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两处愁2
这日细雨，小桃将柳一一安置好，便出门去采买了。
柳一一如往常一般歪在窗边的长椅上。
她看着窗外细雨如丝般坠落下来，想象着细雨的形成和它们短暂热烈的一生，心慢慢放松下来。
窗下有行人经过，嘴中说着最近的新鲜事。
“婶子，听说了吗？将军府那位新任的副将就要和公主成婚了，婚期就在三月后。”
一人如是说。
“当然听说了。将军府那么大阵仗，要不听说也难。据说将军大人亲自主持，早就大肆在城内采买成婚的物件了。不单从这采买，还从另外几个将军领地置办，真是好大的排场呢。”
另一人说道。
“将军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都是宠溺有加的。这次婚事必是大办特办。”
“只是可怜了楼上的那位，死心塌地跟了那副将几年，到头来什么名分没有不说，还落得一身残疾。这辈子算是毁了，也是可怜。”
一人小声叹息道。
柳一一似乎都能感觉到他们看向自己窗口时可怜的眼神。
“可不是嘛。如此看来，还是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得门当户对。”
一人下结论说道。
“对，对。”
“没错。”
众人附和道，声音渐渐飘远。
柳一一仍是看着雨丝，内心并没有此前自己想象的那般崩溃起伏，似乎此前已将所有的热烈激情都用尽了。
突然门外响起人声，声音高扬：“公主殿下驾到。”
柳一一内心轻笑起来，真巧。
公主进了屋来，仍是从前那般高贵骄傲、光彩照人的样子。
柳一一并不看她，更不愿对她行礼，仍是盯着窗外雨丝。
如今自己什么牵挂也没有，她想要怎样对自己都随她。
若是要她这条命，她更是会在心里感激她。
公主在侍女服侍下在房中主座上坐下，这才正眼看向柳一一。
她仍是消瘦的样子，只是面上已见不到前次在酒楼见她时的痛苦，反倒平添了一股淡然和清冷，一幅遗世独立的样子。
身侧的崔嬷嬷大骂柳一一无礼，便要拿下她，公主却出言制止了。
今日龙井竟主动向自己示好，更与自己一同挑选大婚时的饰物。
虽然龙井最终是为了让自己答应，在大婚当日将柳一一送去九洲，她仍是开心终能与龙井平心静气的说话。
她不假思索便同意了龙井的提议。
柳一一终究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刺，她在此处，龙井便始终心有所念。
倒不如将她远远送走，一来断了她和龙井彼此间的念想，二来也让龙井见到自己的大度与体贴。
想到此，公主弯起嘴角，笑着对柳一一说道。
“柳姑娘，想必你已听说，本公主三月后便将与龙井副将成婚。念在你曾经伺候过他一场，本公主大发慈悲，成婚当日便将你送回你九洲的故乡。”
柳一一眼中有了讶色，又飞驰上归于平淡，应该是泽一的主意吧。他们都认为九洲便是我的故乡。
其实，不在同一个时空，我自己都不知九洲是否是故乡？不过既然能离开这，也是好的吧。
崔嬷嬷又怒斥起来：“柳一一，公主殿下如此恩典，还不谢恩。”
柳一一始终脸上淡淡的：“好。”
柳一一不知公主一行是何时离开的，只不久后小桃慌张的冲了进来，焦急的将自己一看再看，确认无事才叹了口气。
“姑娘，吓死我了，听街坊说公主殿下来过，我还以为她来找麻烦。”
小桃后怕的说。
柳一一摇摇头，轻轻开口
“小桃，三月后我便要回九洲了。”
小桃呆在原处，又飞驰上急急开口
“去哪都好，姑娘可得带上我。”
柳一一抬抬嘴角：“那是自然。”
这边，公主正在回将军府的马车内，车内由贴身的崔嬷嬷服侍着。
女官见公主脸上笑意，低低开口：“公主殿下，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笑着回答：“讲。”
女官开口说道：“公主殿下真打算如龙井副将所说，在成婚那日将柳一一送去九洲吗？”
公主回答：“不错，本公主已答应龙井了。”
女官继续说道。
“公主殿下可有想过，龙井副将如今能将她送走，他日也能将她接回来。此番公主殿下与龙井副将喜结连理，他日必是他继承将军大人衣钵，届时要接回柳一一也并非难事。”
公主脸上的笑渐渐隐去。
“本公主并未想到这一层。若是真有这一日，龙井接回她封个夫人，本公主也便成全她罢。”
崔嬷嬷闻言匍匐在地。
“公主殿下糊涂。奴婢瞧着龙井副将对她用情至深，他日若将她接回，她不甘于做个夫人，而您没了将军大人庇护，可如何了得？”
