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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奇人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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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亦川和张晶珠一起出来寻访郭珈允,自然明白沈会会派他们二人同行的用意。张晶珠一片深情,数次相救,他自衷心感激,然而她越是情痴,自己越是不由自主的想避开她,什么原因可也说不上来。一路上张晶珠有说有笑,他却总是冷冷的。张晶珠恼了,一天早晨,偷偷躲在一个沙丘后面,瞧他是否着急。哪知他见她不在,叫了几声没听得答应,就径自向前走了。张晶珠气苦之极,在沙丘后面哭了一场,打起精神再追上去。苏亦川淡淡道:“啊,你在后面,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饶是张晶珠机变百出,对这心如木石之人却是束手无策。她打定了主意:“他真逼得我伤透心之时,我就一剑抹了脖子。”

    行到中午,忽见迎面沙漠中一跛一拐的走过来一头瘦小驴子,驴上骑着一人,一颠一颠的似在瞌睡。走到近处,见那人背着一只大铁锅,右手拿了一条驴子尾巴,小驴臀上却没尾巴,驴头上竟戴了一顶詹朝御林军军官的官帽,蓝宝石顶子换成了一粒小石子。那人四十多岁年纪,颔下一部大胡子,见了苏亦川和张晶珠眉花眼笑,十分和蔼可亲。

    苏亦川心想郭珈允在此地英名四播,无人不知,便勒马问道:“请问大叔,可见到瑶台清光么?”那人嘻嘻一笑,问道:“你们找她干嘛呀?”

    苏亦川道:“有几个坏人来害她。我们要通知她提防。要是你见着她,给带个讯成不成呀?”那人道:“好呀!怎么样的坏人?”张晶珠道:“一个大汉手里拿个独脚铜人,另一个拿柄虎叉,第三个蒙古人打扮。”那人点头道:“哦,这三个人的确是坏蛋,他们想吃我的毛驴,反给我抢来了这顶帽子。”苏亦川、张晶珠对望一眼。苏亦川道:“他们还有同伴么?”那人道:“就是这个戴官帽的了,你们是谁呀?”苏亦川道:“我们是广陵山庄郭庄主的朋友。这几个坏蛋在哪里?可别让他们撞着郭大小姐。”那人道:“听说郭珈允这小妮子很不错哪。要是四个坏蛋吃不到我毛驴,肚子饿了,把这小妮子烤来吃了,可不妙啦!”

    张晶珠心想南阳三怪是有勇无谋之辈,一个御林军军官,更加不放在心上,不如找上前去,想法子结果了他们,让这瞧不起人的苏师兄佩服我的手段。于是问道:“他们在哪里?你带我们去呗,给你一锭银子。”那人道:“银子倒不用,不过得问问毛驴肯不肯去。”把嘴凑在驴子耳边,叽哩咕噜的说一阵子话,然后把耳朵凑在驴子口上,似乎用心倾听,连连点头。

    二人见他装模作样,疯疯癫癫,不由得好笑。那人听了一会,皱起眉头说道:“这驴子戴了官帽之后,自以为了不起啦。它瞧不起你们的坐骑,不愿意一起走,生怕没面子,失了自己身份。”苏亦川一惊:“这人行为奇特,说话皮里阳秋,骂尽了世上趋炎附势的暴发小人,难道竟是一位风尘异人?”

    张晶珠瞧他的驴子又破又瘦,一身污泥,居然还摆架子,不由得噗哧一笑。那人眼睛一横道:“你不信么?那么我的毛驴就和你们的马匹比比。”苏亦川和张晶珠的坐骑都是郭骞赫所赠骏马,和这头破腿小驴自有云泥之别。张晶珠道:“好呀,我们赢了之后,你可得带我们去找那三个坏蛋。”那人道:“是四个坏蛋。要是你们输了呢?”张晶珠道:“随你说吧。”那人道:“那你就得把这头毛驴洗得干干净净,让它出出风头。”张晶珠笑道:“好吧,就是这样。咱们怎样个比法?”

    那人道:“你爱怎样比,由你说便是。”张晶珠见他说话十拿九稳,似乎必胜无疑,倒生了一点疑虑,心想:“难道这头跛脚驴子当真跑得很快?”灵机一动,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那人把驴子尾巴一晃,道:“毛驴的尾巴。它戴了官帽,嫌自己尾巴上有泥不美,所以不要了。”苏亦川听他语带讥讽,含意深远,更加不敢轻忽,向张晶珠使个眼色,要她留神。

    张晶珠道:“你给我瞧瞧。”那人把驴尾掷了过来,张晶珠伸手接住,随手玩弄,一指远处一个小沙丘,道:“咱们从这里跑到那沙丘去。你的驴子先到是你胜,我的马先到是我胜。”那人道:“不错,驴子先到是我胜,马先到是你胜。”张晶珠对苏亦川道:“你先到那边,给我们作公证!”苏亦川道:“好!”拍马去了。

    张晶珠道:“走吧!”语声方毕,猛抽一鞭,纵马直驰,奔了数十丈,回头一望,见那毛驴一跛一拐,远远落在后面。她哈哈大笑,加紧驰骤,突然之间,一团黑影从身旁掠过,定睛看时,竟是那人把驴子负在肩头,放开大步,向前飞奔。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险险坐鞍不稳,跌下马来,急忙催马急追。

    但那人奔跑如风驰电掣一般,始终抢在马头之前。不到片刻,两人奔到沙丘,终于是骑人的驴比人骑的马抢先了丈余。张晶珠把手中驴尾用力向后掷出,叫道:“马先到啦!”

    那人和苏亦川愕然相顾,明明是驴子先到,怎么她反说马先到?那人道:“喂,小姑娘,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我胜,马先到你胜,是不是?”张晶珠伸手掠着在风中飞扬的秀发,说道:“不错。”那人道:“咱们并没说一定得人骑驴子,是不是?”张晶珠道:“不错。”那人道:“不管是人骑驴,还是驴骑人,总之是驴子先到。你得知道,它是戴官帽的,笨驴做了官,可就骑在人头上啦。”

    张晶珠说道:“咱们说好的,驴子先到你胜,马先到我胜,是不是?”那人道:“对啦!”张晶珠道:“咱们并没说,到了一点儿驴子也算到,是不是?”那人一拉胡子,说道:“这我可糊涂啦,什么叫做‘到了一点儿驴子’?”张晶珠指着那条被她远远掷在后面的驴尾巴,笑道:“我的马整个儿到了,你的驴子可只到了一点儿,它的尾巴还没有到!”

    那人一呆,哈哈大笑,说道:“对啦,对啦!是你赢了,我领你们去找那四个坏蛋去吧。”过去拾起驴尾,对驴子道:“笨驴啊,你别以为戴了官帽,就不要你那泥尾巴啦!人家可没忘记啊。你想不要,人家可不依哪。”纵身骑上驴背,道:“笨驴啊,你骑在人头上骑不了多久,人又来骑你啦!”

