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阿婆
陈阿婆的木屋在紧靠着青宵镇边缘结界,低坡边缘的一处溪道旁,木屋低矮破旧,屋内放着被纱蒙上的老朽神龛,被风一吹,细纱便被风吹起一个角落,发出吱吱嘎嘎的低响。
“行了,这样便治好啦。”
越灵瑶收回指尖青泽,坐在床边伸手去扶面前白发苍老的老人,“陈阿婆,您走走看腿脚方便不?”
“咳咳…让我来试试。”
一身鸦青长袍的老妪喃喃念叨着,佝偻腰身蹒跚下了床。
她是村内负责向山祈祷的神婆,长袍下挂着被草药浸泡后,闪着暗光的干枯木根和发黑的银铃,五指系着细细的玄色绳网,苍老面容上布满皱纹。
风在窗外沙沙地吹,陈阿婆提着陈旧的长袍在屋内颤颤巍巍走了一圈,去提起袍角看腿上新生出的平滑肌肤,扭头朝越灵瑶弯起嘴角沙哑地笑。
“哈哈…好厉害呦。仙师小小年纪医术便如此高强,当真是了不起。”
“阿婆谬赞了。”
越灵瑶轻巧跳下床,同站在一旁的罗烟和丽荷对视一眼,罗烟哦了一声轻拍脑袋,连忙嘟囔着在腰囊中翻找片刻,拿出几张黄符递给陈阿婆。
“差点就忘记了,陈阿婆,这是我从大师兄那里拿来的挡厄符,贴在门窗上可以防魔气入侵。近来镇中接连出事,这符是家家户户要都有的,哪怕阿婆身为神祭有法力傍身,也还是要小心点为妙。”
“是啊。”
靠着屋门旁的丽荷顿时点头,“老人家您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可不要独自这样到处乱跑了。到时候万一出事,可就难办了。”
“哈哈,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孤家寡人了大半辈子。现在就算是每天呆在屋里,等到那些魔找上门来,也是逃不掉喽。”
她这话有点奇怪,越灵瑶扬了扬眉,见她踱着步弯腰慢慢朝前走,去神龛旁的木柜上取了三根清香点燃。
年迈的老神婆朝蒙纱的神龛虔诚地连拜了拜,抬头喃喃说道,“只可惜这几年一直跟着我的那个女娃娃儿,若是我就这么去了,她没亲没故地,小时候又被火毁了皮相,往后可要如何是好啊。”
她弯腰时腰间银铃叮当作响,风透过呼啦啦作响的破洞窗纸掠过神龛,越灵瑶看见那尊掩在轻纱下的神像露出一个角,里面的尊像长发垂地,面容斑驳不清。
越灵瑶眨了眨眼,觉得看不仔细,嘴里倒是想也没想顺口接话,“那婆婆也要多小心为上。”
神龛上的细纱又随风遮了回去。她只听得阿婆沙哑苍老的声音从龛旁传来。
“这半年多来,村子附近魔物四起…唉,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喽。”
她抖着手将香插在炉上,抬头用混浊的眸子凝视着神龛,喃喃道,“这山里早就不安宁喽,连镇守的山神大人也…”
人间村落供奉的山神,大多是一些未受册封的山野灵物,因着能力强大的缘故被当地百姓尊为山神供奉。
越灵瑶听闻此话,顿时和脸上挂不住讶异的罗烟和微微挑眉的丽荷对视一眼,好奇心甚重又胆子小的罗烟率先问道。
“陈阿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咳咳,诸位仙师法力高强,但都是刚到不久。”
屋内昏暗,披着拖地长袍,弯腰佝偻的陈阿婆蹒跚地擦亮火芯,抖着手点燃了柜上的蜡烛,手持烛灯朝几位走来。
“许多事不如我这呆在村里一辈子的老婆子知道的清楚。”
她布满皱纹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忽明忽灭,站定在眸色讶然身子微仰的罗烟面前,叹息般低声沙哑道。
“这片山林啊,十几年前就生病咯。”
“可不是还有山神在镇守吗?”一直站在屋门旁的丽荷问道。
“那是因为,山神大人他也疯了。”
“疯了”二字从老神婆口中一说出来,越灵瑶顿时感觉整个屋内的温度都冷了下去。
她咬了咬牙关抱臂去揉大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目光瞟向对面被细纱遮掩的神龛。
神龛静静地立在柜上一动不动。倏忽间,她莫名觉得后背忽的传来莫大的窥视感,就像是遥远的地方有古老神邸睁开眼睛,缓慢而冷静地短暂凝视了她一眼。
“陈阿婆,他是怎么疯的?”越灵瑶听见自己开口问。
陈阿婆摇了摇头,像是陷入回忆般喃喃,“不记得了,最初我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等听到那些声音反应过来,他便已经…”
她说罢摇了摇头,垂下浑浊的眼眸举着烛灯站在脸色发白的罗烟面前,嘴唇翕动似是自言自语。
“那么长的时日里,只有我和他在一起,倾听他的神谕…我不应该疏忽的。
不,他没有疯,只是生病了很虚弱而已…会好起来的,他会好起来的。”
罗烟被她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惊得往后倒退半步,听见站在一旁的丽荷问,“阿婆,您听到了什么。”
“也许几位仙师能帮到我。”
陈阿婆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人,诚恳地颤抖手指抬向屋窗道。
“老婆子年纪大了,法力微弱,实在是帮不了各位仙师什么忙。
唉,就不卖关子了。我每次向山神大人祷告时,都会听到这片山林发出窃窃的小声嘀咕。嘀咕的尽头,就在山林深处一直向西的地方,那里是山神大人的神降地。”
越灵瑶心中一凛,记起一事后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掩好的屋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
“我都说了我可以出去。”
屋外,一袭红衣的宁楹诀双手紧紧攥拳,朝面前白衣负剑的男子急道。
“大师兄,我没有问题,我身上的伤早好了。小师兄失踪那么多天,你要让我怎么看着你们进林,自己放心呆在村子里?”
