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那应该叫什么?”
电话那端传来带着裹挟着笑音的声音,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听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耳尖烫了下, 她轻捏了下。
叫什么。
他叫她好学生、乖乖女、嫂子、小公主, 也会连名带姓叫她沈青棠,变幻莫测,全凭他心情。
沈青棠不知道,怕自己又说了什么, 他还能说出别的出来, 只丢下一句“你早点睡吧”就匆匆挂掉电话。
她拿掉耳机, 被子盖过脖颈, 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脑子里有些乱。
那句“小公主”反反复复, 不知疲倦在耳边响起。
唉。
有些烦。
周日,周淇发信息约沈青棠一起看motogp的正赛直播, 国内是中午十二点开始。
她有些迟疑, 一方面是她看以往视频都紧张的很,这种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直播, 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宁愿等一个结果。
另一方面, 家里有客人要来,是沈父生意场的朋友。
沈母有些重视, 阿姨们从早就开始做起卫生,采购食材, 又替沈青棠搭配好衣服跟首饰。
镜子里沈青棠心不在焉。
沈母察觉, 问:“怎么了?”
“妈,朋友有约,我能提前走吗?”
“什么时候?”
“十一点左右。”
沈母垂眼, 在沈青棠身后系着项链,直到将项链系好,抬眼,眼角有藏不住的细纹,“什么朋友比家里还重要,嗯?”
手搭在单薄清瘦两肩,声音依旧温柔。
“大学朋友,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不是吗?”沈青棠语气放软,“妈,好不好?”
肩上的手忽然抽离。
沈母抬手关上饰品盒,低头没再看她,“没什么可说的,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
门推开又合上,力道不轻,发出不愉悦的声响。
沈青棠垂眼,对结果并不意外,她只能委婉回绝周淇。
只是沈青棠没想到,沈家一上午的严阵以待,要招待的那位商业朋友,是段家。
段启文在他父母身后,抿唇极和煦的笑了下,好似以前那些事都从未发生过那般,叫她“青棠妹妹”。
“听说青棠妹妹后来考上京大,可喜可贺,也不枉费你那时那么用功念书。”
血液倒流,冰凉像是跗骨之蛆,恶心感的前奏竟是晕眩。
沈青棠抓着台阶扶手,指甲不可抑制的陷入木头里也并未察觉,她脸色苍白,像是瞬间脱水,她搁浅在岸,连摆尾的力气都无。
“大度一些,棠棠。”
沈母摁压着她的肩,红唇扬起得体的笑,轻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青棠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母,母亲的目光甚至都没落在她身上,眼眶在瞬间通红,她扭过头,唇发颤,面对着段启文,谢谢两个字,是从齿缝里生硬挤出来。
段启文双手搭在身前,欣慰笑了笑,“来时还担心青棠妹妹不肯跟我说一句话,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青棠妹妹还跟以前一样。”
“可不是,还是小孩心性,因为我没答应她跟朋友出去玩,现在还生我气呢。”沈母莞尔一笑,招呼着客人落座。
“既然有约,就让青棠去好了,跟朋友在,总比跟我们这些长辈在一起要自在。”段母笑。
“我说启文跟你段伯伯伯母都会来,她自个儿就不去了,到底以前常去你们家玩,还记得以前的情谊。”
“这我信,青棠一向懂事乖巧。”
“……”
没有人跟她说,甚至连段家都未曾两过,两家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始合作,或者从一开始,那件微不足道的事就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沈青棠自嘲地笑了下。
不说,是因为没必要,她一惯会逆来顺受。
她照例像往常一样,面上平静,看起来真如沈母那句“大度一些”般,不仅大度,甚至像将那件事都遗忘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段启文邀请沈青棠出去走走。
在两家长辈目光注视下,她拿着纸巾摁了摁嘴角说好,起身,拿过外套穿上。
段启文走在前面,步调缓慢,脚步一转,走向角落的位置,哪里早已经种上常青灌木,冬天是有些灰败的绿,修剪的干净整齐。
他停下来,抬头往上看,嘴角往下扯了扯,“那只狗是不是死在这的?”
“才几个月大,那么小一个,脑袋跟拳头大似的,对谁都摇头晃脑的。
“可惜了。”
段启文闭眼,摇头。
沈青棠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他,再没有其他反应。
段启文轻啧一声。
真的很好看。
是两年后再见,依然会心痒的好看。
上次只是在许今野照片模糊一瞥,这次是人在眼前,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
不同于高中时的清淡,眉眼要长开一些,五官更精致,挑剔不出任何缺点。
也不是没有缺点,这时候装云淡风轻,让他不是那么爽。
段启文拿出烟点上,狠吸一口后,恶意地朝她吹过烟雾,“那只狗叫什么,你当时哭那么伤心,好可怜,害我都想要给你买只一模一样的了。”
“你说你对一只狗都那么好,怎么偏偏对我这么狠,嗯?”
