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养伤
阴暗的天地间,黄沙阵阵,密集的沙粒随着冷风刮着地面的灌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目光所及,不远处是几排交错分布的古朴木质房屋,木材老旧,而且旧到呈灰褐色,许多屋顶好像一面破旧的斗笠扣在上面。也有一些除了橼子之外,看不见屋盖,期间有几支横档,就像死去野兽骨架上的肋骨。
到处没有窗玻璃而用布片或破衣物塞着窗洞。檐下屋前的一些小围栏,不知什么缘故都已经倾斜,而上面之前的油漆,早已随着时间剥落的干干净净。
唯一能吸引人的,是众多矮木屋后的一架高约十米左右的木质风车,四片巨大的白帆布做的扇叶,随着充满黄沙的风在天地间“吱嘎吱嘎”的转着。
这是小镇上那仅有微弱电力的重要来源。多少年来,不知疲惫的将风力转化为电力。
这是慕川一直生活的地方——林夕镇,镇里生存着大约三百个人。
没人去统计到底有多少人,那是因为,每天都有人从荒原中逃命而来,也有人从镇子离开,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在了荒原上。
失血过多昏迷的慕川,是在离城镇500米的驿道旁被行脚商人发现并带回镇里。
镇长季海的家。
卧室内的床上,慕川双目紧闭着躺在上面。本就白净的脸由于失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
床边的木凳上,坐着一个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一身素净整洁的浅色布裙,衣着虽然素净,但难掩她可爱的容颜。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卷发柔顺的披在肩上,白净带点婴儿肥的瓜子脸,不难看出假以时日一定会出落得倾国倾城般娇艳。小巧的琼鼻,娇嫩的唇似花瓣,若珍珠。任谁一眼看见都会忍不住的喜欢上她,可现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却闪着泪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躺在床上的慕川。
两只手不停拧着盖在慕川身上被子的被角。嘴里也反复地念叨着:“川哥哥你会没事的你一定没事你会没事的”
可此时处于昏迷的慕川听不到。
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前后走进来一男一女。男人剑眉星目,成熟稳重,女人举止优雅,丰姿冶丽。前者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后者看样子要年轻四五岁。
男子一脸严肃皱着眉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慕川,偏过头对着女孩说道:“蔺儿,小川会没事的,你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三天了,再这么下去出事的就是你了。”
叫蔺儿的女孩视线没有从慕川宁静的脸上移开,听男人这样说完,眼泪更止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哭的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女人嗔怪的看了男人一眼,小声的在男人耳边咕哝道:“哪有你这么劝人的呀。”
说完,越过男人身子半蹲在蔺儿身边,双手温柔的环住她的双肩轻声劝着。
“好蔺儿,听筠姨的话,你川哥哥肯定没事儿,要是他明天醒来看到如此憔悴的小蔺儿一准儿心疼极了,还会怨你季海叔叔没有照顾好你呢。”
蔺儿提起一双小手低头抹了抹眼泪,吸着鼻子抬起头看了看床边站着的男人,颇为愧疚的可爱脸蛋儿紧紧的皱在一起。
“对对不起,季海叔叔,我我再待一会就回家休息。”
季海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拍一下自称筠姨女人的肩看了眼外屋。示意她别再劝了,劝也是没用。
他最了解慕川对于蔺儿的重要,和在蔺儿心中的位置。
叫季海的男人,就是这个小镇的垦荒者,没有人清楚他从前是干什么的,只清楚他一人一弓和一把杀气凛冽的自制唐刀,硬是在这混乱无序的荒原开辟出一块领地。
从一人之力,到众人协力,从一群争强斗狠的荒野流浪者,到如今约三百人的镇子。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他付出了什么,也都清楚这个叫季海的男人有着怎样的能力。
所以镇上不论年龄老少,内心中都敬佩这个男人。大家唯一了解的,是记忆里这个男人出现在这片荒原的时候,右手拎着一把犹自滴血的唐刀,左手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这个从没叫过他“父亲”的男孩,就是慕川。
