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影饵
“你——”白玉婵在父亲那儿挨了打,气恨未消,还被心上人误解耻笑,刹时一股难抑的委屈直冲头顶,双眼红胀眼泪夺眶而出:“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连你也要这般对我嘛?”
看到她的泪水淋漓痛快地流出,司马青云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傻丫头,还在和你爹呕气?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要打你?而你娘见你挨了打,非但不衬着你,而且还很高兴的样子?”
“我,我-----”白玉婵抽噎着无言回答,或许,她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司马青云微笑道:
“对男人来说,权力和女人,都是最看重的东西,你做女儿的,想把爹爹的女人嫁给别人,他不打你才怪呢?”
“哼!稀罕嘛,爹爹心里最爱的又不是娘!”白玉婵倔硬地甩头。
“哦?你这样认为吗?这只是你认为的而已吧。”司马青云笑观她死牛不回头。白玉婵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帮我爹说话?”
“我不是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司马青云收起笑意,十分严肃地盯着她道:
“你爹打了你,表示他心里还是很在乎失去你娘的。就算你娘并不是他最爱的人,但他们毕竟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你大哥,还有你,也许他们之间,有外人无法体会到的感情,所以你娘见你挨了打,才会那么高兴。你这一巴掌非但没白挨,而且应该说,挨得很值!你做那么多事,不就是想让你娘开心幸福吗?可你怎么就不明白,对你娘而言,和你爹在一起,才是最开心幸福的事情。”
白玉婵没再犟着嘴怼回他,诚会,司马青云说的句句在理。
“还疼吗?让我看看。”见她终于安静下来,司马青云凑到她身前抬手抚向她脸蛋,白玉婵嘟着嘴偏过头去哼哼:“不要摸,一定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了!”
司马青云噗笑出声,下一刹不知怎的,望着她灯莹下红肿的脸颊出了神,幽幽叹道:“你还有爹爹打,真好-----”
“被爹爹打还能让人羡慕的吗?”白玉婵像见着个傻子般瞪他。
“是啊,至少你还有爹。你做错了事,他会教训你,你心里委屈,朝他撒娇发脾气,他也能容你让你,我生下来的时候,爹爹就已经病死了,连他长什么样都不----”
“撒娇发脾气,我哪有?”白玉婵显然没心思听他说身世,又揪住了字头气乎乎道。
“没有吗?”司马青云笑:“你刚才在大殿里骂他的那些话,不就是想让他知道,他亏欠了你们母女吗?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让他大庭广众颜面扫地,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叱咤风云说一不二!我认识他这十几年里,还从没有人敢那样对他的呢,他若真不疼惜你这个女儿,可就不止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就你懂!就你看得明白!”白玉婵撅起嘴背过身,服软不服输。
司马青云只是笑,没再接话。
许久,白玉婵转回身来怯怯眨眼:“我是不是---真的过份了?是不是该去向爹娘道歉啊?”
她惶惑不安的神情衬在少女独有的娇柔中分外惹人,司马青云看得入神,会心道:
“玉婵,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般率真善良。放心吧,你爹娘一定不会生你气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明天一早,你给他们备份早点,说个软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
司马青云点头:“真的!我担保!——好了,已经四更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去找点吃的,顺便----”
“不行!”白玉婵顿足立起:“现在就必须去,不做完这件事,我会睡不着!司马大哥,你陪我去一趟琦雯轩吧。”
“这-----”司马青云想到杜圣心日间的情状,不自禁地心虚畏惧,为难道:“你们一家人说话,我就不用去了吧。”
“去嘛!我怕爹爹他------”白玉婵不敢想象父亲不肯原谅她的后果,忧虑地皱着脸。司马青云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犹豫良久,叹息起身道:“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隔壁倪姬房中,还不时有噪动传来,软床香褥是她早为自己精心铺备的。入世以来奔波数日,早已身心俱疲,可往往在这般时候,睡眠就成了杜圣心的恐惧。
他睡不着,毫无睡意。
一个个亲友旧敌的出现,那句最为玄天界人称道的“生前事生前了”在他面前全然作废,仿佛冥冥中,这一世的烦尘旧事都追着他来了天阳,生前或是死后,一样的残酷。
他不敢睡,也不想睡。
睡着了,是否还会像在人世时那般梦不到雪梅?睡醒了以后呢?要面对的茫然和煎熬是否就会少些雪梅的消息再度成为泡影,今后该何去何从?果孽的怨咒离他还有多远。他还有多少日子?
他慢慢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两黑四红六个血点,哑哑地笑出了一长串自嘲。
在灵魂即将陷落的悬崖边上,他该是放任自然,任由它堕落;还是该勇该地站起来,面对自己,面对天命------
“五十而知天命”,若不是今天雄剡问起,他还真忘了自己已近了知天命的年纪。
原来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很累,真的累了。
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慢慢盘腿上床,准备打坐调息,强镇一下焦躁。
长窗外光影乍动,窗纸轻振方起,隔壁倪姬房中灯火陡然熄灭,静夜中传来她惊警的呼喝:“什么人?”