    苏亦川见那驴子虽只几十斤重,就如一头大狗一般,但负在肩头而跑得疾逾奔马,非具极深湛武功不可,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我这个师妹很是顽皮,老前辈别跟她一般见识。请你指点路径,待晚辈们去找便是,可不敢劳功你老大驾。”那人笑道:“我输了,怎么能赖?”转过驴头,叫道:“跟我来吧!”苏亦川见他肯一同前去,心中大喜。他知南阳三怪武功惊人,和自己又结了深仇,若在大漠之中撞到,可实是一桩祸事,有这个奇人相助,那就不怕了。

    三人并辔缓缓而行。苏亦川请教他姓名,那人微笑不答,不住疯疯癫癫的说笑话,可是妙语如珠,庄谐并作,或讽或嘲,连张晶珠也不禁暗自钦佩。

    跛脚驴子走得极慢,行了半日,不过走了三十里路,只听后面鸾铃响处,沈会会和郎琪赶了上来。苏亦川给他们引见道:“这位是骑驴大侠,他老人家带我们去找南阳三怪。”沈会会听他说得恭敬。忙下马行礼。那人也不回礼,笑道:“你老婆该多歇歇了,干嘛还这般辛苦赶道啊?”沈会会愕然不解。

    郎琪却面上一红,扬鞭催马,向前急奔。

    那人熟识大漠中道路,傍晚时分领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将走近时,只见鸡飞狗走,尘扬土起,原来一大队詹军刚刚开到,众庄客拖儿携女,四下逃蹿。沈会会奇道:“詹军大部队就歼,少数的残余也都已被围,怎么这里又有詹军?”说话之间,迎面奔来二十余个庄客,后面有十余名詹军大声吆喝,执刀追来。那些庄客突然见到骑驴的大胡子,大喜过望,连叫:“老前辈,快救我们!”那人叫道:“大家逃啊!”一提驴缰,向大漠中奔去,众庄客和詹军随后跟来。

    奔了一段路,距小镇渐远,几名妇女落了后,被詹军拿住。郎琪忍耐不住,拔刀勒马,转身砍去,呼呼两刀,将一名詹军的脑袋削去了一半。其余詹军大怒,围了上来。沈会会、苏亦川、张晶珠一齐回身杀到。郎琪突然胸口作恶,眼前金星乱舞。一名詹军见她忽然收刀抚胸,扑上来想擒拿,郎琪“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没头没脑都吐在那詹军脸上。只见他伸手在脸上乱抹,郎琪随手一刀将他砍死,不觉手足酸软,身子晃了几晃。沈会会忙抢过扶住,惊问:“怎么了?”

    这时苏亦川和张晶珠已各杀了两三名詹军。其余的发一声喊,转头奔逃。那人把背上铁锅提在手中,伸手一挥,罩在一名詹军头上,叫道:“锅底一个臭冬瓜!”张晶珠挺剑刺去,那詹军眼被蒙住,如何躲避得开,登时结果。那人提起铁锅,又罩住了第二名詹军,张晶珠跟着一剑。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铁锅罩下,詹军必定躲避不开。他锅子一罩,张晶珠跟上一剑,片刻之间,两人把十多名詹军杀得干干净净。

    张晶珠高兴异常,叫道:“骑驴大侠,你的锅子真好。”那人笑道:“小姑娘,你的切菜刀也很快。”

    苏亦川见张晶珠杀了许多官兵,心想:“她爸爸是詹廷总督官,她却毫无顾忌的大杀官兵。那么她的确是决意跟着我了。”心中一阵为难,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沈会会擒住了一名詹军,逼问他大队官兵从何而来。

    那官兵跪地求饶,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他们是从东部开到的援军,听说骆春昱大军兵败,正兼程赴援。沈会会从庄客中挑了两名精壮汉子,请他们立即到大王城外去向郭骞赫报信,以便布置应敌,两名庄客答应着去了。沈会会在那官兵臀上踢了一脚,喝道:“滚你的吧!”那官兵没命的狂奔而去。

    沈会会回顾爱妻,见她已神色如常,不知刚才何以忽然发晕,问道:“什么地方不舒服?”郎琪脸上一阵晕红,转过了头不答。那人笑道:“母牛要生小牛了,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可是吃饭的公牛呐,却还在那儿东问西问。”沈会会大喜,满脸堆欢,笑问:“老前辈你怎知道?”那人笑道:“这也真奇怪。母牛要生小牛,公牛不知道,驴子却知道了。”

    众人哈哈大笑,上马绕过小镇而行。

    到得傍晚,众人扎了帐篷休息。沈会会悄问妻子:“有几个月啦?我怎不知道?”郎琪笑道:“你这笨牛怎会知道。”过了一会,道:“咱们要是生个男孩,那就姓郎。爸爸妈妈一定乐坏啦。可别像你这般刁钻古怪才好。”沈会会道:“以后可得小心,别再动刀动枪啦。”郎琪点头道:“嗯,刚才杀了个官兵,血腥气一冲,就忍不住要呕,真受罪。”

    第二天早晨,那人对沈会会道:“过去三十里路,就到我家。我有一个很美的老婆在家里……”张晶珠插嘴道:“真的么?那我一定要去见见。可是她怎么会喜欢你呢?”那人笑道:“哈哈,那是秘密。”对沈会会道:“你老婆骑了马跑来跑去,拳打脚踢,对肚里那头小牛只怕不好,还是在我家里休息,等咱们找到那几个坏蛋,干掉之后,再回来接她。”

    沈会会连声道谢。郎琪本来不愿,但想到自己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已死了,自己怀的孩子将来要继承郎家的烟火,也就答应了。

    到了镇上,那人把众人引到家里,他提起锅子,铛铛铛一阵敲。内堂里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果然相貌甚美,皮肤又白又嫩,见了那人,欢喜得什么似的,口中却不断咒骂:“你这大胡子,滚到哪里去啦?到这时候才回家,你还记得我么?”那人笑道:“快别吵,这我可不是回来了么?拿点东西出来吃啊,我饿坏啦。”那人的妻子笑道:“你瞧着这样好看的脸,还不饱么?”那人道:“你说得很对,你的美貌脸蛋儿是小菜,但要是有点面饼什么的,就着这小菜来吃,那就更美啦。”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道:“我可不许你再出去了。”转身入内,搬出来许多面饼、西瓜、蜜糖、羊肉飨客。张晶珠见他们夫妻打情骂俏,亲爱异常,心中一阵凄苦。

