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报仇
坐在空地上的两人皆沉默良久,一时无人说话。
越灵瑶记起那日笑着走出自己房门的负剑少女,一身留仙裙的小师妹在自山间黑雾中坠落的火红夕阳下朝她摆手告别。
“总之,能知道自己没有问题真是太好了。小师姐,那我便回去啦!”
…她那时说的话,自己当时应该再多想想的。
她心口发闷,眨了眨眼不愿再回忆,怔忡地将视线转回面前。
治伤的女修已是轻轻叹着气整理好衣物起身走了,越灵瑶心不在焉地又低头治疗了几位,视线忍不住时不时瞟向风凌彻那头。
她看到身披斗篷的魔奴正五指紧攥着兜帽边缘,垂首不语地被健壮修士推搡着踉跄走至担架前。
风吹起他未过膝的破旧斗篷边缘,魔奴下身着了粗布宽裤和绑腿,赤着足,脚上被一路上的碎石草刺划破,朝前一瘸一拐走去时踩过的杂草上被渗出的血沾上。
至于风凌彻,他正同宁楹诀站在那两具周围魔雾缭绕的尸体周围,屈膝蹲下。
“大师兄小心。”
围在两具同门尸体旁的修士皆是面带愤恨,站在他身旁的修士见风凌彻已是直接下手去触碰魔雾缭绕的尸体,连忙提醒,“这林中魔雾非寻常魔气所化,虽然目前无害,但我们尚不清楚底细,大师兄可别误伤了自己。”
“这是魇雾。”
风凌彻平静开口,并指成剑生出金泽将一片魔雾挥散,他在两具尸体的灵台挨个轻点注入金泽,朝愕然不解的师弟解释道。
“魇雾相传为魔尊离惑被镇入渊底魔狱时散出的魔气所化,与魔域结界相连,常人触之见悲既悲,见欢既欢,恍惚间不知世间因果。
寻常修士有修为傍身大多无碍,但若是寻常百姓长久身处魇雾中,心志不定便会被雾气所化之魔引诱堕落,吸干精魄只留一具空壳。青宵镇诸位能在魇雾下坚持如此之久,已是令人称奇。”
“这林中雾与那位有关?”
站在他一旁的宁楹诀讶异开口,想了想后又不屑道。
“只不过是传言罢了,他被仙界诸位镇压已过十万余年,如今三界中关于他的传言纷纷扬扬,早就不知真假。
我之前还听说过一条,说是上方仙界勘命台的司命神君酒后随口漏出的话。
听闻魔尊当年是因恨堕魔,若有朝一日他冲破封印,重返世间,唯一的契机便是再经一次滔天恨意,以情劫破界——可笑,这三界谁人不知魔尊离惑被镇入魔狱后已陷入沉睡万年有余,与红尘三界再无瓜葛,又怎会轻易动念恨上俗世之人?”
她年纪轻轻便修出剑灵,步入元婴期中阶,在同门之间颇有些崇拜者,几名修士闻言纷纷点头。
她身侧的阿祸低头沉默,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宁楹诀见状,朱唇扬起又是一笑,“更罔论,他还在世时可是以无情修心,更是与情字半点瓜葛也无。让这么一个祸乱三界,封心绝情的魔头去爱上旁人,我看啊,纯属无稽之谈。”
“楹诀师妹,魇雾之事,并非寻常流言,乃是沧云典籍所载。”
风凌彻正色扭头道。他收了指尖金泽后起身,低头定定地握剑看了片刻面前两副担架上的尸体,默然握拳颔首。
“死去之人确是花泽与莫师弟两位,体内灵力皆被镜魔吸干,且临死时隐隐有入魔之兆。我原是不确定青宵镇附近为魇雾,但如今看了两人尸体症状…只怕就算不是魇雾,也是八九不离十。”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论断,“此处魔物频生异动,又有魇雾缭绕,若我所料不错,从青宵镇往深处走的林中应是存有一处魔域结界,且结界本身恐怕早已不稳多时。”
众位修士闻言皆是愣住,互相对视惊讶。
宁楹诀闻言表情变幻几瞬,随后收敛起张扬的神色,“既然师兄说有,那就找到后补上好喽,反正我们原本便是为此下山的。”
她说罢,妖娆一笑抽出身上佩剑,恭敬问,“不过,首先要找到这几只为祸的镜魔趁早消灭掉,给师弟师妹们报仇。凌彻师兄,需要师妹领人再去林中一趟么?”
