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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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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术馆一楼正中央,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从进门的第七幅画下方的墙壁开始, 一直到这个男人倒地的地方, 雪白的墙壁上都印着血手印,从一开始清晰的一整个,到后面男人渐渐脱力时, 艰难撑在墙壁上留下的半个巴掌印。

    长长的拖痕像流行的尾巴一样,由清晰到模糊, 从颜色鲜艳到斑驳黯淡。

    地上是一大片蜿蜒着拖行的血迹,那是男人倒地后,用尽力气在地上爬行留下的痕迹。

    霍韫白色的裤腿皱巴巴的, 像是被谁狠狠拽住过, 上面残留着的是被染上的深浅不一的红。

    霍放走近之后蹲下检查那个男人的情况, 他伸出手指靠近他的鼻端,顿了两秒后对霍韫说:“还有气,快叫救护车。”

    “不……我不能。”霍放的半个鞋尖已经被鲜血泡湿,霍韫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表情慌张的摇头:“这种伤势,医院会报警的。”

    “小放, 你再帮爸爸一次。”他上前半步, 害怕被地上蔓延的鲜血沾到, 又连退数步后才说:“像上次一样, 我们给他绑上铁球,沉到红湾去。”

    “海底的鱼很快就会把他吃完的。”霍韫说:“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这个城市每天要死这么多人,光是失踪案一天都有那么多等着立案的, 只要我们手脚干净一点, 没人能发现的。”

    霍放默了一瞬, 刘小雨死后迎来的是久违的平静,他差一点都要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了。

    确切的说,是霍韫背的人命债,霍放是帮他毁尸灭迹的帮手。

    那是霍韫其中一任女朋友的丈夫,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男人。

    霍韫的“工作”很忙,放低身段讨好有钱贵妇久了,难免精神紧绷,他会在更换富婆女友的间隔出去狩猎,换换口味。

    他热衷于引诱结过婚的女人,享受她们因为自己陷入情网,在家庭和情夫之间挣扎,陷入泥潭,费尽力气也爬不出来的样子。

    像被蜘蛛网黏住的蝴蝶,濒死时扑棱着脆弱的蝶翼。

    漂亮得不像话。

    弱者向更弱者挥刀,这种事霍韫做多了,已经很得心应手,直到几个月前踢到铁板,他单方面宣布分手后,对方的丈夫拿着刀找上门来。

    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勒索。

    在霍韫心里,他这算是日行一善,为在不幸婚姻中苦苦挣扎的女人提供情绪价值和身体抚慰,而且这些服务居然全都是免费的。

    那些没用的低等男人,不替自己老婆给钱也就算了,怎么敢反过来找自己要钱。

    他充满嘲弄和恶意的语气激怒了对方,两人扭打之间,他失手不小心把对方捅死了。

    那天正好是周五,霍放放假回家的日子,他记得霍韫也是像今天一样,声音慌乱的给自己打电话。

    就是那天,尾随霍放的刘小雨,拍下了霍家父子俩沉尸红湾的照片,以此威胁他。

    上一次也是这样,房子里到处都是血手印,霍韫的裤腿上是被拉扯过的痕迹,那个男人应该也在死前向霍韫苦苦哀求过,救他一命。

    不同的是上一次回家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透了,眼前这个还一息尚存。

    在心中尚存一丝正义的霍放眼里,处理掉上门勒索的人的尸体是为了保全活人父亲,活人远比死人价值大,这是应该的。

    杀掉刘小雨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受“坏人”威胁,他是出于一种维护正义的心理才杀她。

    和咄咄逼人的刘小雨相比,当然是处于弱势的他自己更需要拯救。

    在她死后,霍放反复审判自己,也没找出哪里有违背自己心中法理的地方,他依然是正义的一方。

    除了担心他杀了她被发现后会引起的后果,他不需要承担心理上的任何压力和罪责。

    但这个不一样,这个还有一口气在,看霍韫的意思,他进来后没有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是霍韫主动激情杀人。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是秦阿姨的新欢吗。”

    “啊。”在霍放面前,霍韫一向毫不避讳:“他来帮阿妩取画,你知道我这个人受不了刺激的。”

