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韦二
二少爷咳完血后, 晕过去了。
他睡了很久，嗅见浅淡的清香。想来是中药，又苦又涩, 口腔里的余味却是带着甘甜的。
一双手抚过他的额，很轻柔的触感, 像是太阳坝里晒着的棉花, 那样熨贴而温暖。
温软的触感消失后, 二少爷醒了。
他揉着额角, 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梦里的小丫头, 穿了红色的新衣裳，摇着蒲扇，正在给他煎药。
见他来了，那丫头露出整齐洁白的齿，笑着对他说：“少爷，我等了好久好久, 你总算醒啦。”
梦醒后, 二公子披着外袍走到院子里, 瞧见那株光秃秃的杏树，才明白梦原是假的。
楚王世子的侧室徐氏，喜礼佛，从不杀生。
有那么一日，徐氏走过王府长长的墙，瞧见拿着折扇的小童。
她看着那柄廉价又肮脏的折扇, 抚过小童的发顶，问道：“小殿下，您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把扇子？”
小童对徐氏说：“徐娘娘，这是一个姐姐给我的扇子, 你瞧，可好看了。”
徐氏看着扇上的鲜血，问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她为什么要给你这把扇子？”
小童很开心地说：“姐姐叫红枝，红色的红，枝桠的枝。她说她的少爷快死啦，我就拿那颗很贵的珠子，跟姐姐换了扇子。”
徐氏的房里摆着两尊无量佛，她搓捻着菩提珠，微微抬眼，看着倒在地板上的丫鬟。
那丫鬟很年轻，模样生得好看，只是没什么规矩。想来韦二那个野种，不曾教过她礼仪。
上了几顿大刑，丫鬟的指甲缝里都是血，却仍是固执地问着：“娘娘，奴婢做错了什么？”
徐氏说：“你说你做错了什么？你可知小殿下手里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便是把一千个、一万个你卖了，也远远抵不了分毫。小殿下年幼无知便算了，你竟大胆如斯，竟敢骗他，让他用珠子去换扇子，你说你该不该死？”
“可我没有偷小少爷的珠子，也没有去抢……是小少爷说，他想和我换的。”
徐氏问：“你没偷，那韦二呢。韦二要死了，他难道不想拿那珠子治病？”
丫鬟吐出一口鲜血，笑了笑，“娘娘，少爷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徐氏点点头，说：“再打。”
那天是个十分平常的日子，风还是那样轻盈，云还是那样缥缈又遥远。
但红枝死了。她像是酒楼最便宜的一道菜，被人打烂了，敲碎了，随意埋进土里。
下过雨后，她的尸体变得潮湿，又被二少爷一寸一寸挖出来，把冰凉瘦小的身躯抱在怀里。
二少爷像是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进世子的院子。他手上拿着匕首，静静地看着王妃，还有被她抱住的小童。
王妃见了二少爷含笑的脸，还有手中的匕首，吓得昏倒在地。
小童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娘，疑惑地推了推王妃：“阿娘，阿娘，现在是白天，你为什么要睡啊。”
二少爷却蹲下身，晃了晃匕首，问小童：“好看么？”
小童看着匕首上雪白的光，乖巧地说：“好看。”
二少爷说：“被这把匕首捅进胸膛，你会哭么。我啊，最讨厌看别人哭了，你待会儿若是敢哭，我就把你的脸划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小童吓得面无人色，登时便哭了：“你为什么要捅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脸划花，把我的舌头割下来。”
二少爷说：“因为你偷了我的东西。你偷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一千颗、一万颗破珠子也比不上的东西，你还不起，所以只能得拿命来偿。”
匕首悬在半空，最终没能落下。
因为二少爷看见了悬在小童腰间，那柄染血的折扇。
二少爷一向讨厌哭泣之人，总觉得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哭。
但当他看到那柄折扇时，脸上满是泪水，抬起手去擦，地上又多了一串。
如同那日的大雨，挖开泥土后，他瞧着红枝清秀苍白的脸，搂紧了，感受到怀中的冰冷，才意识到他的宝物没有了，永远消失了。
姬容飘在上空看着，无知觉的，泪居然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擦干眼泪，却发现身旁站了一缕魂魄，红衣红靴，手持竹骨折扇。
谢白笑了笑，执起折扇，指向拿着匕首的二少爷，说道：“师姐，你看多可笑，当年谢某竟会蠢到去杀韦宗丘。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罢了。”
“他不知道他用红枝的命，换了我的命。也不知道，他做了一件让他、让我都很痛苦的事。这并非他所愿，也并非我所愿，但事实就是红枝死了。”
姬容看着谢白脸上的笑，不由得问：“你既然已经看清了，为何还执迷不悟，不肯出这梦境？”
谢白但笑不语。
二少爷被抓走了。被打得半死不活，浑身是血。
他想，他要杀了韦知远、杀了王妃、杀了徐氏、杀了韦宗丘，杀了他们一家，连带着整个楚王府，都下地狱。
韦知远看着地上的血人，面无表情地问：“韦二，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儿子，还拿着匕首冲进了徐氏的院子。因为我娘杀了你娘吗？可你娘天生命贱，斗不过我娘，你要报仇也应该来杀我，而不是跑来杀我的儿子。”
二少爷倒在地上，口腔里的血模糊了他的声音。他只能笑，歇斯底里的大笑。