“楹诀师妹。”
白衣负剑的风凌彻淡淡看着她,眉头微拧安抚道,“你与水魔一战耗尽了体力,还是多修养为好。”
他见她又想开口,眸子平静顿声补充了一句,“况且,并不是只有你一位修士呆在镇中。”
“师兄。”宁楹诀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一步唤道,“你再考虑一下!”
急音顺着门缝捎进她身侧的小屋内。丽荷扒开门缝一条小隙,鬼鬼祟祟地朝门外张望,见门口附近一个梳着双鬓的小女孩抱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篓,正从尚在争执的两人不远处顺着墙边,悄无声息地朝屋内挪来,连忙朝她开门勾指。
女娃鱼儿似的刺溜一声钻进了屋。离得近了,越灵瑶这才看到她右颊到额角上覆着一大片淡红的烧伤疤痕,顿时明白她便是陈阿婆口中的那个女娃娃。
女孩砰一下放下竹篓,拎出一串串肥美的秋蟹和活蹦乱跳的鱼虾。她看起来像是刚从溪水里钻出来,脸上脖颈上全是淌下的水滴,睫毛长长的明亮眼睛上挂着水珠,拿挽到大臂的袖子随便一抹,便丢下鱼虾噔噔噔朝屋内的陈阿婆跑去。
“阿婆,你怎么又到处乱走,都说了你腿伤还没好,不要……咦?”
她低头时注意到陈阿婆恢复如初的小腿,惊疑之后又看向屋内的三名年轻女子。
“是越师妹做的。”
丽荷抬手指了指正盯着神龛发呆的越灵瑶,“她医术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好的。”
“啊?”尚未回过神的越灵瑶听闻有人念到自己,睁着杏眸迷茫扭头。
“哇,是仙师姐姐哎。”
女孩欣喜地在越灵瑶身边绕来绕去,越灵瑶回过神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摸鼻尖,随后把指尖覆在她布满伤疤的脸上,低声默念心咒。
青泽在她周围环绕,女孩惊诧地看着她,越灵瑶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后松手拍了拍,指了指屋角的水盆,“好了,去那里看看你的脸。”
女孩噔噔噔跑了过去,她听得对方传来欣喜的惊呼声,瞟了一眼仍旧隐隐传来低声争执的屋外空地。
“谢谢医仙姐姐!”
她看着脸上肌肤光洁如初的女孩,朝她半蹲下来招了招手,压低嗓音问,“不用谢,问你个事,外面那两位吵什么呢?”
“红衣姐姐想跟着背剑的大哥哥去林子里呢。”
女孩见状咧嘴灿烂一笑,跑过来弯着腰也压低声音回她,“听说背剑的哥哥想要过几天去林子里找他的小师弟,但是不让红衣姐姐去。红衣姐姐知道后很生气来着。”
“风师兄不让宁楹诀一同进林?”越灵瑶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宁师姐可是我们之间仅次于大师兄的人了。”
“不过要我说,那位大哥哥说得对。”
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倒是颇以为然地点头,坐在床上晃着腿,侧脸示意越灵瑶将耳朵凑至她唇边。
越灵瑶迷惑地凑过去,听得女孩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昨天夜里睡不好起床开窗,还看到红衣的姐姐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不远处村子边缘的结界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山林深处呢。那些举着火把守夜的哥哥们,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回神。”
宁楹诀昨夜一个人跑出来站在村子边缘?
越灵瑶心中莫名生出点寒意,她摸了摸忽闪着眸子的小女孩额发,疑惑地起身绕过神龛,慢慢走至窗边推开木窗。
老朽的木窗发出吱呀一声,她抬眸看向窗外,只见杂草纵横荒凉的土坡尽头,是被若有若无的金泽覆盖的一片树林,一直延伸到金泽消散黑雾弥漫的山林深处。
看不真切的山峦在密林中隐约起伏着,一条细细的小溪穿林而过,从浓郁的黑雾中一直延伸到土坡下方。
她皱了皱眉,感觉自己隐约听到了镇外魔物的低吼一声挨着一声回荡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