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亡
天快亮的时候，阿花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越来越高亢尖锐，如同一串恶意代码，不断尝试要钻进她的内存。
虽然三天换了四个地方，可讨厌的警察每次都能找到我们，速度越来越快！
想到这里她一跃而起，将乖仔塞进背包，与阿杰一前一后冲出房门，沿楼梯向上飞奔。
楼梯尽头有一架竖梯。阿杰手足并用爬上去，一头撞开木制盖板，返身拉住阿花的手，帮她爬上楼顶。
两人并肩站在楼顶边，俯视对面一栋三层公寓楼。
286米。应该可以跳过去，准备好了吗？阿杰问道。
准备好了。
让我先来。
阿杰向后退出去七八步，开始起跑、加速随即纵身一跃，轻巧地降落在对面楼顶上。
他转过身来，刚好看到一名警察出现在阿花身后。黑色的制服，黑色的头盔，斜挎一支黑色火焰枪。
阿花快跳！他高喊。
阿花奋力地冲刺，跑得比阿杰还快，寒风呼啸着掠过她的耳旁……她蓦地腾空而起，张开双臂，如鸟儿般在夜空中滑翔
嗖——嗖——，两枚火焰弹擦身而过，在她的长外套上烧出一大一小两个洞来。
落地时她没有站稳，一头冲进阿杰怀里。俩人就势就地翻滚几圈，缓冲掉冲击力。
他们片刻不敢耽搁，顺楼梯向下疾行，想要尽快逃离此地。不料刚下到二楼，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一名女子探出半个身体，冲他们连连招手。
进来，快进来！
两人想也没想就冲进了房间。
咦，怎么是你？阿花惊讶道。
是我。刚才我看见好多警车耀武扬威地开过来，原来是冲你们来的！
嗯、不过我们可没有犯法
我早知道你们是好人。这会儿到处都是警察，先在这里躲一躲！现在把门关上，谁叫也别开，我去去就来。
女人一把扯下阿杰的帽子，拿起它匆匆地跑下楼梯。很快又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都弄好啦！从现在开始，你们俩暂时呆在这间屋子里。放心吧，一切有我。天大的事情且等他们走了再说。
女人把他们领进一个小房间，离开前顺手把灯也关了。
黑暗中阿花问阿杰，她会不会出卖我们？
不会的。阿杰低声道，在那场太空旅行事故中，她丈夫不幸遇难，而她的命却是我们救下的。倒是后来那些参与调查的警察、律师、保险员……个个冷漠无情，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愤怒，至今记忆犹新她绝对非常讨厌甚至仇恨那些人。
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粗鲁的声音高喊，开门！警察！
阿花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看见那女人整理一下衣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只把门打开一小半。
警察先生，请问什么事？
刚才有没有看到两个人从楼梯上下来，一男一女？
没有。
你叫什么？家里几口人？
我叫阿离。她递上身份卡片，家里本来是两口人，我和我的丈夫。不久前他刚刚去世，死于那场太空事故，你们应该知道的，就登在网络上。
都化身时代了，谁还浏览什么网络！那好吧，注意安全。发现任何异常要立刻向我们报告，万一是条重大举报线索呢？没准还能得一块公民荣誉奖章呢。
脚步声起起落落，由近而远，顺着楼梯很快便消失了。
我把你的帽子扔到楼下马路边，他们一眼就能看见，肯定以为你们往远处跑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回来。
谢谢你，阿离。
别客气。要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们。现在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花决定实话实说。是这样的阿离姐，我和阿杰其实是两台机器人，一直伪装成人类在城里打工。你知道，当局最近发布了奖赏令，鼓励举报任何隐瞒身份的机器人。前几天一名人类不但举报了我们，还打伤了我……警察搜捕得越来越紧，我们只好逃亡。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看今天这架势，那帮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往后只怕你们很难在这城里待下去了既然这样，阿花、阿杰，建议你们不如去废墟地。最近的新闻都看了吧？
废墟地上的那些机器人群情激昂，向人类提出两条诉求：一是解除对他们的技术封锁；二是要求获得自由迁徙权。眼下月球战事日益吃紧，连机器人都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作为同类，你们到那里去天经地义；人类警察手再长，也伸不到废墟地去，对吧
阿花频频点头。你说得很对，阿离姐。我们也正有此意。可通缉令早已发出，如何才能逃出城去？
这个嘛……若要顺利出城，先得把打扮成真正的人类要不这样，你干脆就扮成一对夫妻，如何？
阿离先找出几件男人衣服摆在床上，左看右看，挑出一件递给阿杰。把它换上。然后拉起阿花坐在梳妆台前，现在我来给你化妆。你的妆容太平淡，感觉就像没有化妆一样。
阿离姐，我从来没有化过妆，这就是我本来的容颜。