    一想到他自己还没从秦妩那里弄到多少钱,她就要在别的男人身上花钱,霍韫就控制不住自己挥刀的手,傍富婆搞钱也要讲究先来后到的。

    “以她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这些男人你杀得干净吗?”霍放问他:“你又要杀多少之后才能保证自己能捞到足够的钱。”

    “有什么关系?”霍韫反问:“收拾干净不就好了,宁小春的聚会还不是经常死人,她有表现出什么来吗。”

    和他日渐膨胀的,对金钱的野心与欲望一起被放大的,是对人命的蔑视,和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时的不择手段。

    以前的霍韫只是没有廉耻,道德感低下,现在则是彻底没有底线的狂妄。

    至于宁小春,霍放心想,那些人是自己磕嗨了找死的,怎么能算到宁小春头上呢?她甚至连药物都没提供,那些人却弄脏了她的池子。

    宁小春何其无辜。

    她只是个不走运的受害者罢了。

    霍韫懒得再和他废话:“我先去开车,你把他用盖画的布裹起来,等我电话通知。”

    “抱歉爸爸。”霍放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眼神平静的看着霍韫,说:“我刚才已经发了短信到急救中心,再过几分钟,车就该来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

    霍韫转身,看见他身后那串血脚印,笑了一下,虽然对他这番做法感到意外,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毕竟上次帮忙抛尸的时候,霍放答应的时候也不是干脆又利落。

    在问了一堆又一堆的问题,在霍韫马上就要失去耐心的边缘,他才从房间里推出了自己的行李箱,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唉。”霍韫叹了口气,想起刚到秦家时,霍放提议让他趁早离开,他大学毕业后会赚钱养家的事。

    那真是父子之间少有的温情时刻了,也是在那时,他突然意识到霍放在看待事情,并作出选择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偏向更弱势的一方。

    他有一种奇怪的爱惜弱小的心理。

    在红湾沉尸之后,刚搬进秦家时,正是他们父子关系的蜜月期,毕竟跟庞然大物的秦家相比,他这个为了捞钱而出卖身体的老男人,怎么不算弱者呢。

    霍韫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小放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呢,明明自己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花着父亲出卖身体赚的钱,却像那些有钱人一样喜欢无病呻吟,追求精神满足。”

    “不过没关系。”霍韫说:“虽然爸爸没钱送你去疗养院,但好在爸爸早有准备,有一个地方一定能治好你的。”

    他搂着霍放的肩膀,掏出口袋里的高压电击器,将他放倒。

    陷入黑暗之前,他看见霍韫弯起的唇角,终于想起他看见宁城笑容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霍韫的唇形,根本就和宁城的一模一样。

    霍放做了很长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还是幼年时期的事。

    他是霍放上高中时和女同学偷尝禁果的产物,他父母没有结婚,孩子生下来后就被送到了男方家。

    他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霍放是没有钱的,他吃不了打工的苦头,辗转在有钱人的床上,偶尔会买点营养品回家看看,大部分时候是断联的。

    五岁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霍家亲缘

    关系简单,没有多余的亲戚,霍放被送到福利院。

    后来又一直在寄养家庭寄居。

    所谓的寄养家庭就是和福利院合作,普通家庭从福利院带孩子回家照顾,由政府统一发放补贴,霍放的寄养家庭有八个小孩。

    孩子多了,摩擦也多,忙于工作的养母没有时间管他们的眉眼官司,但会在每天晚饭前统一过问她不在家时白天发生的事。

    她像裁判一样,判定那些闹到她回家时还没有结果的争吵。

    在这个判定过程中,霍放发现她会无条件偏向更弱势的一方,比如争吵双方中如果有她更喜欢的那个,那她会毫不犹豫的惩罚另一个。

    养母就是几个孩子心中神一样的存在,她掌控着他们所有的食物。

    霍放虽然长相漂亮,但笨嘴拙舌,显然在众多孩子里占据不了什么优势,在养母的强弱论中,常常被欺负的他无疑是绝对的强势方。

    因为他不讨人喜欢。

    他不喜欢养母,但是他喜欢看养母行使权力,审判他人的样子。

    她是这个家庭的绝对中心。

    霍放的强弱论脱胎于她,在被霍韫接走和他一起生活之前,他最向往的就是养母,他也要成为这种掌控他人人生的人。

    他长大以后要当审判长。

    要当法官就不能只考虑亲疏,霍放只认为自己比养母正义,那套强弱论被他在心中反复揣摩修改,朝着越来越畸形的方向进化。

    他自认为能不带任何感情,理智的看待问题。

    刘小雨在拿到他的把柄之前,虽然也纠缠他,但还没到后期那种疯狂的地步,对他的影响有,但是有限。

    学会从多角度看待问题之后,霍放对她的看法是:虽然她杀人放火霸凌同学致死,但她在追逐霍放的时候,于感情方面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弱势方。