    正吃之间,外面声音喧哗,进来一群庄客,七张八嘴的对那人申诉纠纷争执。那人又说又笑的给他们排解了,众人都满意而出。人刚走完,又进来两人,一个是童子,一个是脚夫。那童子道:“胡老爷说,你借去的那只锅子该还他啦。”那人向郎琪瞧了一眼,笑道:“你去对胡老爷说,他的锅子怀了孕,就要生小锅啦,现下不能多动。”那童子一呆,转身去了。

    那人转头问那脚夫:“你找我什么事?”那脚夫道:“去年我在镇上客店里吃了一只鸡,临走时要老板结账。老板说:‘下次再算吧,不用急。’我想这人倒很好,便道了谢上路了。过了两个月我去还账,他扳着手指,嘴里唠唠叨叨的,好似这笔账有多难算似的。我说:‘你那只鸡到底值多少钱,你说好啦!’老板摆摆手,叫我别打扰他。”

    那人的妻子插嘴道:“一只鸡吗,就算是最大的肥鸡,也不过一百铜钱!”那脚夫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哪知老板又算了半天,说道:‘十二两银子!’”那人的妻子拍手惊叫:“啊哟,一只鸡哪有这么贵?十二两银子好买几百只鸡啦。”那脚夫道:“是呀,我也这么说。那老板说:‘一点儿没错,你倒算算看,要是你不吃掉我的鸡,这鸡该下多少蛋?这些蛋会孵成多少小鸡?小鸡长大了,又会下多少蛋?……’他越算越多,说道:‘十二两银子还是便宜的啦!’我当然不肯给,他就拉我到财主胡老爷那里去评理。胡老爷听了老板的话,说很有道理,叫我快还。他说要是不快还帐哪,那些蛋再孵成小鸡,我可不得了哪。你倒给我评评这个理看……”

    说到这里,刚出去的童子又回来说道:“胡老爷说,锅子会怀什么孩子?他不相信,叫你快把铁锅还给他!”那人到厨房里拿了一只小铁锅出来,交给童子道:“这明明是锅子的儿子,你拿去给胡老爷吧。”那童子将信将疑,拿了铁锅去。

    那人对那脚夫道:“你要胡老爷当众评理。”脚夫道:“要是我输了,岂不是反要赔二十四两银子?”那人道:“别怕,输不了。”

    过了半个时辰,那脚夫进来道:“大叔,胡老爷已招集了大伙在评理啦,请你快去。”那人道:“我在这里有事,过一会再来。”坐着和妻子说笑,跟众人聊天。那脚夫很是焦急,接连奔进来催了几次,那人才慢条斯理的去了。

    沈会会等都跟着去看热闹,只见市集上聚着七八百人,一个穿花绸皮袍的大胖子坐在中间,料来就是胡老爷了。这时众人等着那人,已很心焦。胡老爷叫道:“这脚夫说你来帮他说话,怎么这时候才来?”那人施礼问安,笑道:“对不起,因为有一件要紧事,所以来迟了。”胡老爷说:“难道还有比评理更要紧的事么?”那人道:“当然啦,你瞧,我明天要种麦子啦,可是麦种还没炒熟下肚呢,这怎么行?我炒了三斗麦种,吃了老半天才吃完,因此耽搁啦。”说着连连施礼。胡老爷和客店老板同时叫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把麦种吃了,怎么还能下种?你这疯子,还来帮人家说话。”

    旁听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那人却只摸着胡子,笑眯眯的不作声。过了一阵,嘈杂之声渐息,那人道:“你说吃下去的麦子不能下种,那么脚夫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众人一想,都叫了起来:“不错,不错,吃下去的鸡怎么还能下蛋?”大家高声欢呼,把那人抬了起来。胡老爷见众意如此,只得宣布:“脚夫吃了客店老板一只鸡,应该还一百铜钱。”那脚夫欢天喜地的把一串铜钱交给老板,笑道:“以后可再也不敢吃你的鸡啦。”老板收了,一言不发就走。众人笑骂,有些孩子往他背上丢石块。

    胡老爷走到那人面前,道:“我借给你的锅子生了个孩子,那很好。什么时候再生第二胎呐?”那人愁眉苦脸的道:“胡老爷,你的锅死啦。”胡老爷怒道:“锅子怎么会死?”那人道:“锅子会生孩子,当然会死。”胡老爷叫道:“你这骗子,借了我铁锅想赖。”那人也叫道:“好吧,大家评评理。”

    胡老爷想起贪便宜收了他的小铁锅,这时张扬开来大失面子,真是哑子吃黄莲,说不出的苦,连连摆手,挤在人丛中走了。

    那人骗倒了平时专门欺压穷人的财主胡老爷,得意非凡,仰天大笑。忽然后面一个声音叫道:“你又做什么傻事啦?”那人回头一看,见是鹤壁居士谢庭羿,心中大喜。

    他二人所作所为尽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之事,两人素来交好。那人一把拉住谢庭羿手臂,笑道:“哈哈,你这老家伙来啦,快到我家里看我老婆去。”谢庭羿笑道:“你老婆有什么了不起,成日猴子献宝似的……”

    话未说完,沈会会与苏亦川已抢上来拜见。谢庭羿道:“罢了,罢了,我又不是你们师父,磕什么头?无漾呢?”沈会会道:“帮主比我们先走一步……呀,凌老前辈和肖老前辈也来啦!”转身向站在谢庭羿身后的凌霄双客施礼,见肖素云牵着庄无漾乘的赤狐马,心中一惊,问道:“这马老前辈从哪里见到的?”

    肖素云道:“我见过你们帮主骑这马,所以认得,刚才见它在沙漠里乱奔乱闯,我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了。”

    沈会会大惊,说道:“难道帮主遇险?咱们快去相救。”

    众人齐到那人家里,饱餐之后,与郎琪作别。沈会会、郎琪夫妇成亲以来首次分别,自是依依不舍。那人的妻子见丈夫回家才半天,便又要出门,拉住他大哭大闹。那人笑嘻嘻的安慰,说道:“我找了一位太太来陪你。她跟你一样年轻美貌,肚里又怀了个孩子,那是一共有两个人陪你啦。胜于我一个人。”她只是哭闹不停。

    那人骑了这头大狗似的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谢庭羿道:“你骑的是什么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那人道:“老鼠哪有这么大呀?”谢庭羿道:“那多半是一头大老鼠。”沈会会和苏亦川听着二人说笑,心中挂念庄无漾,说什么也笑不出来。张晶珠骑了王怡丹的赤狐马,放松缰绳,由它在前领路。

    那人的驴子实在走得太慢,行到傍晚,不过走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沈会会对那人道:“老前辈,我们帮主恐怕遭到了危难,我们想先走一步。”那人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镇上,我另买一头中用些的驴子就是。这头笨驴不中用,它偏偏还自以为了不起。”催驴赶上,与张晶珠并辔而行。

