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空白
顾白衣的声音很轻, 眼神也十分平静。
但在这份淡然之下，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她的眼神明明放在梅里雪身上，却像是透过梅里雪在仰视苍穹。
黑云之中, 那道开裂的缝隙迸发出强光，犹如金色的竖瞳, 睥睨着芸芸众生。
姬容顺着顾白衣的视线望去，她抬起头，仰视着那片光辉与阴翳交织的天空。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也就在这时, 梅里雪摇了摇头，漠然地说：“没有为什么，天道说你不该存在，那么你便不该存在。”
顾白衣笑了笑，说：“所以弟子就该任由天道摆布, 从容赴死么。”
“难道你还想干什么？”梅里雪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白衣, 低声说，“就凭你, 也想与天道抗衡？”
“我无意于天道抗衡, 但天道要我消失，我却不能消失。因为我之所以存在, 是为自己而活，而不会因为天道的意志去死。”
顾白衣面色平静, 缓缓地说：“天道不容我, 那么我便弃道入魔。”
“我不修天道，天道如何覆灭我？”
此言一出，演武场内一片哗然。不管是逍遥派还是天音司弟子，皆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白衣。
她是不想活了吧。
因为即便是前代魔尊楚长离, 也未曾在正道众人面前说出“弃道入魔”这种话。
姬容静静地看着站在擂台底下的那道身影，顾白衣孑然一身，本该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她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到似乎看淡生死。仿佛她并不是被正道制裁的魔，而是审判天道的裁决者。
良久，梅里雪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她的笑容不太好看，也算不上温柔。但声音却十分轻缓：“你……很有勇气，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她举起剑，漠然地对着顾白衣劈下一剑。
那一式凝聚着苍穹之光，金色光辉平铺在刻满咒文的剑身上，光束照耀着顾白衣，犹如大雨倾盆。
姬容目光一凛，梅里雪这一剑是神宗净化技能“圣光之雨”。这招式对寻常道修不会造成伤害，但对魔修来说却是致命打击。
叶一舟皱了皱眉，本欲提剑而起，不料宫羽却对他喝道：“叶长老，你要为了一个弃道之人，与天道为敌吗？你违抗天道，难道就不怕武功尽失，成为一个废人！”
他神色不变，冷冷地说：“便是成为废人，我也不会去当神宗的傀儡。”
语罢，叶一舟飞身而起，对着梅里雪落下一剑，但剑势却被一根拂尘挡住了。
那人满头鹤发，面色凝重，正是沈明昀。他修为不及叶一舟，被剑意激得吐出一口血，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一舟，不可。”
“沈长老，你！”
叶一舟怒不可遏，奈何已失了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光降在顾白衣身上。
顾白衣从容地看着那道扑向自己的金光，面上毫无惧色。
亮金如同瀑布般倾倒而下，光辉璀璨中，顾白衣的脖颈上显出红莲印，眸中也闪烁着赤影。
她伸出满是魔息的手，正准备结出一道防御屏障，却猝不及防被一抹白影扑了个满怀。
眸中赤色渐渐消散，顾白衣愕然地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姬容，双手魔息汹涌，灼烧着洁白的绡衣。
光雨像是漫天流萤，从姬容的周围倾泻而下，落在绡衣上，摔开千万颗星辰。
眼前的女子神情淡漠，眉眼间却掩不住愠色，对她说着：“顾白衣，你找死么。”
顾白衣活了两辈子，却从没在白天见过流星。所以她动了动嘴唇，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师姐，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姬容震撼了，妈的大无语事件，这么多人要杀你，你还有心情想东想西？
“我在想，我便是在刚才死了，似乎也不觉得遗憾。”