慕川是季海养大的,为人礼貌,做事被季海教导的很有分寸,狩猎也是一把好手。
就是性格从小就有点孤僻,自懂事起就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每次出任务回来的时候也不和狩猎队的队友们喝酒胡侃,只是一个人喜欢坐在木风车二楼的小平台上看着远方发呆,也不知道成天想些什么。
直到慕川八岁的一天,那天沙暴比以往都要猛烈。镇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把自己家门窗固定了又固定。生怕房子被这狂风吹上了天。
当季海和慕川收拾好屋子就要关门的时候,在漫天沙暴中跌跌撞撞的走来一个上身被血液浸透衣衫的男人。
男人受了很重的伤,怀里还横抱着一个女人。
他们步履艰难的走到镇中央的小广场,终于力竭扑倒在地。
众人连忙上前查看,只见男人浑身刀伤已经不再继续渗血,粗略的估计着至少有三十多道卷着碎白边皮开肉绽的刀口,形成了满身黑红色狰狞的血痂。看到此,众人不由的都倒吸了口凉气。
男人半张着颤抖的嘴,眼睛瞪大看着身边的众人,想要努力说出去的话也变成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呜呜声,黑红色的血沫顺着半张的嘴不停地向外流着。
季海蹲下身握起男人满是干涸血迹的手,检查了一下男人的生命体征,发现他怀中的女人已逝去多时。身体已变得僵硬,却一直维持着被男人开始抱着的弧度。
男人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本已失血过多灰暗的脸被胀的发紫。人群中几个胆子较小的妇人被男人的脸色吓得不禁悄悄的后退了两步。
“lin!&34;
终于,男人用尽全身的力量,喊出了此生最后的一个音节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那名已经死去多时的女人怀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明亮。
季海上前用力掰开女人已经僵硬的手臂,小心的打开层层包布,却看到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正蜷缩在女人的怀里,似乎是男人此生最后的呐喊,又或者是因为已经饿了多时。满是泪痕的小脸挣扎着往母亲的胸前够着,小嘴一下一下做着吸吮动作,像在纳闷“为什么妈妈不理我了”。
这个女婴,就是蔺儿,“蔺”是父亲死前最后喊出的声音,季海不晓得那个声音代表什么,以之为名,算是她父母生命的延续吧
蔺儿从小被收养在镇上一位婆婆的家里,婆婆的两个儿子,都死于荒野暴徒的刀下,有了这个小可爱后,仿佛这一老一少在相互治愈着对方内心的那团阴霾。
慕川在蔺儿到来以后,时不时的跑去婆婆家看这个小不点儿。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长大的小不点儿也顺理成章成了这个长相很好看、声音很温柔哥哥的跟屁虫。
向来一直性格孤僻的慕川,也因为有了这个跟屁虫而时不时的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容。在他想来,有个妹妹很好。
蔺儿十五岁的那年,养育她的婆婆离开了人世,蔺儿很伤心的同时,更是把眼前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当成了她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因为有流不干的眼泪,但慕川小时候听季海叔叔说过,其实男人身体内,水要比女人多很多。
从记事起,季海叔叔便教他如何改善体质,怎样熟练运用各种武器,还有怎么去分析所面临的处境。
这些对于慕川来说还好,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每天不论多晚,都被季海强迫着认很多字,看很多书。
如今世界,生存都是一种很奢侈的事儿,各块大陆因为“毁灭日”那颗可恶的石头,都失去了统一的政权,就连“前世界”近70亿的人口也死的只剩如今的不足5亿人。
慕川认为,如今世界法则里,箭足够准,刀足够狠,身法足够快。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
每次把自己的疑问说给季海叔叔听的时候,季海叔叔总是微笑着安慰着他说:“看看,总是有好处的。”当然,决定不容置疑。
千篇一律的回答,日以继日的苦读,终于在慕川渐渐长大,一次次参与的狩猎中得到“验证”。
随着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意识慢慢的回到慕川的体内。虽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已经通过耳膜传进脑中。
自己应该是躺在季海叔叔的卧室中,卧室门口传来两个人轻轻的说话声,好像正在争辩什么事儿。
一个是季海叔叔,另一个应该是筠姨。
筠姨来干什么?难道听说自己受伤前来看望?他们又在争辩什么?