风凌彻沉吟不语。
宁楹诀心知他是在担心队中修士此刻受伤颇多,不悦地皱了皱眉,又不愿再劝。
“算了,就知道会是这样,我自己去好了。”她四处看了看,扭头一把揪住正站在担架旁正在低头静立的魔奴,五指成爪摁在对方肩头逼令他弯腰压低身子。
阿祸瘸着一条腿被她推搡,顿时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宁楹诀眼见同门被魔物残害,正是满腔愤恨无处发泄,此刻见到他后心底更加烦躁,抬手时暗中用力,猛地掀开他遮在脸上的兜帽。
他惊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将双手捂在头顶,被对方蛮横地扯开,受伤半垂的犬耳一下子弹了出来。
几名修士朝他看去,见他头上的兽耳后皆隐隐露出嫌恶之意,暗中互相嘀咕。
“怪不得他要一直遮着,原是魔妖结合所生。”
“似魔非魔,似妖非妖…这地方的魔物还真个个都是怪物。”
阿祸五指挣扎了一下没有反抗,只是耷拉着耳朵将斗篷裹紧,一声不吭地跪在地面,幽暗漆眸无神地盯着尸体。
“喂,混血的家伙,你在魔奴里搜查最是灵敏。”
她趾高气扬地揪着他的犬耳,命他低头靠近尸体周围萦绕的魔气,“给我好好记住这魔物的气息,等下入林,好领我去它们在的地方。”
阿祸闻言面色一顿,他先是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风凌彻,见他不语后犹豫了一下,试探伸手握住男修士手腕,周身逼出几缕玄中带赤的魔气注入腕脉中。
他闭上眸,原本平静的黑雾逐渐在他五指间缠绕,似是沸腾了似的不断涌动,频频吞噬起他指间的玄赤魔气。
黑赤两股魔气互相对抗,阿祸化形未久,修为到底较弱。不多时,原本气息平稳的脸上便逐渐苍白,额角渗出冷汗。
他睁开眼见身后的宁楹诀正持剑注视,深吸口气,咬牙再度注入魔气,忽的被刺了般猛然松开手收回,无声地握着手腕张口低啊。
沸腾的黑雾在他抽出手的瞬间顷刻平静,重新回降缠绕在尸体周围。
“怎么回事?”风凌彻见状,拧眉开口问。
“这些雾…与镜魔相连。”
几滴血从他握住男修手腕后,被魔气震荡开裂的掌心虎口处流出。
阿祸惯常是寡言的性子,闻言五指无声颤抖,张嘴连连喘息片刻,这才低低艰难出声,“他们发现了我,往山林深处去了。林中尽是黑雾,我…找不到。”
“也便是说。”风凌彻望着两具同门修士的尸体,意识到了什么后低声自言自语发问,“我们一直遍寻不得的镜魔,其实是为魇雾所化?”
他抬起头,看向镇中大阵结界包围外的层层密林,缭绕起伏的黑色雾气正安静飘散在山林深处,时不时有几缕透过结界溢进村镇边缘。
“废物。”
宁楹诀低斥一声,仍旧不甘心地催促他道,“你再试一次。”
不远处的草地上,越灵瑶屈膝托腮,坐在原地直直盯向正在命令魔奴探查镜魔踪迹的风凌彻一行人,困惑地皱了皱眉。
怪了,她若是眼力不差,这该是他们第二次让那名魔奴探查魔气了。
最初那次没有成功?
她将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上,默不作声地掠过花泽的那具,正想从莫师弟的遗尸上看出什么端倪时,忽的看见暴涨的熟悉金光从刚刚停下搜查的魔奴后背散出。
原本已是脸色苍白跪坐在地的魔奴顿时仰腰,浑身颤抖了一瞬,随即在后腰剑花几乎漫延至小腹时撑地艰难咬唇,伏在担架旁低头瑟瑟发抖起来。
又来。
越灵瑶心底一愣,看到空地边缘,意欲入林杀魔的宁楹诀见阿祸再度失败,顿时怒火中烧手持剑指,绘出玉雪派命奴的敕诀愤愤催动了他身上的奴印,意欲教训一番。
敕诀一出,明亮的金色剑花瞬间自阿祸的后腰漫延至背部,刺入年轻的魔奴体内。
周围聚着的修士一片看热闹的神情,越灵瑶见魔奴蜷缩在地上低头,浑身抖成了片萧索凋零的枯叶,微微皱眉,又看向宁楹诀几人。
原本默然不语的风凌彻此时迅速正握住她皓腕,制止了宁楹诀打算再催敕令的举动。红衣的女子睁大眸子看着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忽的愤然甩手朝地上的魔奴挥出。
“什么查不出来。”她带着娇音扬声怒斥道,手中生出一袭火流光猛然朝阿祸击去,“我看,分明就是这畜生与那些魔物是同类,有包庇之心不愿领我们去罢了!”
她挥手时带出的灵力重重击在了原本尚在喘息的阿祸小腹,越灵瑶远远看着,只见一片火色流光呼啸掠过空地边缘,将那名魔奴击飞,后背直直撞在一旁大树上。
“楹诀。”
那头空地边缘上的风凌彻忽的开口,冷静看向她,“你太冒失了。”
宁楹诀怔怔地看着他,忽的低哼一声咬牙别过身去,不再回应。
阿祸从半空跌落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手臂撑地艰难地抬头,见围在尸体旁的修士皆面无表情冷眸看着自己,于是默默低头闷声擦干净了唇边渗出的血渍,将被火燎破的斗篷重新遮在自己上身。
“我们已经死了两位同门,你不让他去查,那我便自己去找。”
宁楹诀神情挣扎许久,不忿地朝风凌彻怒道,便要负剑转身走向林中。还未等她走出几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话音。
“宁师姐,还请留步。”
她扭头,见青裙肤白的少女正快步朝自己走来,“如今我们已经有三名同门接连遭害,你一人去太危险了。”
“你在质疑我的实力?”宁楹诀眸色一瞥,不悦地看向她。
越灵瑶被她不善地盯着,连忙挤出几抹笑容连连摆手,“我哪里敢。”
她见周围修士的目光悉数集中在自己身上,倒也不慌不忙,背手张望了一圈后视线落在人群身后正兀自撑住膝盖,几次想要爬起来的阿祸身上,杏眸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找到你了。”
她在一众讶异的目光中毫不在乎地半蹲在枯死的大树下,顺势伸手小心地把他扶坐起来。
阿祸不可置信地呆呆看着她,他很明显认出来面前的女修就是当晚拦下那四人的那位,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匆匆低眸,受伤的五指又握在胸前攥紧了斗篷遮了遮。
树影下,越灵瑶正色朝他问道,“你能把方才对大师兄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