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6回依赖和照顾
“这玄天道里发生了什么?也和刚才的路一般险恶吗?”云凤关切问道。
“要我细说也可以,只怕会吓着了你们。”龙啸天咽了口气道:“佛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当作如是观。现在想来,玄天道内遇到的都是窥探人□□念拒碍的幻想罢了,可每个人遇到的,可能都不一样。
我记得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幻境,是一道约摸几十丈长的人肉弄堂!
玄天道高宽不到七尺,伸开双手便似能触到两壁,头顶的壁蓬是拱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墓道。初起时也无甚异样,我们一口气走出十来丈,远远望见前方两边的石壁上满布斑驳金光,还舞动着无数条细长的东西。
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段‘石壁’原是由万千白肉人身所砌,头颅和身体的部位隐晰可辩,那些零乱的躯体被牢牢挤叠在一起,只伸出来无数的枯骸手臂。
“那中间的缝隙堪堪不足一肩宽的距离,我们只能侧身从中间行进。刚走没几步,那些肉块中的头颅便纷纷睁眼转向我们,歪斜着张开嘴,嘶哭嚎叫,那些肉块也试图挣脱般奋力扭动,无数三指长宽金砖被挤压脱离出来,在肉块间翻滚,金光灼目。
那些金砖甚是古怪,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提不动腿,有忍不住伸手去拿的冲动。
龙啸天说得极为平静,在旁三人听来已不自禁地战瑟起来。
那些手臂,有的拿着金砖作出各种诱引的动作,有的则在空中狂抓不止,它们什么也抓不到,便更为疯狂地挥舞,相互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越走越是心惊胆战,那些手指和金块,偶尔碰触到我们鼻尖和身体,阴寒入骨。我索性闭上眼,一点一点往前挪。
这般走了也不知多久,我全身虚脱,只感觉到右手指节越来越酸麻。
“嗯?”陆少秋最先惊觉:“你手怎么了?”
“那时我听到杜圣心在我前面冷悠悠的说:‘已经出来了,可以放开我胳膊了吗?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抓着他胳膊的?”
“忘了。”
“后来呢?”云凤也忍俊不禁。
“我们刚在庆幸,前方背光处隐约行来一个黑影,它来得好快,还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冷风,未等我们定神,转眼就到了我们眼前。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人形,却有个圆鼓的大肚子,只见他两手不停地从身上扯出几根长长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的也不像是衣带。”
“那究竟是什么呀?”
龙啸天停了停。
“是他的肠子。”
“肠子!?”
“对,血淋淋地,还有很多蛆在上面爬。”
陆少秋脸色泛青,不自禁把屁股挪了挪。
龙啸天续道:“那时我们才看清,那是只极剧腐烂的饿死鬼,全身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两只眼珠死灰色,深深地嵌在眼窝里,脸上的皮肉快要掉尽,露出灰白色带着黑绿血污的骷髅。
他开始倒退着随我们走,将手上一截干瘪的肠子展给我们看,嘶哑的声音像□□喘息一般,不停哭着说他很冷,没衣裳穿;他很饿,乞求给他一些食物。我看到它大肚子上烂了一个大洞,那些蛆不断地从洞里爬出来,噼哩啪啦地往地上掉。”
“咦~~”白玉郎不禁皱眉。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那时我心里又怕又酸,几乎就想停了下来,杜圣心瞪了我一眼,越步赶在我前面,那饿死鬼在我们之间犹豫了下,就赶上去缠住了他,我便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
刚定下神缓过一口气,就听见杜圣心嗓音发颤,在前面气极败坏地吼:‘你饿了,可以咬自己的肠子来吃!冷了可以缠身上当衣裳,少烦我!’”
云凤突然皱眉道:“我以为他不害怕呢,看来也是吓得不轻。”
“何以见得?”白玉郎问道。
陆少秋摇头笑道:“杜圣心高傲得很,谁骂他都爱搭不理,还当那是气度涵养。他若不是心虚害怕,是绝不会对人这么吼叫的。”
龙啸天点头:“不错,他那时想必也是害怕得紧,烦恶得紧了。
说来也怪,那饿死鬼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居然就真的开始把肠子往自己身上缠,还忙不迭抓过一截来塞进嘴里,那情形当真是匪夷所思!好在他停了下来不再纠缠,我们便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甩掉那怪物,我开始感到一阵难耐的饥渴,行了几步,竟真的闻到一股饭菜的热香。我眼前一花,廊道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弯,一家酒楼漂亮的门廊斜斜地横在那儿。门口是条宽畅的街道,灯火幽弱,看天色刚入暮,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多,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你们终于到了玄天界吗?”