吸了下鼻子,一抹淡淡的熟悉的清香飘来。不用想,一定是蔺儿守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这本就爱哭的小妮子不知又流下了多少串珍珠啊。
眼皮依然沉重,脸颊仍然麻木,全身用力稍稍动一下就疼痛钻心。
慕川清理了一下思路,其实这次愚蠢的决定救下叫雪梨的女人,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场赌命的冲动,幸好那伙暴徒没有一拥而上,又幸好那匪首马成疑心够重,又又幸好刺向自己的是砍刀而不是其它军刀,还有,当时那种神秘的感觉,和身边所有一切变的缓慢那诡异的画面
归根结底,是这次命大。下次绝对不能犯这种错误。还不知道季海叔叔知道会怎么训斥自己。
“还是不要醒来了”慕川郁闷的想着。
这次受的刀伤其实并不严重,严重的是拖着受伤的身体如何一路回到小镇。
荒原遍布着成群结队的恶狼出了名的凶狠,那片区域又经常有多股荒原暴徒出没,再就是这鬼天气,天上飘着能轻易感染伤口的酸雨,不下雨又是漫天凛冽的黄沙。
能一直告诉自己的就是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即使意识不清,肌肉也已经形成记忆,机械性做着前行的动作。
记忆里,直到慕川看见了那架再熟悉不过终年吱嘎吱嘎的破风车时,才一头扎在地上彻底丧失意识。
暗自活动了一下全身的肌肉,虽然酸痛无比,还好都能感觉得到,至少不会变成残废。
“川哥哥?”蔺儿依稀看到床上的慕川眼皮轻微的动了动,激动的试探着问道。
“蔺儿,断线的珍珠哭没了几串啊?”慕川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斜看着一脸倦容,脸上也被泪水弄得一团糟的可爱小脸打趣着。
一面说着一边还故意欠了欠嘴角,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让这小妮子别担心。
看着眼前的慕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蔺儿嗤的一声轻笑出来,虽然笑着,但眼泪还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咳咳蔺儿,快去拿个碗来。”
“吓?”蔺儿一下没反应过来,就作势要起身听慕川的话去取碗。
“拿碗接着,浪费了珍珠可惜了咳咳”慕川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反应了两秒,蔺儿才明白这是川哥哥在逗她高兴。
想轻轻打一下差点没了命还讲着无聊笑话的慕川。
小手刚抬起,又心疼的轻轻放下,嘟起可爱的小嘴,眼神幽怨的看着床上仍然笑比哭难看的川哥哥。
听见了卧室的声音,季海和杭筠开门进到卧室。季海细心的上前伸手摸了摸慕川的额头,轻松的呼了一口气。这才又把被子掖了掖站起身来。
“叔儿。”慕川微笑改成了苦笑,满脸歉意冲着季海打了声招呼。
“嗯,你还活着。”季海瞅着床上的慕川面色严肃的回应。
“是啊,命大,没办法,嘿嘿。”
“你无故脱离狩猎队!”季海眉头轻皱。
“叔儿,这趟很是凶险啊。”
“你还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参与了战斗!”眉心渐渐紧锁。
“叔儿,怎么筠姨来咱部落了?姨,您又年轻了…”
“唉”
杭筠有些尴尬的伸手扶了扶额头,看着眼前这对叔侄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顿感无力。
一个严谨冷静,一个混不吝,心想这么多年是如何教育出来的?