    赤狐马比毛驴高出一半,那人仰头问张晶珠道:“喂,小姑娘,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呀?”张晶珠忽然想起,这位怪侠虽然假作痴呆,其实聪明绝伦,庄客们有什么为难之事,向他请教,立即应手而解,便道:“骑驴大侠,对付不识好歹的人,你有什么法子?”那人道:“我拿铁锅往他头上一罩,你就一剑刺过去。”

    张晶珠摇头道:“不成,比如他是你很……很亲近的人。你待他越是好,他越是发驴子脾气。”那人一扯胡子,已了然于胸,笑道:“我天天骑驴子,对付笨驴的倔脾气,倒很有几下子。不过这法子可不能随便教你。”

    张晶珠柔声道:“骑驴大侠,要怎样才能教呀?”那人道:“咱们还得打个赌,你赢了我才教。”张晶珠笑道:“好呀,咱们再来赛跑。”那人道:“赌别的吧,赛跑你准输。”取出驴尾来一晃,道:“我不会再上你当啦。”张晶珠道:“你不信就试试。”那人道:“好,瞧你又有什么鬼门道。”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市镇道:“谁先到第一间屋子谁赢!”张晶珠道:“好呀,你又输了!”双腿微微一挟,一提缰,赤狐马如箭离弦,腾空蹿出。

    那人负起驴子,发足追来。赤狐马是当世神驹,这一发力奔驰,直如雷轰电掣一般,他如何追赶得上?还没追得一半路,赤狐马已奔到市镇。那人放下驴子,呵呵大笑道:“又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我虽知这是匹好马,哪想得到竟有这么快。”

    沈会会等见他如此武功,尽皆惊佩,一头几十斤的小驴负在背上并不为奇,奇的是他脚下竟如此神速,若非这匹宝马,寻常坐骑非给他追上不可。

    穿过市镇,行不多时,蓦地里赤狐马一阵长嘶,腾跃狂奔。

    张晶珠大惊勒缰,竟然约束不住。众人见赤狐马发狂,都吃了一惊,散开了追赶拦截。只见赤狐马直向大漠中急冲,奔到几个人面前,陡然停住,张晶珠下马与他们说话。远远望去,那些是什么人却瞧不清楚。

    突然那赤狐马又回头驰来,奔到半途,沈会会与苏亦川认出马上之人已换了王怡丹,心中大喜,忙迎上去。双方走近,见后面是雷泰兴、陈一帆、顾腾、莹萍四人,最后一人是个老妇,白发苍苍,背负长剑,拉住了张晶珠的手在不住询问,竟是杜静芳。原来赤狐马恋主,又有灵性,远远望见王怡丹,就没命的奔去。

    苏亦川抢到杜静芳跟前,双膝跪下,叫了声:“师姑!”伏地大哭。杜静芳伸手扶起,泪水也不禁扑簌簌流了下来,呜咽道:“我得知你师父的噩耗之后,连日连夜赶来,途中与雷大侠他们遇上,他们也正在追捕这奸贼……你放心,咱俩定要给你师父报仇!”当下双方相见了。雷泰兴等都挂虑庄无漾的安危。

    众人到市镇打尖,那人去买驴子,张晶珠悄悄跟在后面。那人也不理她,自行选了一头高头健驴,身高几乎有原来那头没尾驴的两倍。那人把没尾驴折价让给了驴贩,笑道:“官帽害死了这笨驴,可不能让这畜生再戴了。”把官帽摔在地下,踏得稀烂。张晶珠等他付了银两,替他牵过驴子,笑吟吟的和他并肩而行。

    那人道:“我从前养了一头毛驴,那脾气真是倔得吓人。我要它走,它偏偏站住,要它站着呢,这家伙又给你打个圈儿。有一天呀,我要它拉了车儿上磨坊去,就只这么几十步了,哪知忽然说什么也不肯走啦。越是赶,越是后退,哄也不行,打也不行,管它叫亲爷爷亲奶奶呢,也不成,你猜我怎么办?”张晶珠知他在妙语点化,当下用心倾听,不敢嬉笑,道:“您老人家总有法子。”那人笑道:“好呀,小姑娘想女婿,什么也肯,本来叫我骑驴大侠,现今可叫‘您老人家’啦!”

    张晶珠脸一红,道:“我是问你的驴子呀!”

    那人道:“不错,不错。后来我一想,成啦!我拉这笨驴转了个身,磨坊在东,我让驴子朝着西边,然后使劲的赶,它仍是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呀退的,这可到了磨坊啦。”张晶珠喃喃自语:“你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那么你就要它往西。”那人一竖拇指,说道:“不错,就是这么办。后来呐,我又想出了一个法儿。”张晶珠忙问:“什么?”那人道:“我在鞭子上挂了一个胡萝卜,伸在笨驴前面。笨驴想吃胡萝卜,不住向前走,一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这才把胡萝卜给它吃。”张晶珠立时领悟,笑道:“多谢您老人家指教。”那人笑道:“现下你去找你的胡萝卜吧!”

    张晶珠寻思:“苏师兄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东西?刚才他见到我师父,哭成这个样子,那么对他最要紧的,莫过于杀陆锦昂给孙师伯报仇了。这么说来,得想法子去杀陆锦昂。”

    转念一想:“陆锦昂武艺高强,我又怎杀得了他?再说,就算杀了,他也只是感激我而已,不会像驴子望着胡萝卜那样,一路追个不停。”又想:“我小时候见到佣人的儿子玩泥娃娃,哭着要,他不肯给,我偏偏一定要。骑驴大侠说得不错,我越是对他好,他越是避开我。以后倒不如冷冷淡淡的,等他觉得我好时,再让他来尝尝苦苦求人的滋味。驱赶倔脾气的笨驴,就得用骑驴大侠的法子。”心下打算已定,真的对苏亦川不理不睬起来。王怡丹与沈会会冷眼旁观,都觉奇怪。那人只是拉着大胡子微笑。

    那人换了脚力,行得快了数倍,一行人蹄踏黄沙,途随赤狐马,来到白玉峰前。赤狐马对狼群犹有余怖,到了进入古城的歧道处,就停步不前了。王怡丹一再驱赶,赤狐马无论如何不肯再前行一步。谢庭羿道:“狼群大队曾聚在这里,咱们循着狼粪一路寻进去吧。”众人见到狼粪甚多,想到庄无漾的安危,都是心焦如焚。王怡丹下了赤狐马,与雷泰兴共乘一骑。

    曲曲折折走了半天,忽听得脚步声响,歧路上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陆锦昂。沈会会一声唿哨,连同陈一帆、顾腾、莹萍一齐散开,往四人后路抄去。陆锦昂乍见群雄,一惊非小,尤其看到师姐杜静芳,登时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苏亦川便要扑上去拼命。谢庭羿左手抓住他臂膀轻轻一拉,苏亦川身不由主的退回。

    谢庭羿指着陆锦昂骂道:“前几天和你相遇,还道你是兰陵派的一位高手,哪知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匪类,连自己师兄也忍心害了。爽爽快快,自己了断吧。”

    陆锦昂见对方至少有五人和自己功力相若,有的甚至在自己之上,以力相拼,必无幸理,当下硬起头皮,道:“我这边只有四人,你们依多为胜,我死在此地,又何足为耻?”

