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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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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ll-star。

    沈周瞥见这几个字,下意识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

    随着他这个低头的动作,老王跟着一缩脚,卡着鞋底的石子划过地板,发出“刺啦”一声响来。

    三个人一起看向他,于是老王更显窘迫,他的脸在一瞬间涨的通红,手中的杯子不知道该放下还是怎么抱着,只恨不得要把整个身子都缩在那个玻璃杯后边了。

    “我、我……不是我……”

    老王情急之下有些磕巴,大概是要道歉,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体,只得不停地“我”着。

    “没事。”

    田警官先安慰了他一句。

    沈周却觉得他的口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一样。一时想不清楚,他垂下眼睑,刚好瞥见老王脚上的那双鞋,应该是新的,鞋边的胶条还没有全拆下来,军绿色的方头细带马丁靴,似乎还加了绒的那种。

    随着老王的动作,沈周看到了那双鞋的鞋跟上刻着的“full-star”字样。

    full-star……

    这个牌子,还真是无处不在。

    只是这双鞋应该并不便宜,就算是厂货,也不该是这样一个行为畏缩神情寥落的环卫工可以承受得起的价格。

    沈周又看了老王几眼。

    或许是感觉到了沈周的目光,老王把腿并的更紧,两只脚也几乎要塞到椅子底下去了。他别开眼睛,支起胳膊,用水杯挡住了沈周看过来的视线。

    怎么可能挡得住呢?

    装满水的杯子,就像是一个放大镜,正好叫沈周看到了他鬓角的一点深红。

    那是一点已经干枯的红色,是生命力在一滴一滴流逝后,挣扎着留在在世间最后一抹痕迹。

    沈周认得。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间一居室里,留声机里缓缓淌出慢放着的探戈舞曲,案台上有血,正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沿着木质地板蜿蜒,在床前停下。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居室门外,那个有些沧桑的声音,似乎就是老王的声音。

    “你姓王?”

    沈周先开了口。

    老王有些警惕又不安地点了点头。

    “来警局前,你在哪?”

    “我、我在……”

    老王抬起头,快速看了一眼沈周,又看了一眼田警官。

    杯子里的水冒着热气,白雾丝丝缕缕的蒸腾着。

    屋顶的灯晃了晃,墙上的表“咔哒——咔哒——”走过两格。

    “我在金灵桥上,值班,今天得值四个小时呢。”

    老王又看了一眼秦时。

    他打电话的时候是秦时接的,也是秦时在桥上和他碰面,把他送回了警局。这个时候,秦时应该出来给他作个证才是合理的。

    秦时果然跟着点了点头:“是,我叫他先过这边来,那边留我们就行。”

    田警官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连声催促道:“快去联系裴清越的学校和家长吧,都这个点儿了,别讨论这些没什么价值的问题。”

    沈周收回目光,秦时也应了一声,找到s市政法大学的电话,在手机上拨通。

    田警官则拨通了裴清越父母的电话,“嘟——嘟——”声一前一后的响起,沈周在两人身边站了站,不知道该做什么,总觉得自己多余,就干脆走到了老王身边。。

    见他过来,老王第一反应是要换个地方,但沈周一把按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带微笑道:“王伯,您先坐着,我看这水都快凉了,来给您添一点热的。”

    他伸手去拿杯子,老王就顺水推舟给了他。

    饮水机在沈周那边,趁着沈周背过身接水的时候,老王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使劲儿揉了揉眼,又往后顺了顺头发。

    虽说环卫干的就是熬夜的活儿,可他到底年龄大了,在警局又坐了这么半天,精神实在是不济的很。

    再加上这个沈周……

    沈周在借着饮水机上的反光壁观察老王,老王同时也在观察着他。

    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形难得的板正,留着寸头,五官硬朗又儒雅,每看一眼都觉得正气凛然。

    这样的人,要是演电视剧的话,也应该是个名门正派。

    一点邪气都没有,就很难得。

    饮水机停了出水的声音,沈周关上了饮水机的门。老王收回目光,将自己身体尽可能的缩成一小团,于是就又成了那个畏缩萧瑟的老王了。

    他讪讪的伸出手,双手接过沈周递来的杯子,水有些满,移动的速度快了还会洒出来一些。

    “哎,谢谢、谢谢。”

    老王半欠起身,接连点着头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沈周扶着他,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您不要紧张,我就是看到了这双鞋——”他说着,伸出自己的脚,亮出后跟的鞋标让老王看了看,“我这双鞋旧了,但穿着还是很舒服,想新买一双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买。看您穿的也是这个牌子,就冒昧的向您打听一下,您是在哪买的?”