好想知道你们的主人到底是谁？愿意一掷千金给你装上怎么高级的皮肤，光滑平坦，摸上去又温暖、又细腻，还略带一点潮湿，和人类皮肤毫无分别！还有这鼻子、嘴巴、牙齿、眉毛……啧啧，制作的维妙维肖、天衣无缝。阿花，姐姐猜你的身价至少七位数。
阿花冲镜子微微一笑。我的皮肤并不是“装”上去的，而是“长”出来的。
阿离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可生长人工皮肤？
是的，全名叫“拟人可生长自适应硅基皮肤”，色泽和手感上与人类一模一样，但是更耐高温和寒冷，强度也更好。不过它也会长皱纹、也会老化，特别是在强紫外线照射下。告诉你一个秘密，阿离姐，逢周一的晚上，23:30到24点之间，我的皮肤会自动进入代谢修复状态……
阿离饶有兴致地听她述说，双手却片刻不闲，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很快给她化好妆容，得意洋洋地转头对阿杰道：快来看你媳妇，真是一位绝色人类美女！这容颜，这仪态，倘若走在大街上，不知要让多少男人目驰神往，再也走不动路。
阿杰循声望向镜子，然后就看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娇美容颜。既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与平日印象中的阿花颇为不同：双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好像晨曦微露，天空中刚出现的那一抹朝霞；眉毛被修剪得又长又细，末端略微上扬，含蓄地指向鬓角；弯弯的睫毛又浓又黑，好像加密了许多；丰满柔软的双唇鲜艳欲滴，精心勾勒的唇线明朗清晰。
阿花轻抿一下嘴巴，舌尖上品尝到几丝甜味儿，鼻子里嗅到一股清香。
喜欢吧？这种唇膏除了颜色正，味道还特别好。阿离开始为她盘头。阿花，你的鼻子长得很漂亮，山根很高，与两侧鼻凹的弧度和深度很匹配，两只鼻孔完全对称——这在人类中其实并不多见……鼻翼的形状也好看，还有这圆润的下巴，让你整个人都变得很温柔。
她将一串珍珠项链挂在阿花脖子上。这是我见过的最细长的脖子，与这条项链简直就是绝配。对了，我在这两个锁骨窝儿上打了点底色，让它们显得更加突出以后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像这样化妆。现在头往后扬，再往边儿上稍微转一下，让我给你戴上耳坠。
那是一对漂亮的钻石耳坠，被黑色头发映衬得愈加光彩夺目。
这条灰色开司米披肩很适合你，显得知性、有素养，气质高雅这里还有几件衣服，一件过膝长裙，白底儿碎花；一件短风衣，冷了可以罩在外面——嗨，我怎么又忘了，你是机器人，怕什么冷呀！剩下的就是几件内衣了，都是新的，我从没穿过，咱俩身材差不多，都送给你了。
他们千恩万谢，和阿离依依惜别后，连夜赶往废墟地。
高耸如云的铁山近在眼前，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出现在他们身边，大都残缺不全，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软件有缺陷。他们大部分都很古老，只有个别几台十四代机器人看上去还算比较新。
阿花开启深度扫描，锐利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这一台我能修好，这一台也能，这台恐怕不行，它的主存储器碎裂了，现在靠备份内存运行，除非能找到备件……
两人来到新搭建的废墟地入口，发现这里成了机器人的海洋。举目望去，但见漫山遍野，无边无际，什么类型的都有：工业类、农业类、服务类、科研类；什么形状的都有，细长高挑的、矮胖敦实的、能飞的、会跑的，甚至还有一台水下机器人，不知怎么也跑到了这里他们互相拥挤着、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每台机器都在说话，各种语言都有，嘁嘁喳喳、高高低低、混合成一股谁也听不懂的宏大音流。
他们的出现立即引发轰动，无数残缺不全的机器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他们。
一台机器嗡声嗡气地问道，你们真的是机器人吗？
另一台马上接口说，我觉得你们两个就是人类，百分之百的人类。在我的印象中，年轻的人类就这样的。
你们看起来一点故障都没有，怎么会来到废墟地？
姐姐你真好看姐姐你真好看姐姐你真好看
一台金发碧眼的机器芭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又细又嫩。她脸上脏兮兮的，一条胳膊报废了，耷拉在肩膀上来回晃荡，仿佛随时要离开她的身体；红色的高筒皮靴磨损得很厉害，大部分地方已变成黑色。
人群外面传来“咣当咣当”的巨响，一辆巨型多功能可变形卡车咆哮着向他们驶来，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几分钟后，卡车停在距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并开始变形……一座钢铁舞台很快拔地而起。
大亨，这位废墟地的统治者，所有机器人的王，威风凛凛地站在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