    谢庭羿大怒,心想:“那三人能力敌群狼,倒也都是硬手,他们四人齐上,我一人可对付不了,但有大胡子相帮,那也成了。”哼了一声,说道:“要杀你这恶徒,还用得着倚多取胜?你们四人一齐上来,我只和这大胡子两人接着。你们四个家伙只要能和我们两人打个平手,就放你走路。”

    陆锦昂向那人注目打量,见他面容黝黑,一丛大胡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不似身怀绝技的高人,心想:“这姓谢的武功惊人,远胜于我,难道这大胡子也厉害之极?南阳三怪中有一人相助,我或许能和这姓谢的打成平手,余下两人对付这个大胡子,想来也行了。”身处此境,已不容他有何异言,便道:“那么我们就试一试,请谢……谢大侠手下容情。”谢庭羿厉声道:“我手下是毫不容情的。”转头对那人道:“大胡子,在这许多新朋友面前,咱哥儿俩可别出丑了。”那人道:“我乡下佬见官,有点儿怯,只怕不成。”身子一晃,也没见他抬腿动足,已下了驴子。陆锦昂见他身法,蓦地想起,原来就是那晚在墓地中抢他帽子的怪人,不觉凛然一惊。

    谢庭羿叫道:“都上来吧。别打主意想逃,在老夫手下可跑不了。”

    佟奔走上一步,对谢庭羿说:“谢大侠于我三兄弟有救命大恩,我们万万不敢接您老人家的招。再说,我们跟这姓陆的也只相会,并无交情,犯不上为他助拳。”他见陆锦昂行为卑鄙,早就老大瞧他不起,只是他此刻猝遇众敌,再要出言损他,未免有讨好对方、自图免祸之嫌,是以只说到此处为止。南阳三怪并排站在一旁,竟是摆明了置身事外。

    谢庭羿眉头一皱,说道:“他们不肯动手,只剩下了你一个,那怎么办?我三十岁那一年,曾向祖师爷立过重誓,从此而后,决不跟人单打独斗。”说着向凌霄双客瞥了一眼。原来他当年生怕自己妒火焦焚、狂性大发之下,竟会将凌万然打死,是以立此重誓,约束自己,当下又道:“大胡子,只有麻烦你了。”

    那人解下背上锅子,笑道:“好吧,好吧,好吧。”呼的一声,锅子当头向陆锦昂罩到。陆锦昂向左跃开,凝神瞧他使的是什么兵刃,只见黑黝黝,圆兜兜,一面凹进,一面凸出,凸的一面还有许多煤烟,倒像是只铁锅。那人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什么呀?倒像是只铁锅。跟你说也不打紧,这正是一只铁锅。你们詹军无缘无故的到广陵山庄来,打烂了许多铁锅,害得我们吃不了饭。好哇,今天铁锅来打詹军啦!”

    语声未毕,又是一锅向陆锦昂当头罩下。

    陆锦昂一招“仙鹤亮翅”,倏地斜穿闪过,回手出掌,向对方肩头打到。那人身子微挫,左手在锅底一擦,一手煤烟往他脸上抹去。

    陆锦昂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人,只见他右手提锅,左手抹烟,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而自己攻出的凶狠招数,却每次都被他轻易避开,哪里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展开团花手,抱元归一,全身要害守得毫无漏洞。道路本极狭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两人挤在这凶险之地,攻守拒击,登时斗得激烈异常。谢庭羿叹道:“奸贼呀奸贼,你这身功夫,本也是难得之极的了,若不是心地如此歹毒,老夫忍不住要起爱才之心。”苏亦川忙道:“不行,老前辈,不能宽恕他!”

    莹萍问陈一帆道:“一帆哥,这位胡子大爷使的是什么招术?”陈一帆摇摇头。这边凌霄双客、杜静芳、雷泰兴等也不懂那人的武功家数,都暗暗称奇。突然间,那人左腿飞起,铁锅横击,陆锦昂无处躲避,急从锅底钻出。不料那人左掌张开,正候在铁锅底下。陆锦昂待得惊觉,已不及闪避,当下左拳一个“冲天炮”,猛向锅底击去。那人叫道:“吃饭家伙,打破不得!”锅子向上一提,随手抹去,陆锦昂脸上已被抹上五道煤烟。

    两人均各跃开。那人叫道:“来来来,胜负未决,再比一场。”陆锦昂望着他手中铁锅,瞋目不语。那人道:“呀,是了,你没带兵刃,输了也不服气。”转头对张晶珠道:“小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给胡萝卜用一下。”

    两人相斗之时,张晶珠挨得最近,只待陆锦昂一被铁锅罩住,立即抢上一剑,岂知自己心事竟被那人说了出来,不觉满脸绯红。那人说话素来疯疯癫癫,旁人听他管陆锦昂叫“胡萝卜”,也都不以为意,哪知中间另藏着一段风光旖旒的女儿情怀。那人见她不动,把嘴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把切菜刀给他,我仍然能抓住他。”张晶珠点点头,掷出长剑,叫道:“剑来了,接着!”

    陆锦昂右手一抄,接住剑柄,突然转身,左手一扬,一把芙蓉金针向阻住退路的沈会会、陈一帆等人迎面掷去。沈会会等人知道厉害,急忙俯身,只觉头顶风声飒然,陆锦昂已蹿了过去。他奔到佟奔身边,伸左手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叫道:“快走!”

    佟奔登时身不由主,被他拉着往迷城中急奔。嵇峰与宋明聪不及细思,随后跟去。这一来变起仓促,等沈会会等站起身来,四人已转了弯。谢庭羿和那人均各大怒,倏地拔起身子,如两只大鹤般从沈会会等头顶跃过。鹤壁居士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已一把抓住嵇峰的后领,把他一个肥肥的身躯甩了起来。嵇峰也不知道抓着他的是谁,只觉身子悬空,使不出力,忙挥独足铜人向后疾点,忽觉自己身子被一股极大力量掷了出去,只惨叫得一声,已撞在半山腰里,脑浆迸裂而死。

    谢庭羿掷死嵇峰,脚下毫不停留,转了个弯,见前面是三条歧路,不知陆锦昂从哪一条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胡子,你追这边。”又向左一指,对凌霄双客道:“你们两位追这边。”自己从中间那条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间,四人颓然折回,都说只转了一个弯,前面又各出现岔路,无从追寻。