“不是,那也全是假的。倘若我们真的踏进了那家酒楼,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龙啸天尤有后怕地叹了口气:“当时我心神恍惚,放慢脚步几乎就想踏了进去,杜圣心在前面冷冷喝道:
‘龙啸天,你若饿了,也咬自己的肠子来吃!还不快走,看你脚下是什么!’
我朝地下一看,发现脚下的青石地砖与方才廊道内的一模一样,我打了个激凛,加快脚步向前奔出,街道消失净去,四周景物又恢复了廊道原貌。”
“当真是好险!”白玉郎松了口气,转头斜觑龙啸天道:“龙啸天,看来我爹爹还是蛮照顾你的呢。”
龙啸天也不回避,点头道:“确实,在玄天道内,我们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当我真正害怕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去依赖他。而他再害怕,也还是会倔强地照顾身边的人……”他落寞地苦笑了下,嗤笑道:“只可惜,只要遇到跟岳雪梅有关的事,杜圣心就会变成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白痴。”
“我娘?你们莫不是遇到她了?”陆少秋惊道。
龙啸天也不接话,低低道:“我们经受住了金之贪,怜之惧,腹之满三关考验,差点就在最后关头遭了栽。”
“你们又遇到了什么呢?”云凤急道。
“是情关,色之欲!”龙啸天叹息道:“我们刚又行了几步,扑面飘来一阵胭脂的香味,隐约还听到许多悦耳的嘤咛笑语。很快,迎面走来十多个装扮艳丽的妙龄少女。
他们个个容颜佼好,穿着薄透的轻纱衣裳,隐晰可见玉琢般的体肤。见到我们,便迎上来与我们搭话,厮磨纠缠,恳求我们停下来陪她们一会儿。她们虽身仪轻薄,却也端庄有度,不似风尘烟色。”
“风尘烟色是何模样,难道你见过?”陆少秋突然打趣他道:“龙啸天,说老实话,你那时就不想停下来陪她们聊几句?”
他乌溜溜地眼珠盯着龙啸天转,有心看他的笑话。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说不想,那一定是会被雷劈!再怎么说,我龙啸天也是个男人。”
白玉郎拍手叫道:“好个龙啸天,当浮一大白!”说罢端起酒来向他敬了敬。
两人对饮既罢,龙啸天又续道:“想要摆脱她们,既不能恶语斥骂,也不能用武动粗,着实不易。
杜圣心定力极好,竟对她们不视不闻疾行如初,我也只得默颂心法,尽量不让自己会心于她们。她们就这般亦步亦趋地随了我们行出数丈,方才脚力不胜落在后头,开始冷言讥讽我们不解风情无能人事,一改方才端庄之仪,言辞刻薄,骂得极是难听。
堂堂七尺男儿,生受女子这般讥谤辱骂,当真是奇耻无伦。若在平常时候,只怕谁都会忍不住回身去与她们理论,那便中了她们的套了。
她们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杳去,我刚松一口气,前方突传来几声女子的挫泣,时断时续。
就见杜圣心放慢脚步细听了会儿,忽然发疯般向前奔去,大声叫着‘雪梅’。”
“雪梅?是我娘?”陆少秋惊道。
“嗯,我也听出来那的确是你娘的声音。”龙啸天点头道。
云凤突有种忐忑的好奇,探问道:“都说我长得像小流星的娘,声音也像吗?”
龙啸天似是费力思索了一会,方才道:“云凤姑娘莫怪,论长相,你们俩确实相像,只个头儿,她似乎还比你高些。……但若论声音,岳雪梅远比你细柔得多,而且她精通音律,琴艺非凡,唱的歌儿,更是好听。”
众人闻其言,皆恍惚了阵。陆少秋眼有伤色,低声道:“我已经记不得我娘的声音了,也从没听过她弹琴唱歌。”
龙啸天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陆少秋郁闷得半晌,方才问道:“你们遇到的真是我娘吗?那她现在在哪儿?”
“如若那真是你娘,就算让杜圣心灰飞烟灭,量他也是甘心情愿。只不过这会儿,你们也就见不到我了。”
陆少秋与白玉郎两人各有心结,无意地抬头互望了一眼,默然不语。
龙啸天道:“我紧跟杜圣心向前奔了几丈,见到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女子,梳着松松的压鬓长髻,正倚坐在壁脚下埋头哭泣。
听到喊声,她摇摇晃晃站起,立时便听得铁器叮当,却见她四肢和腰间都束了粗链,被牢牢锁在石壁上,看那身形体态,像极了小师妹小时候的模样。”
旁听三人无不动容。
“杜圣心奔上去,那女子抬起头来嘤嘤地哭,红红的眼睛娇娇切切地望过来,只这一眼,杜圣心便发了疯般冲上去撕扯那壁上锁链。岂料那链子牢如生根,竟是一动不动。
我到得近前,清楚地看见那女子的确是岳雪梅,隐隐还能闻到她身上梅花的熏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