    “啊。”

    这个搭讪的借口很拙劣,可是偏偏又顺理成章得很。

    老王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那鞋标实在有些碍眼。

    他干笑了一声,“儿子,儿子买的。”

    “您还有儿子啊?”沈周仿佛更好奇了,他微微探头,“怎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却不通知您儿子过来陪着您呢,只一个人在警局里干坐着?”

    “他学习,在国外,还是不打扰的好。”

    老王笑的越来越勉强。

    “那也是。”沈周应着,“国外得倒时差,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都算是证人,做个见证记完笔录就都可以走了,这么说的话,也确实没有必要特意去通知他。”

    他顿了顿,更显好奇,“不知道您儿子在哪留学?”

    “在……”老王紧紧握着杯子,求援似的看向了在打电话的秦时与田警官,可两人各自都在与电话那头谈着,哪有功夫来照管他?

    他嘴唇动了几次,才笑道,“在t国,也不是什么好学校,不过是借了点光才出去的。”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挺怕别人问我他在哪儿留学,不是什么好学校,却偏偏有个留学的名头。总也不回来一趟,电话也舍不得多打几个,还得我这个老头子去给他操心。”

    “是啊,都不容易。”

    沈周随口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应和什么。

    他本来就是想听老王多说几句话,现在老王说了,他也确定一居室门外那个沧桑的声音大概率就是老王,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所有的监控都是坏掉的,即便他现在指控老王是凶手,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更何况,以老王的体格,应当不会是主犯。

    他想起那个年轻些的声音,声线很干净,语调里还蕴着一点怒气,“我叫你别把那车骑进来!”

    那个年轻人又高又瘦,似乎还有点洁癖,就连床下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他正出着神,忽然听见院子外有汽笛响了一声,田警官看了一眼表:“应该是学校里的领导、裴清越的辅导员和班干部来了。”

    她迎了出去,秦时就在电脑前坐下,又翻了一遍裴清越的信息。

    大三,法学院,性格内向文静,中文不大好。

    ……

    “那个……”

    老王忽然开口,有些嗫喏着,“那个,我、咱这里有没有烟。”

    他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把杯子放在哪里,只好仍旧双手抱着那杯子,踮着脚挪到秦时身边。或许是还担心着自己鞋底卡着的石头,他往过走的那几步显得很是笨拙,宽大又粗糙的环卫工反光服一晃一晃的,像个企鹅。

    秦时摸出一盒烟来,拿了五六支来递给他,“就是你得去外边抽,警局里是禁烟的。”

    又一眼看到他还拿着杯子,笑了一声伸手去接,“杯子给我吧,其实你放哪儿都行,不用这么一直拿着。”

    老王连声“哎”着,一一答应了。

    走到门口时却又被秦时叫住,“有火吗?没有的话——”秦时从自己兜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打火机扔了过去,“先拿我的用吧。”

    秦时扔是很准,都不用老王去接,几乎是直接落到了老王手里。

    老王更加感恩戴德了,他佝偻着腰,不住地傻笑着:“俺、我我我从来没抽过这么好的烟,警官人真好。”

    秦时挥了挥手,目送着老王出去了,才一脸严肃地看向沈周:“你刚才好像一直在套他的话,你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是有点。”

    沈周也不避讳。

    他觉得秦时对自己似乎没有多大恶意,起码是可以以一种中立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不像田警官,好像一直在避着他,生怕他的逻辑思维影响到了自己一样。

    “其实我觉得环卫班组还是得好好查一查。”

    沈周也没直接点老王的名字,只是分析着,“毕竟那个公园离金灵桥是很近的,在金灵桥上值班的环卫工,要抛尸也更加方便和不引人注意一点。”

    秦时点了点头,“是打算查的,但监控坏了,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线索。”

    话没说完,他手机一响。

    秦时说了句“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来打开消息,刚好沈周站起身,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抓拍,拍的是那间一居室,一个人正从窗户上往下跳。

    秦时放大照片,抓拍的是背影,画质模糊不清,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耳后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

    发信人是……

    秦时没有阻挡沈周的视线,反而还将手机往外推了推,好叫沈周看得更清楚一些。

    发信人是田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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