    沈会会在路上仔细察看,说道:“这堆狼粪刚给人踏了两脚,他们定是循着狼粪向内逃蹿。”谢庭羿道:“不错,快追。”

    众人随着狼粪追进,直赶到白玉峰前,仍不见陆锦昂等三人的踪影。

    众人在各处房屋中分头搜寻,不久陈一帆就发现了峰腰中的洞穴。谢庭羿和凌万然首先跃上,接着杜静芳、雷泰兴、肖素云等也都纵了上去。其他轻功较差的,由杜静芳和雷泰兴一一用绳子吊上,最后剩下莹萍。那人笑道:“小妹妹,我试试你的胆子!”一把抓住她后心,喝道:“接着!”把她身子向洞口抛去,雷泰兴一把接住,那人随即跳上。

    这时谢庭羿刚推开了石门。那门向内而开,要是外面被人扣住,里面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出,但自外入内十分容易。原来当年暴君高金銮开凿山腹玉宫,自恃迷城道路千岔万回,外敌决难侵入,担心的反是变生肘腋,内叛在山腹负隅顽抗,因此把宫门造成如此模样。

    谢庭羿当先急行,众人在甬道中鱼贯而入。沈会会折下了桌脚椅脚,点成火炬,各人分着拿了。追到大殿上时,各人兵刃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惊。那人身手敏捷,抢上将飞出的铁锅一把抓住,才没打破。众人追敌要紧,也不及细究原因,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见床边又有一条地道。众人愈走愈奇,在这山腹之内谁都不敢作声,只是跟着谢庭羿疾走。突然眼前大亮,只见碧绿的池边六人夹水而立。远远望去,池子那边是庄无漾、郭珈允和郭珈恩,这边就是陆锦昂、宋明聪和佟奔了。

    众人大喜,莹萍高声大叫:“公子,公子,我们都来啦!”

    雷泰兴等快步迎上。肖素云大叫:“孩子,你怎样?”郭珈允叫道:“师父、师公,我没事!你们快将这奸贼杀了。”说着向宋明聪一指。凌万然上次空手出战南阳三怪,险些吃亏,这时再不托大,拔出长剑,向宋明聪左肩刺去。宋明聪二次进来时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当下抖动虎叉,和凌万然斗了起来。

    这边肖素云和佟奔也动上了手。

    群雄各执兵刃,慢慢围拢,监视着陆锦昂。张晶珠的剑借了给陆锦昂,杜静芳把在大宋武侠城夺自陆锦昂的天芒剑给了她。

    宋明聪、佟奔两人情急拼命,勉强支持了十余招,凌霄双客的三分剑术愈逼愈紧,两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剑光飞舞中只听凌万然一声猛喝,宋明聪胸口见血。凌万然接着又是一剑,指向对方下盘。宋明聪向左急避,凌万然飞起一腿,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宋明聪跌入翡翠池中,一缕鲜血从池水中泛了上来。

    那边佟奔也已被肖素云剑光罩住。苏亦川想起佟奔数次相救之德,知道师姑与肖素云交情极好,忙对杜静芳道:“师姑,这个不是坏人,你救他一救。”杜静芳道:“好。”见肖素云上刺一剑,下刺一剑,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佟奔满头大汗,脸无人色,不住倒退。杜静芳突然跃出,铮的一声,秋水剑架开了肖素云长剑,叫道:“大嫂,这人还不算坏,饶了他吧。”肖素云见杜静芳说情,总得给她面子,当即收剑。

    杜静芳转过头来,见佟奔不住喘息,因使劲过度,身子抖动,喝道:“快谢了肖女侠的不杀之恩。”

    佟奔心想结义六兄弟死的只剩自己一人,活着又有何意味,叫道:“我何必要她饶命!”又要扑上厮杀,忽听水声一响,宋明聪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慢慢游近池边,佟奔抛去弯刀,抢过去拉起。宋明聪受伤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顿不堪。佟奔不住给他胸口揉搓,毫不理会身边众人。郭珈允奔到临近,骂了声:“奸贼!”挺剑向宋明聪胸口刺去。

    佟奔情急之下,举臂挡格。郭珈允一剑直下,眼见就要将他手臂削断。谢庭羿想起他引狼入陷阱之功,捡起一块小石子掷出,铛的一声,郭珈允手臂发麻,长剑震落在地,不禁一呆。谢庭羿道:“料理了那姓陆的恶贼再说,这两人逃不了。”

    陆锦昂被群雄围住,见宋明聪、佟奔两人恶战之后,束手待缚,雷泰兴、那人、庄无漾、杜静芳等四下牢牢监视,哪里有脱身之机?长叹一声,正要抛剑就戮,忽然杜静芳身后一人闪出,正是张晶珠。她手执长剑,直冲过来,骂道:“你这奸贼!”众人一愣,张晶珠已扑到陆锦昂身前,低声道:“我来救你。”刷刷刷数剑,疾刺而至。陆锦昂不明她是何用意。张晶珠忽然脚下假意一滑,向前一扑,低声道:“快拿住我。”陆锦昂大悟,乘她一剑削来,举剑挡格,左手已抓住她手腕,铛的一声,自己长剑已被削断,一瞥之下,见她手中所持竟是自己的天芒剑,真是喜上加喜。

    这时雷泰兴、苏亦川、陈一帆、凌万然同时抢上救人。陆锦昂天芒剑挥了个圈子,金笛、双钩一起断折。雷泰兴和凌万然急忙收招,兵刃才没受损。陆锦昂将天芒剑点在张晶珠后心,喝道:“让开!”这一下变出不意,众人眼见巨奸就缚,哪知张晶珠少不更事,勇猛贪功,反而变成他的护身符。

    张晶珠假意软软的靠在陆锦昂肩头,似乎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陆锦昂见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来攻,正要寻路出走,张晶珠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错,大踏步走向地道。

    谢庭羿和凌万然恼怒异常,一个捡起一粒石子,一个摸出三枚铁菩提,齐向陆锦昂后心打去。陆锦昂弓背俯身,让过暗器,脚下丝毫不停,奔入地道。只听得张晶珠大叫一声:“啊哟!”杜静芳一惊,叫道:“大家别蛮干,咱们另想别法。”她也真怕陆锦昂不顾一切,伤害了徒弟。

    众人紧跟陆锦昂身后,追入地道,只郭珈允手执长剑,怒目望着宋明聪。佟奔忙着给盟兄包扎胸前伤口,对身旁一切犹如不闻不见。庄无漾怕郭珈允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前停了步,对郭珈恩道:“咱们在这里陪你姐姐。”

    陆锦昂拉着张晶珠向前忽奔,众人不敢过分逼近,甬道中转弯又多,无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眼见陆锦昂就要越过石门,谢庭羿一挫身,正要蹿上去攻他后心,黑暗中只听得一阵嗤嗤嗤之声,忙贴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铁锅!”那人抢上两步,铁锅倒转,一阵轻轻的铮铮之声过去,铁锅中接住了数十枚芙蓉金针。

    那人叫道:“炒针儿吃啊,炒针儿吃呀!”就这样缓得一缓,陆锦昂和张晶珠已奔出石门,两人合力将门拉上,将铁条插入门扣。谢庭羿和凌万然抢上来拉门,但石门内面无可资施力之处。两人都是火气奇大,这时岂有不破口怒骂之理?