姬容没觉得这话打动人心，反倒想一巴掌拍醒顾白衣，醒醒吧美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脑补！
你不想活可以，但老娘不想死啊。
于是她冷声道：“废话少说，没死就给我好好活着。”
顾白衣眉眼带笑，点了点头。
眼见二人聊得起劲，站在一旁的梅里雪却看不下去了，脸上显出了一丝怒意，对姬容喝道：“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弟子，竟敢违背天道！”
“天道？”姬容早就看不惯这个戴二手怀表的女人了，她微笑着问，“为何与你相背，就是违逆天道？”
“你帮助邪魔，难道不算违抗天道？”
姬容摇了摇头，缓缓地说：“如此说来，你也可以说我是邪魔。”
梅里雪面无表情，没听懂姬容的意思。
却见姬容笑了笑，说道：“你说谁是邪魔，谁就是邪魔，那天道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众人沉寂了一瞬。
良久，也不知是何宗派的弟子，无可抑制地“扑哧”笑出了声。
随后演武场内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弟子们的脸上满是讥讽，甚至有人不顾长老们的警告，高声议论着：“我看这神宗圣女的脸倒挺大，说不定天道都要按照她的意思说话。”
“哈哈哈，可不是吗？若我哪天得罪了圣女，指不定也得被那疯女人说成天魔种。”
“原来天道都要听神宗的，也是教我辈大开眼界！”
眼见众人的讥笑声越来越刺耳，梅里雪的脸色也头一回变得这么差。她多年不理尘世，却不知凡俗之人竟比从前还要愚昧。
姬容听着场内的嗤笑声，长舒一口气，现在局势一边倒，看来翻盘有望了。
也就在姬容以为局势大好之时，群山之间却蓦地传来了一道雷声。
雷鸣声震响天际，随后数道雷电降下，直直劈向站在擂台中央的顾白衣。那些雷霆势不可挡，以颠倒山河之威，精准地锁定了她。
情急之下，顾白衣只能运转起“风月无踪”，移动到擂台另一边，才能不让雷霆波及到姬容。
但雷霆却仿佛有神智似的，竟跟着顾白衣拐了个弯，直追着她不放。
顾白衣避无可避，只得提起剑斩下一记“三途忘川”。熊熊业火扑向雷霆，却被那道气吞山河的力量轻松压过。
雷霆如山风呼啸，带着恐怖的威压奔向顾白衣。
顾白衣知道自己不会轻易死去，但在那一刻，她却感受到了神魂剥离的失重感。
姬容脑海里一片空白，听见系统的电子音在她耳边炸开。
【警告！警告！检测到女士的死亡风险为99】
【嘀！对方力量过于强大，检测到玩家无法反制，系统即将崩溃……溃溃溃溃溃】
眼见着系统再度卡壳，姬容不禁泪目了。
妈的，快毁灭吧！老娘累了。
姬容已经对苟命不抱任何希望了，却不料鹤唳声响起，紧接着一只仙鹤立在顾白衣身前，振翅长啸，挡住了奔涌而来的雷火。
奈何那道雷霆实在太过强悍，饶是被白鹤阻挡了攻势，仍是留下了三分余威。
仅是三分余威，打在顾白衣身上，却溅开满地的鲜血。
周身经脉被雷霆碾过，顾白衣张开嘴，嘴角漫出怵目惊心的红。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震碎了，而胸膛上血线与黑线交织，凤凰图腾光芒大盛，修补着破碎的脏器。
就在众人震惊万分之时，一道声音穿过万重山，回响在演武场上空。因得相隔万里，那道嗓音十分渺远，但却不容置疑。
“我只出一剑，而这一剑，是为天道而斩。”
“这一剑顺应天意，所以你避无可避。”
叶一舟听着这声音，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看向天边，沉声说：“是封河。”
梅里雪听着这道声音，心知是封河看得不耐烦了，所以才会在万里之外，对着演武场落下一道剑意。
封河这一剑发挥出了无极巅峰的威力，而飞来的那只鹤，显然是身在神宗的梅鹤所斩出的一剑。
诚然，梅鹤虽是无极巅峰的强者，但世人皆知她为心魔所困，所以挥斩出的剑意并不纯粹，自然不及封河。
梅里雪仰视着天边还未散去的雷霆，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既然封掌门插手了这件事，那么顾白衣今日必死无疑。
而另一边，姬容看着这道恐怖的剑意落在顾白衣身上，心中已万念俱灰。
却不料梅鹤出手，替顾白衣挡了几成力，所以现下女士尚且存了一口气。
姬容此时也顾不得恰cp糖了，趁众人望天之际，连忙点足而起，飞至顾白衣身边。
顾白衣倒在血泊中，看着姬容向自己奔来，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姬容伸出手去抱顾白衣，低声说：“别说话。”