韦知远摇了摇头，如同侍卫一脚踹在红枝的心窝上。他也抬起脚，将韦二踹出了院子。
二少爷被丢在了荒郊野外，他很冷，也很沮丧。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体破了，流出血。那些血水浓而鲜艳，漫过一人的鞋履。
姬容惊奇地看着向二少爷走过来的人，那人穿着红衣，立在乱葬岗，静静地凝视着他。
宫羽看着二少爷，看着他快要死掉，他的眼中充满了不甘的光。
病弱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像是找到了同类。
她在掌中凝起一团灵力，对二少爷说：“你的衣服本来是白的，现在被血染红了，我很喜欢这个颜色，也很喜欢你的眼神。”
看到此处，谢白摇了摇折扇，说：“之后的事，师姐都知道了。”
姬容想了想，问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江师姐说，你刺杀韦知远的前夜，曾去了楚王府去找他。你既然要杀他，又为何要去找他？”
谢白笑了笑，说：“因为那天他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楚王府外，灯影幢幢。
韦知远听见外面的小丫鬟在哭，好像是在给徐氏烧纸钱。其实他有些厌烦，因为他一向知道，徐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活了很多年，从楚王世子到楚王，已经见惯太多事。
今夜不同，因为韦知远看见了映在墙上的人影。
那人站在他面前，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少了几分阴郁，身着红衣，笑容满面。
“韦二，你是来杀本王的吗？你为谁而来，为死去的谢氏吗？”
谢白答：“王爷，我如今已不是韦二了，也并不是为我娘而来。我只是想来告诉您一件事。”
“噢？什么事。”
“我想告诉您，您错了。您一直以为我想杀徐氏、杀王妃、杀您的儿子，是为了我娘，其实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
“很多年前，我身边有个很蠢笨的丫鬟，叫做红枝。”
谢白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她这样小，比我矮两个头。我用了很多年，画了很多很多把扇子。想着攒够了，我就把扇子都卖了，用这些钱作她的嫁妆，给她挑个好人家。”
韦知远漠然地说：“嗯，一个卑贱的丫鬟，一份嫁妆，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
“王爷，所以我想告诉你，你觉得红枝很卑贱，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眼睁睁地看着徐氏打死她，所以我也会让你的亲眷在场看着，看我亲手杀死你。”
话到此处，所有场景都化作泡影，只余下寂静。
在一片虚无中，姬容终于看清了谢白的执念。
混沌之中，现出了一方水池。水池边，栽了一棵很瘦的杏花树。
穿红衣裳的女孩立在杏花树下，她的发上、身上，都满是花瓣。她指着水池里溅起的水花，惊呼道：“少爷，少爷，有人落水啦！”
二少爷淡然地看着在水中挣扎的男孩。他知道男孩是谁，是比他小几个月的孩子，也是楚王世子，他的大哥。
他亲眼看着婢子将他推入水池，溅起大片水花。他不想救世子，因为世子的娘，杀了他的娘。
穿红衣裳的女孩却急得快要哭出来，拽着二少爷的衣服，说道：“少爷，你救救他，快救救他啊！”
二少爷别过头，冷冷地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红枝想了想，说：“因为少爷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想救他啊。”
回院子的路很长，夕阳洒在了鹅卵石上。
红枝抱着二少爷湿透的衣裳，笑嘻嘻地问：“少爷，少爷，你为什么要救世子呀？”
“因为他是我的弟弟。”
红枝开心地说：“少爷真好，少爷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二少爷摇摇头：“我一点儿都不好。”
“不，少爷最好啦。世上只有少爷对红枝好，少爷是对红枝最好的人，红枝要一辈子跟着少爷。”
说到此处，沾了水的衣裳掉下去一件。
红枝俯身去捡，对前面的二少爷喊道，“少爷，你等等我，别走呀！”
姬容知道，此时二少爷必定会往前走，因为在谢白的梦境中，从前他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却发现身旁的谢白早已消失不见。
夕阳西下，少年的脸上映着绚烂如金的光。
他回过头，笑着对红枝说：
“好，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呀大家，跟主线没有太大关系的剧情写了两章。
其实本来可以不填谢白这条线的，因为我感觉小可爱们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坑没填。（2333）
只是谢白这个人物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虽然他很不讨喜，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我之前想着不如就偷个懒，反正也没有人想看他的故事，毕竟他真的无关紧要。
但之后思来想去，我感觉我没有抹杀他的权利，所以就写了。
回到主线~剑圣登场（不过是以打酱油的方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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