    陆锦昂又将金斧斧柄插入铁环,喘了一口长气,对张晶珠道:“多谢张小姐相救!”张晶珠笑道:“我爸爸和师叔你都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陆锦昂道:“张总督近来安好,夫人安好。”说着打了个请安,竟是按着官场规矩行起礼来。

    张晶珠道:“你是师叔,我可不敢当。咱们快想法逃走。师父一定瞧得出是我救你,要是给他追上了,你可没命啦。”陆锦昂道:“他们人多,咱们快回内地,多约帮手,再来擒拿。”

    张晶珠道:“他们一定回去池边,绕道追过来。师叔,得快想法子。在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脱啊!”陆锦昂武功甚高,人也奸猾,计谋却是平平,当下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法子。张晶珠似乎焦急异常,伏在石上哭泣起来。

    陆锦昂忙加劝慰:“张小姐,别怕,咱们一定逃得了。”张晶珠哭道:“就算逃出了迷城,不用一两天,又得给他们赶上。妈呀,呜呜……妈呀!”陆锦昂给她哭得心烦意乱,连连搓手。

    张晶珠忽然破涕为笑,问道:“你小时候捉过迷藏吗?”

    陆锦昂自幼父母双亡,五岁时就由师父收养学艺,孙晓科和杜静芳都比他年长得多,因此这些孩子的玩意都没玩过,当下脸现迷惘之色,摇了摇头。张晶珠道:“咱们在迷城中躲了起来。他们一定找不到,以为咱们逃出去啦,在外面拼命追赶。咱们过得三四天再慢慢出来。”陆锦昂大拇指一翘,道:“张小姐真聪明!”随即道:“可是咱们没带粮食,三四天……”张晶珠道:“外面马背上有干粮有水。”陆锦昂喜道:“好,咱们快躲起来。”两人缘着长索攀上峰腰洞口。这长索是陆锦昂和南阳三怪上次进出山腹时所留,佟奔是牧人,身上爱带长索。两人转身出洞,再沿山壁溜下,各自牵了一匹马,向外奔出。

    走到分歧路口,张晶珠道:“你瞧地下这狼粪,本来出外是往左,咱们偏偏往右……”说到这里,见牵着的那匹马尾巴扬起,就要拉粪,忙取下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把两匹马的马头牵过向左,猛力一鞭,两马负痛,放蹄急奔而去。陆锦昂愕然不解,问道:“干嘛?”张晶珠笑道:“他们寻到这里,见马蹄印和新鲜马粪都在左边正路上,自然向左边追出去。”

    陆锦昂大喜,道:“妙计,妙计!”

    两人从歧路向右。每走上一条岔路,张晶珠都用三块小石子在隐蔽处叠个记号。陆锦昂道:“这里道路千叉万支,要是没了这记号,咱俩也真的没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两旁山壁愈逼愈紧,也不知已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岔路。张晶珠见天色渐暗,说道:“就在这里歇吧。”两人吃了干粮,喝了水,坐着休息。陆锦昂道:“另一匹马上的粮袋水囊没来得及取下,真是可惜。”张晶珠道:“只好省着点儿用。”陆锦昂道:“是。”张晶珠把粮袋和水囊放在陆锦昂身边,说:“你好好看着,这是咱们的命根子。”陆锦昂点头答应。张晶珠走开十多丈,找了个干净地方睡倒。

    睡到半夜,陆锦昂忽听张晶珠一声惊叫,急忙跳起身来,只见她指着来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陆锦昂拔出天芒剑,飞步追了出去,转了两个弯,不见狼踪,生怕迷路,不敢再追,退回来时,却不见了张晶珠的踪影,叫得一声:“张小姐!”只见地下湿了一片,水囊已然倾翻,忙抢上拾起,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正自懊丧,张晶珠已从那边山道中转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喝。”陆锦昂一举水囊,道:“想不到饿狼还不死干净,你瞧!”张晶珠坐在地下,双肩耸动,又哭了起来。陆锦昂道:“既没了水,这里没法多待。再熬一天,就冒险出去吧。”张晶珠站起身来,道:“我出去探探,你在这里等我。”陆锦昂道:“咱们一起去。”张晶珠道:“不,再遇上他们,你还有命么?我去总好些。”陆锦昂一想不错,道:“张小姐可要千万小心。”张晶珠道:“嗯,你的宝剑借给我吧。”陆锦昂把天芒剑递过。

    张晶珠接剑回身,循着记号从原路出来,每到一处岔路,便照样摆上三块小石子,只是在真记号边上多撒一堆沙子。陆锦昂如自行出来,见了这些记号,一定分不出真假,东转西转、无所适从之余,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讯,倒翻水囊,陆锦昂居然丝毫不觉,这一来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了。

    天色将明,已走上正路,只听得转弯角上有人在破口大骂:“瞧我抽不抽这恶贼的筋,剥不剥他的皮?”又有一人笑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找到这恶贼才行。”张晶珠大叫一声:“啊哟!”倒在地下,假装昏了过去。

    说话的正是谢庭羿和那人,他们拉不开石门,只得回到池边。郭珈允从地图中找到了秘道,从后山绕了出来,陆锦昂和张晶珠早已不知去向。谢庭羿正在大发脾气,忽然听得叫声,寻声过来,见张晶珠倒在地下,又惊又喜,一探尚有鼻息,身上又没伤痕,这才放心,急忙施救,张晶珠却只是不醒。谢庭羿焦急起来,那人笑骂:“这顽皮女孩,倘若是我女儿呀,不结结实实揍一顿才怪。”见她还在装腔作势,不肯醒转,说道:“要是真的晕了过去,那么我打十几鞭都不会动。”一抖驴鞭,刷的一鞭打在她肩上。

    谢庭羿正要出言怪他鲁莽,张晶珠却怕他再打,睁开了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人得意非凡,笑道:“我的鞭子比你什么推宫过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谢庭羿心想:“大胡子倒真有两下子。”忙俯身问道:“没受伤么?那恶贼呢?”张晶珠道:“我给他拿住了,怕得要命,昨晚半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来。”谢庭羿道:“他在哪里?快带我去找。”张晶珠道:“好。”站起身来,身子一晃一晃的,谢庭羿伸手扶住。那人道:“你们两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谢庭羿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懒?好吧,没有你,我也对付得了。”