看着还在插科打诨养育这么大的侄子,季海心里也是既心疼又担心,但又怕慕川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放松纵容而丢掉了性命。
心里安慰着自己,唉,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蔺儿取过一杯水先给慕川润了润喉,再慢慢喂他喝下,还不忘抚着慕川的胸口帮助他顺气免得被水呛到。
慕川一个人在荒原中不知走了几天,被行脚商人发现后带回镇上后又昏迷了两天,除了每天由蔺儿拿勺子帮他润嘴,这几天都没进食物和水。
一杯水缓慢下肚后,因为饥饿胃部一下下清晰的叫声传来。蔺儿紧忙起身去给慕川准备吃食。
杭筠看着清醒的慕川,心也算放下了,转头对季海告别:“你好好照顾小川吧,我也该回去了,你们俩呀,好好交流,一个说话温柔点儿,一个说话严肃点儿。”
当然,杭筠说的温柔点儿,是对平时就一脸严肃的季海说的。而严肃点呢?杭筠看着刚刚苏醒就冲着自己做鬼脸的慕川,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杭筠想起来这趟来林夕镇的目的,又回头叮嘱季海:“喂,镇与镇之间联盟的事情,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毕竟,这对我们彼此相邻的镇子来说是件好事儿。”
“好。”
季海若有所思的答应了一声。
慕川细心的发现,季海叔叔的眉头听到“城镇联盟”的字眼后不自觉的皱了皱。
“叔儿,城镇联盟?怎么回事儿?”慕川好奇的问道。
慕川醒来,这就代表最危险阶段的已经过去,季海心里轻松了不少。
见慕川问起联盟的事,季海伸手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前,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马铃薯酒,一边把事情缘由讲给慕川听。
杭筠,是相邻荒原游民聚集镇子的安全官。别看是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已在这片地区让所有人不敢小觑。
性格直爽,出手狠辣,决策更是严谨。多年来帮助了许多来投奔聚居的荒原流浪游民。
她有温柔的一面?那是她的温柔都尽数给了慕川床前喝着酒的男人。
没错,杭筠喜欢季海,两个镇上的人都知道的事儿。
也可能就慕川的叔儿一人不知道。
但慕川知道,海叔儿心里不是不知道,而是担心承载不了这段感情…
在生存都成为严峻问题的今天,感情又能帮得了他们什么?
各自又都有镇上生存的人需要他们照料。他们结合?结合后两人势必要住到一起,那两个镇子里其中一个镇子如何安置?要是仍然分隔两地?那他俩的未来又要何去何从?
这次杭筠来,是因为中州大陆从南方过来北方许多城镇远途者,听他们说现在南方已经有很多地区的城镇之间开始联合。不仅联合,甚至迁移到一起共同打造新的大型城镇。
这样不仅可以吸引来更多的流浪者到来,又可以增加力量一起抵御荒原上凶徒的劫掠。
想到自己和季海之间感情的事儿,几次都被季海含含糊糊的岔过去,杭筠有些不忿。自从听南方过来的人描述完这些场景后,杭筠感觉这次城镇联盟就像给她和季海特意设计的未来一样。
随即第一时间马不停蹄的赶来游说季海,想说服季海答应。
谁知赶上受伤昏迷不醒的慕川正在抢救,季海也没有心情去考虑别的事情,杭筠也陪着季海守护了慕川两天。
直到慕川脱离危险,杭筠这才又旧事重提,后和季海争辩起来。
也就是刚刚慕川朦胧中听到他们在门外的那段。
“叔儿,大家都知道筠姨对你的意思,你这样也太辜负人家了。”慕川了解了事情始末后问季海。
“我也知道,但城镇联盟确实存在很多问题。”
“问题可以慢慢解决啊。”慕川锲而不舍。
“小川,对于很多人来讲,正确的决定会让他们生活的更轻松。但反之,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能会让大家丢掉性命。”
见慕川不在打诨露出正在思索的深情,季海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正因为这样,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好恶和利益为出发点,去轻易的替整个镇子下这个决定。”
慕川清楚,其实季海也爱着美丽耿直的杭筠,只是他心里一直承载着的,是这三百多条人命的重量。
收起笑容,慕川脸上也换上庄重的表情,看着季海好奇的问道。
“叔儿,那你的意思是反对喽?”
“不是反对,是不能草率,等一切细节都明朗了再做决定吧。”季海疲惫的揉了揉脸叹息的说。
“叔儿是不相信南方过来的人?”
慕川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始到终的过程,筠姨他是了解的,可以完全信任。想来想去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南方那边过来宣传城镇联盟的远途者。
季海用舌尖翻滚着口中的酒液,感受着直冲喉咙的辛辣,随后用他那深邃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慕川,似有所思。
半晌,咽下这口辛辣,叹了口气说道。
“是的,我对他们没有信任可言。因为,如今我们所处的世界里,信任是可以让人丢掉性命的东西。”
“叔儿,书上说,毁灭日之前的世界,人与人之间都会存在着基本的信任。”慕川想了想说道。
季海慢慢转头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似乎记起了自己看到前世界的书籍里所记载着的那些美好,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轻轻的说道:
“书上写,那个时候人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的我们只能荒野中苟活,深夜中饮酒,连杯子碰到一起,都是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