公主眉头微微皱起：“那依你所言？”
崔嬷嬷不曾抬头，继续说道。
“依奴婢所言，公主殿下不可心慈手软，只有没了柳一一这人，您才能与龙井副将琴瑟和谐，将来稳坐将军夫人的位置。如今在城中，龙井副将安排了暗卫对她暗中相护，不便动手。三月后在送她回九洲的路上却是动手的好时机”
公主冷冷制止道：“别说了，此事我答应了龙井，便会履行承诺。”
崔嬷嬷抬起头开口：“公主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公主发起怒来：“闭嘴，此事本公主就当作从未听闻，若你再胡言，我定严惩不贷。”
崔嬷嬷只得作罢：“是。”
这日，柳一一去雅春楼前院找沈紫衣小坐，正巧遇着楼里的莺儿姑娘前来拜别沈紫衣。
听了二人的对话，她便明了莺儿姑娘已得城中的名流赎了身，此番来拜谢沈紫衣后，便会随那人回府。
柳一一心中如沈紫衣一般惋惜，这莺儿姑娘嗓音极好，已在雅春楼里做了数年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因着沈紫衣的照拂，也生活得不错。
数月前，如同话本里的剧情一般，她与来听她唱曲的他互生情愫。
二人许下终身，便有了今日的莺儿姑娘赎身出楼的故事。
只是那人家中早已娶妻，莺儿姑娘随他回府，不过是个妾室，倒不知与她在雅春楼中哪般更佳？
莺儿姑娘离开后，沈紫衣显然有些苦恼。
莺儿姑娘从前因为嗓音婉转，很吸引了些名流雅士前来听乐。
如今她离开，楼中一时半会竟找不出另一位姑娘来替上。
“紫衣姐姐，左右我日日闲得无聊，不若我来楼里唱上一阵？我虽比不上莺儿姑娘，却听过些好歌好曲。此处该是少人听过，想来能拿来唬唬人，待你找到合适人选，我便不再献丑了。”
柳一一说话时脸上带着笑，看来有些轻松。
沈紫衣却是有些犹豫。
“一一，不是我不愿你唱。只是这楼里鱼龙混杂的，少不了有些不识相的编排”
“无妨，紫衣姐姐。我总不能让你亏了，既不能作画，便在其它地方帮你挽回些损失，我自己也能赚些银钱，不至于全然无用。”
沈紫衣难得见她振作了些，不再推却。
“那好罢，你先试试，若是不开心了，及时与我说，便不唱了。”
不知是雅春楼的名声响，亦或是柳一一曾经作画的名声在外，总之自那过后，柳一一每夜卖唱，雅春楼里都是座无虚席，盛况一时超过了从前莺儿姑娘在楼中卖场的日子。
柳一一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急于寻个法子来宣泄心中的情绪，从前是作画，如今卖唱也不错。
好在她从前没事便爱哼唱几句，曾经那些爱听的，或忧伤或轻快的曲调大多能记住，便是很好发泄情绪的法子。
三个月的日子不长不短，恰好够她唱许许多多的曲子。
她的嗓音其实并比不上从前的莺儿姑娘般婉转，却自带一丝独有的韵味，而唱词众人从前更是闻所未闻。
她唱“用这一生一世一期一会的相遇，换有你在身边的一幕朝夕，就这一字一句一心一意的期许，为和你屋檐下听一场雨”
她唱“看你飞远去，看你离我而去，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她唱“愿你得所偿，去光艳地方，远离我远离了悲伤，从此无虚妄，忘却凡生，让遗憾不生长”
她唱“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她唱“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她唱“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她唱“把烦恼痛了吞了认了算了，不对别人讲，谁还没有辜负几段昂贵的时光”
当她唱到“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一百年後没有你也没有我”时，马上便满三个月了，她也突然有了顿悟。
人生不足百年，再痛再苦也不过这匆匆数年，等熬过了回头再看，或许只会换自己的一声轻叹而已。
她并不知，每晚都有个身影悄悄隐在人群中，在柱子后的偏僻处，听她从最初开口时的泪流满面，到后来开口时的轻笑自嘲。
当她唱到最后的洒脱放手时，他的心中竟会升起一丝慌乱。
从前他希望她放手，如今她真要放手，他却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