    所以霍放冷处理她。

    当她威胁到自己时,霍放则成了被胁迫的可怜人,那么刘小雨理应付出代价。

    这个梦长到他回顾完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他梦到自己被霍韫三次找回去,又三次被抛弃,来秦家的这一次是他被找回来的第四次。

    霍韫每次接他回去,都是因为他遇到的对象喜欢他捏造出来的形象——惨被抛弃的单身父亲,含辛茹苦拉扯大无情女人抛下的不懂事孩子。

    霍放冷静的审视自己的父亲一番之后,每一次都决定留下。

    毕竟他父亲面对的都是些有钱人,有钱人和霍韫相比较,怎么看都是霍韫这个需要儿子维持人设的穷鸭子看起来更弱势。

    霍放厌恶被抛弃,讨厌被拯救,但热衷于拯救他人,渴望成为弱者的神。

    他皱着眉头,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借着月光,看见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上的电子镣铐,忍不住笑了。

    他在看守所已经待了六天。

    第七天吃完中饭,他和另外几个犯人一起被赶上囚车,被运送到九十公里开外的石桥监狱,在“美术馆杀人案”的一审之前,他暂时被收押在这里。

    霍韫中途坐着轮椅来看过他一次,他春风满面,笑容和蔼的告诉他,多亏了他,自己的展览才能大获成功。

    他把霍放弄晕之后,把那个男人身上插进去一半的刀子,彻底送进去。

    那个男人断气之后,霍韫把刀/拔/出/来,擦干净指纹之后握着霍放的手给自己腿上来了一刀,在急救人员来之前爬到门口,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把事情嫁祸到儿子头上之后,他只在病床上躺了一天,就重新投入美术馆即将要办的展览中。

    他灵机一动,故意留下了美术馆里的血,警察留下保护案发现场的围挡他也没拆,把里面的画作全部换成怪诞恐怖

    风。

    拿着刷子在地上那滩血上再次加工创作了一下,连味道都没处理,把原定的展览主题一改,就热闹的开展了。

    霍韫在绘画上可能没什么天分,但他在搞猎奇展览上属实有点天赋,他的展览就叫“美术馆杀人案”,这场拿来/洗/钱的展,居然火了。

    霍放的行为被他定义为,受不了父亲被挑衅的应激反应,从而导致的杀人惨案。

    死无对证,就连秦妩也以为是自己的新欢惹出来的麻烦事,难免对霍韫多了几分愧疚。

    对霍韫来说,送儿子进监狱“治病”的同时,爱情和事业也双双有了起色,这简直就是三赢的绝美场面。

    尽管还没被定罪,霍放还是和同期进监狱的人享受了同等的待遇,在狱警的注视下,他平静的扒光所有的衣服,任由警棍像翻猪肉一样在自己身上戳戳点点。

    忍受着旁边人的垃圾话,和狱警不怀好意的目光,非常平和的接受了这座监狱的看守人员给他们这些人渣的下马威。

    他在晚饭之前迎来了霍韫为他请来的律师。

    西装革履的律师隔着防弹玻璃告诉他:“来之前你父亲已经交代过我了,只要你配合,我们会想办法把你的刑期降到最低。”

    见他无动于衷,律师说:“你知道控辩交易吗?”

    “只要你认罪,我们会把你杀人的事往过失杀人上面辩护,刑期甚至不到两年。”

    霍放笑了一下,觉得真有趣,轮/盘/重新转动之后,他又变成了弱势的一方,现在审判他人的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这真的是……想想都忍不住兴奋,他激动到声音颤抖:“我不认罪。”

    “我要见宁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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