沈青棠呼吸着呛人的烟味,手指微动,只是依旧冷着脸,问:“你就想说这些?”
“叙叙旧,总要从以前一些事说起。”段启文促狭的笑了笑,下一刻神色又端正几分,问:“你跟许今野怎么认识的?”
一个本该毫不相关的名字,忽然被重重提起。
沈青棠抬眼,眼底少不了惊诧,心底又很警惕,她掀唇,“同校而已,谈不上认识。”
“不是吧。”
段启文点掉一小截烟灰,皱了下眉,“难不成他都没向你提起过。”
“提起什么?”她问。
抽了半根的烟被咬在嘴边,段启文将衣摆从下往上拉,露出腰来,在左侧的位置,布着手掌摊开大小的看起来有些时间的淤青,中心部分成了可怖的暗黑色。
他咬着眼,声音有些含糊,“不止这,手臂上,背上都有,都是托许今野的福。”
“我总要好好谢谢他。”
沈青棠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陈塘拨来的那通电话,告诉她,再不来许今野就要将人打死了。
打的是谁,她没问,许今野从来没提起过。
段启文将衣服放下来,拿掉烟,舔舐了下唇,“说起来挺有意思的,他这么护着自己的未来嫂子,他哥知道了怎么想?”
唇边是晦暗莫名的笑。
“……”
段启文还说了些什么,沈青棠一概没听清楚,脑子里一直在想,那天晚上许今野动手,是因为她。
为什么呢?
手机震动一下,是周淇发来的消息。
【周淇】:许今野赢了,站点冠军。
并发来一张照片,少年越过终线,赛车前轮离地,张扬的不可一世,连阳光都偏爱,落在左肩的光束,都异常耀眼。
而她又算什么呢?
沈青棠阻止自己深想,怕不过是妄想。
再见段启文,曾纠缠她许久的噩梦又重新卷土而来。
梦里还是在家,昏天暗地,有大雾,阴森的像是墓地那样肃杀,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推开门走向院子,走向那个角落。
她抬头,顶楼上,一双手伸出手,一小团黑影重重砸在地面,小家伙并没直接死去,眼睛里湿润有泪,朝着她哀求呜咽。
随随。
它叫随随。
因为生下来时是兄弟姐妹里体格最小的,生过病,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表姐送它送给,她取名随随。
希望它能伴随自己一生。
下一刻,段启文鬼魅一样冒出来,咯咯笑了几声,伸出手将她狠狠压在墙上,伸手撕扯她的衣服,单薄的衣料发出哀嚎般的裂锦声。
她喊叫,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往外溢出来。
沈青棠惊愕,半夜惊醒,她呆坐在床上,惊出一声冷汗。
她甚至不去想,眼泪就从眼尾无意识往下掉。
这噩梦,沈青棠连续做了一周。
她没告诉沈母,谁也没告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就这样硬生生熬着。
半夜惊醒就没那么容易睡着,沈青棠枯坐许久,打开壁灯,看手机才发现在十二点时,有一条消息。
【许今野】:回国了,见面吗?
她这一周浑浑噩噩过,才想起他比赛结束,已经回国。
现在已经是三点,他大概已经睡了。
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里,沈青棠顿了顿,还是敲字回:见面。
下一秒。
【许今野】:现在?
【沈青棠】:好。
深夜三点,城市比任何时候都要寂静。
在沈青棠前二十年里,从未体验过在半夜因为男生一条见面讯息,就换上衣服,轻手轻脚从家里溜出去,披星戴月,心脏鲜活跳动,因为害怕,或者其他,她倒并不觉得冷。
她呼出气,冷雾一样。
越到小区门口,心脏跳得越是厉害,她想过很多可能,她傻乎乎跑出去,在外面等,不久后,收到许今野说太晚今天就不来的消息。
又或者,他发来那句“出来”后,就再无音讯,她一个人,从半夜等到天亮。
……
总之,都不是好结果。
小区是二十四小时的安保,门卫亭里亮着光。
沈青棠放慢步子,硬着保安困惑的目光走出去,她绷着两肩,紧紧抿着唇,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胆。
然后,她看见。
许今野靠坐在招摇的红色机车上,少年腿长,就散漫地曲着,微仰着下颌,那张清隽的脸半明半暗,轻抬着眼皮,唇边扯了个笑。
“怕不怕?”他问。
“怕。”
睫毛颤了下,她轻声道:“但看见你,又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