淡无波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
身旁是跪伏在地生死不知的千手,顾新弯腰拾起一把其携于腰间的飞刀,翻来覆去端详着,摸清构造后不屑的撇了撇嘴,像捡到了垃圾似的随手一扔。
“顾顾新”
扁着嘴,再也不愿克制恐惧的许诗寒,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跌跌撞撞的就向少年那里跑去。
他顿时身子一僵,这个场景总觉着有些眼熟。
想退后几步躲开来人,却没料到这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在中途又被绊了一跤,在地上狠摔了个跟头。
没有哭喊,许诗寒执拗的再度爬起,带着一身血污来到了顾新的身前。
看着他熟悉的面庞,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决堤,哽咽到说不出话的少女,此刻伸手轻轻拽着少年的衣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