“啊——”几在同时,一声少女的惊叫伴随着急乱的拳脚打斗声冲破寂静。杜圣心凛神收功,破门扑出。
花廊外,一个玄衣蒙面客双掌齐迸,将白玉婵和司马青云拍出丈外。倪姬腾剑疾刺,被他连番手法拆散,未了返身来张开双臂,聚太阴初归之势豁然推出,一个耀眼光点爆扩成一个巨大符圈,将倪姬震跌出去,庭中刹时亮如白昼,倪姬骇然间沉剑下刺,剑身没入方砖缝下尺许,那光圈穿身而过迅如幻电。幸得这一缓间,身后有人将她接抱过去顺势旋踵,卸去大半后力。
“杜圣心,认得这个吗?想知道善和门的秘密,跟我来!”玄衣人身随声起,向北疾掠,眨眼间已在十余丈外。
“奉陪!”杜圣心切齿冷笑,缓颜放下妻子道:“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有,刚才那一会儿太诡异了,我几乎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他打了出去。”
“你带孩子们先回去,我去看看!”
“小心有诈!”倪姬感知到他周身蓬勃的杀意,揪了把他衣袖道。
“放心!”杜圣心漆黑的瞳仁异样光亮:“他只想引我去瞧个热闹,你们自己小心!”他叮咛未落,身已箭般没入黒夜。
倪姬匆匆察问玉婵和司马青云伤势,确知二人无恙,遂问道:“你们刚才看见那个奇怪的光圈了吗?上面印的那倒底是个什么图形?为什么天鹏听了他这话就追出去了?”
“图形?”白玉婵摇头:“我----我刚才吓得什么也没看清---”
司马青云不敢肯定地眨眼:“----像是一只燕子,或者,蝙蝠?-----”
“不行,我得跟去看看!青云,照顾好小婵!”倪姬不待二人答应也拔身子冲夜空去了。
白玉婵别有感慨地拧头沉吟,对司马青云道:“司马大哥,看来你说得很对,我娘还是最喜欢和爹在一起呢。唉----毕竟,还是你比较了解我爹啊。”
司马青云一脸忧闷地叹息道:“了解,未必就是好事。”
冬夜萋寂,偏伴菲雾。远近灯火,在雾霭中渺袅离幻。
风更疾劲,有意挑衅夜视人焦炽的目光。迎面紫桐清冷异香,带着一种莫铭的诱惑,记忆深处某根遗忘的弦突然绷紧!
倪姬骤然落地,莫铭审视着自己的感管,竟不理解自己何以会到了紫桐林边。
清冷的夜雾中开始坠起了雨丝,四周静寂非常,每粒雨坠打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一路上没有杜圣心的任何踪迹,倪姬打了个激凛,决定改道折返。
蓦地一个身影折出林道,不紧不徐隐入幽暗。倪姬屏息驻足,掩入身旁灌木丛间。
“哼,既然谈不拢,就由他去吧!”一个嘎哑的声音随风飘来,倪姬胸口与额头两侧暴起一阵刺麻,脚下晃得一晃。
“好熟悉的情景,这个人的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倪姬提气移步,从枝缝间极目望去,林边一方巨石边隐晰可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想不到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老大还在为那件事执着--不知他此行,会不会影响你我二人的谋划?”高个人身形颇为清瘦,弓腰曲背,似是个年迈老者。忧虑地望了望方才人影闪过的方向。
“不会!他既然主动提出与你我和作,就绝不会在过河之前拆桥,我太了解他了!”嘎哑阴涩的笑声说不出的得意。
“唉,走到这一步,我们都没有回头的路了。杜圣心依着我设的路引,恐怕已经到庄宜庭了,你那侄孙能把这场戏唱好吗?”
“哼哼,若是在两天前,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今天------”嘎哑声音阴恻恻笑停了声。
高个人沉沉一叹,陡然弓背伏肩,形同老朽,摇头道:“嗳,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哼哼,老三,事到如今,你还是安安心心把这红白脸唱下去,总短不了你的好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怕,倘若这次我们再弄错,恐怕留给大家的时间就真的没有了。而既便事成,后果恐怕也会超出我们所能控制,毕竟天雩卷所载有限,况且最后一章,我们谁也不明白它倒底写的是什么,冒然行事----”
“哼,你可真是老了吗?成大事就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当年我们能功成一半,这一次,还怕他一个元神不全,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普通生魂吗?”
被幽暗处矮者这么一骂,高瘦人立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好了,分头依计行事吧!”矮个人影挥袖没入暗夜,倪姬恐得暴露,屏息缩膝。过得许久,一切重归寂静。
确认其人已去,倪姬这才小心出来。寒夜清冷,细雨成丝,桐林边境更显诡密阴冷。倪姬不敢逗留,辩明方向,向着南面庄宜庭走去。
“杜夫人好兴致啊!”陡然间,身后一个森硬的冷笑紧贴上来,雄天恨反背着左手,得意洋洋立在道旁。
倪姬的瞳孔,骤缩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