顾白衣睁大了眼睛，却再没力气点头了。
而姬容面容沉静，她头一回不在意洁癖，将躺在血泊中的顾白衣捞起。只一摸，她就觉得自己怀中仿佛抱了个血人。
姬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妈的，全是血。
随后姬容睁开眼，也不管自己的人设塌不塌了，直接问道：“坠子呢？白玉霜有没有给你一个紫色的坠子。”
她记得按照剧情来说，女士武功尽废后会遇见白玉霜。这时白玉霜就会给顾白衣一个保命的坠子，捏碎坠子她应该就能过来。
但此时此刻，顾白衣靠在她的怀中，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咳，我没有带。”
草，你为什么不带。
姬容快要崩溃了，天杀的女士天杀的剧情，这他妈的还要不要反派活了。
顾白衣任由鲜血涌出嘴唇，却只是轻声说：“因为……我本就没打算活。”
“师姐最后能抱抱我，我……很开心。”
姬容忍无可忍，说道：“闭嘴！快告诉我那坠子在哪儿。”
她太无语了，生死关头说废话是什么操作，别以为你拿的是女士剧本就要效仿电视剧的恶习，他妈的说点实际的啊！
“……在快雪居。”
快雪居在天极峰之巅，这路线姬容再熟悉不过，根本无需放出神识去引路，
眼下她踏剑而上，喝道：“清河，动！”
而梅里雪回过神来，见姬容抱起顾白衣踏剑疾行，于是也踏上剑，去追姬容。
叶一舟皱了皱眉，正欲提剑而起，却见宫羽挡住了他的去路，淡淡地说：“叶长老，想救顾白衣，请先过了我这关。”
……
姬容这辈子就没飞这么快过，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快成一道闪电了，但跟在她身后的梅里雪却仍是穷追不舍。
在姬容御剑飞行到天极峰之巅时，她抱着顾白衣翻身而下，堪堪避开了梅里雪向自己劈来的一剑。
紧接着又是一剑袭来，姬容只得推开怀中的顾白衣，站起身躲开那一击。
顾白衣被姬容这一掌推得老远。她虽能避开那一击，但却差点被推出了天极峰，双腿掉出悬崖半截，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而另一边，梅里雪面无表情，对着姬容接连刺下数剑。姬容躲不开那几剑，只得提起剑硬生生扛下，膝盖都弯下几寸。
对方先发制人，姬容根本无从出招。此时她扛也扛不住，掌心满是鲜血，清河剑也被梅里雪挑飞。
梅里雪瞧着跌倒在地的姬容，漠然地说：“宫羽虽然不让我杀你，但你若再敢拦我，我就废了你。”
姬容喘息着，心想老娘一个立志要活到最后的大反派，难道还怕你不成？
梅里雪见姬容面露嘲讽之色，随后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举起剑，准备一剑斩下，废了姬容的全身经脉。
却在梅里雪举起剑刃之时，一支插着翎羽的箭破空划过，正中她的后背。
麻痹感窜向浑身经脉，梅里雪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在昏倒之前，她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却只瞧见一抹火红的影。
随后，她在不甘和怒意滔天中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梅里雪倒下后，姬容这才看清站在梅里雪身后的人。
谢白一身红衣如血，慢条斯理地放下淬了毒的袖箭，微笑着对姬容说：“师姐，你没事吧。”
姬容却大为震撼，什么鬼，怎么会是他？
谢白仿佛知道姬容的想法，他笑眯眯地说：“师姐肯定会在想，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又为何会救你吧？”
他走向姬容，蹲下身，苦恼地对姬容说：“哎，其实这也并非谢某所愿，还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么。”
语罢，谢白没去看姬容的表情，而是行至顾白衣身旁，举起剑，轻笑着对她说：“顾师姐，对不住了。”
谢白含着笑，随后将剑锋对准顾白衣，往她的心脏处刺下一剑。
姬容来不及阻止，只看见满眼的红喷溅而出。
谢白看着顾白衣痛到浑身一颤，却面不改色，微笑着说：“长老果然说得不错，一剑应该刺不死，看来还得再来几剑。”
他再度举起剑，却在剑刃临近顾白衣的身体时，被清河剑挡住了。
谢白看着挡在顾白衣身前的姬容，皱了皱眉，随后一掌推开了她。
那道真气凛然有形，并非是通灵境能拥有的能力。
谢白看着姬容再度跌倒在地，嘴角也溢出鲜血，不由得怜悯地对她说：“师姐，忘了告诉你，其实谢某活了几十年，之前就有乘风巅峰的实力了，若不是为了陪你们玩，何苦强压了这么多年的修为。”
“所以谢某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师姐便莫要白费力气，安心看着就行了。”
姬容面上虽无表情，内心却悲愤交加，妈的狗策划，这他妈敢情你用脚写出来的剧情！？
而谢白不再理会姬容，径直走向顾白衣，再度举起了剑。
他正欲刺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然的嗓音：“谢师弟，谁说我要帮顾白衣了？”
谢白脚步一顿，挑了挑眉，转身看着向姬容。
听到这话，顾白衣亦抬起头，透过满目的鲜血望着姬容。
却见姬容神情淡漠，从地上爬起身，缓缓地对谢白说：“顾白衣之前下毒害我，你以为我会救她？”
谢白愣了愣，随后抚掌而笑。他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便微笑着问；“那师姐到底想做什么呢？不妨说来听听，谢某洗耳恭听。”
“我把顾白衣带到此处，无非是不想让梅里雪痛快地结束她。”姬容慢条斯理地说出此话，神情很傲慢，“乱剑刺死顾白衣未免也太轻了，我要她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顾白衣静静地看着姬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但很遗憾，此时此刻那张脸上满是倨傲和憎恶，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感情。
“哦？”谢白看着姬容，兴味盎然地说，“那看来师姐对顾白衣是恨之入骨了？”
“当然。”
谢白笑了笑，收剑入鞘，眸光晦暗不明，说道：“谢某明白这种感受，所以便将机会拱手让给师姐了。”
他侧身让出一条道，只见另一边顾白衣浑身是血，正定定地看着姬容。
姬容走近几步，望进顾白衣的眼。女士的眼睛很美，里面盛满了鲜红的血，却反倒透出一种破碎的凌虐美。
她没有这种癖好，只从顾白衣的眸中看到了平静。
姬容心想，如果按照游戏剧情走，把女士推下天极峰，女士有凤凰图腾护体，说不定还不会死。
但如果落到疯批谢白手里，他如果杀不死顾白衣，将顾白衣交给他所说的那个“长老”，那女士必死无疑。
眼看姬容迟迟未有动作，谢白的笑容也越发戏谑起来。
姬容咬咬牙，索性一狠心，面无表情地抬起脚，一脚踹在了顾白衣身上。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顾白衣的整个身体都跌下了悬崖。
但她的双手，却死死攀住了悬崖边。即便十指满是鲜血，她也未曾放手。
姬容走到悬崖边，垂眸看着顾白衣。悬崖之下，顾白衣满脸鲜血，眸中虽然空洞，却隐约亮起一道微光。
她被眼前的鲜血模糊了视线，只能依稀看见姬容微扬的下颔。
她很想张开嘴对姬容说，求你不要给我希望，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不要给我。
但双手却出卖了她，因为她的十指死死地攀在悬崖边，就算被磨破了血肉，也不想放开。
顾白衣不想让姬容救她，只是希望，最后杀自己的那个人不是姬容就好。
姬容看着悬在无极峰边缘，浑身沾满鲜血的顾白衣。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万遍对不起。
然后姬容面无表情地抬起脚，落下，在顾白衣满眼的希冀中，踩碎了她的指骨。
那只手从悬崖边滑落，在泥上留下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姬容看向顾白衣的眼睛，那双眼里装着太多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对上那样的眼神，她突然觉得好冷。像是大雪纷飞，飘下来把什么都烧干净了，没有嘶吼也没有挣扎，只余下一片空白。
而后紫影坠入深渊，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0 19:41:36~2021-10-11 23:1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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