    两人离去不久,杜静芳、凌万然、庄无漾、雷泰兴等分头在各处搜索之后都陆续汇齐。那人也不跟他们说起,听他们纷纷议论,只是微笑。顾腾与莹萍押着宋明聪与佟奔,远远坐在地下。又过一阵,谢庭羿和张晶珠回来了。众人大喜,杜静芳和王怡丹忙抢上去慰问。谢庭羿向那人道:“大胡子,你又占了便宜,省得白走一趟。她认不出道啦。我们两人转来转去,险些回不出来。”

    众人一商量,都说捉不到陆锦昂决不回去,可是这迷城道路如此变幻,如何寻他得着?沈会会和郭珈允虽都极富智计,却也想不出善法。沈会会道:“要是有两头狼犬就好啦……”凌万然道:“我们家里倒有大狼犬,就可惜远水救不得近火。”说话之间,沈会会见那人嘴角边露着微笑,知他必有高见,走近身去,道:“我们实在不知怎么办,请老前辈指示一条明路。”那人向苏亦川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上,怎么不要他找去?”苏亦川愕然道:“我?”那人点点头,仰天长笑,跨上驴子,飘然而去。

    沈会会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细加琢磨,觉得张晶珠的言语行动之中破绽甚多,心想这事只怕得着落在她身上,于是悄悄去和王怡丹说了。王怡丹一想有理,倒了一碗水,拿了一块烧羊肉给张晶珠,说道:“晶珠妹妹,你真有本事,怎么能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张晶珠道:“那时我都吓糊涂啦,拼命奔跑,只怕给这恶贼追上了,乱闯乱冲,什么路也认不出,真是老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来。”料知王怡丹定要查问途径,把她问话先给堵住了。

    王怡丹本来将信将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不知道陆锦昂藏身之所,待听她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反倒雪亮了,暗笑:“小妮子好狡猾!”说道:“妹妹你细细想一想,定能认得出来去的途径。”张晶珠叹道:“要是我心境好一点,不这么失魂落魄似的,本来也不会这么糊涂,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

    王怡丹心道:“来啦,来啦。”低声悄语:“你的心事我都明白,只要你帮我们这个大忙,大伙儿一定也帮你完成心愿。”张晶珠脸上一阵绯红,随即眼圈儿也红了,低声道:“我是个没人疼的,逃出来干嘛呀?还不如给那姓陆的杀了干净。”王怡丹听她语气一转,竟又撒起赖来,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说道:“妹妹你累啦,喝点水歇歇吧。”张晶珠点点头。

    王怡丹把苏亦川拉在一旁,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苏亦川神色先是颇见为难,后来又是咬牙切齿,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好,为了给恩师报仇,我什么都肯。”

    张晶珠自管闭目养神,对他们毫不理会,过了一会,听得苏亦川走到身旁,说道:“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非不知好歹,眼下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大忙。”说着施下礼去。

    张晶珠道:“啊哟,苏师兄,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同门,要我做什么,你吩咐不就行了吗?”苏亦川听她语气显得极为生分,这时有求于她,只是说道:“陆锦昂那奸贼害死我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仍是感他大德。”

    张晶珠一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登时便如罩了一层严霜,发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你干嘛不求他们帮忙?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倒像一见了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我有这份本事帮你么?你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

    众人正商议如何追寻陆锦昂,也没留心王怡丹、苏亦川、张晶珠三人,忽听张晶珠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又见苏亦川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都感愕然。

    沈会会和王怡丹见苏亦川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庄无漾拉在一边,低语商量。庄无漾道:“咱们请杜前辈去跟她说,她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听……”话未说完,猛听得莹萍与顾腾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宋明聪正发狂般向郭珈允奔去。

    庄无漾大惊,斜蹿出去,却相距远了,难以阻拦。陈一帆抢上挡住,被宋明聪用力一摔,退出两步。只见他和身向郭珈允扑去,叫道:“你杀了我吧!”郭珈允又惊又怒,举剑向他当胸刺去。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啵的一声,长剑入胸。

    郭珈允回抽长剑,一股鲜血从他胸前直奔出来,溅满了她衣衫。众人围拢来时,宋明聪已倒在地下。佟奔伏在他身边,手忙脚乱的想给他止血,但血如泉涌,哪里止得住?宋明聪叹道:“冤孽,冤孽!”佟奔道:“老二,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宋明聪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瞑目。”撑住一口气,望着郭珈允。佟奔道:“郭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可……”郭珈允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脸已气得惨白。宋明聪长叹一声,垂首而死。

    佟奔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郭珈允的背影大骂:“你这女人也太狠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可是你的手给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什么?”顾腾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闭住了鸟嘴。”佟奔毫不理会,仍是怒骂。顾腾上前要打,给苏亦川拦住了。

    杜静芳说道:“你们那支建支三娘是我杀的,此后许多纠纷,都因此而起。南阳六怪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们都知你为人正派,不忍加害,你就去吧。日后如要报仇,只找我一人就是。”佟奔也不答腔,抱着宋明聪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

    苏亦川捡了一只水囊,一袋干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去,说道:“佟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佟奔点点头,把宋明聪的尸身放上马背。苏亦川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佟奔道:“以水代酒,从此相别。”佟奔仰脖子喝干。苏亦川抽出金笛,那笛子被陆锦昂削去了一截,笛中短箭都已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按宫引商,吹了起来。

    佟奔一听,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佟奔在孟津黄河中吹奏号角,苏亦川暗记曲调,这时相别,便吹此曲以送。众人听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终,佟奔收起号角,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

    王怡丹向佟奔与苏亦川的背影一指,对张晶珠道:“这两人都是好男儿。”张晶珠道:“是么?”王怡丹道:“你干嘛不帮他个大忙?”张晶珠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王怡丹笑道:“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杜前辈来逼你,就不好啦!”张晶珠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我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可没‘从师’那一条。”

    王怡丹笑道:“我爸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的话可一句也没教过。晶珠妹妹,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张晶珠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说做女子的,第一要紧是品德,然后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王怡丹笑道:“别的倒也还罢了,容貌是天生的,爸妈生得我丑,我有什么法儿?那么三从呢?”张晶珠愠道:“你装傻,我不爱说啦。”

    掉过了头不理她。王怡丹一笑走开,去对杜静芳说了。

    杜静芳沉吟道:“三从之说,出于仪礼,乃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教,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不讲究这一套。”王怡丹笑道:“本来嘛,未嫁从父是应该的。从不从夫,却也得瞧丈夫说得在不在理。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时孩子只有三岁,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杜静芳摇头叹道:“我这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想她干嘛不肯带路?”王怡丹道:“我想她意思是说,除非她爸叫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张总督远在开封,就算在这里,他也不会帮咱们。眼下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杜静芳道:“第二条?她又没丈夫。”王怡丹笑道:“那么咱们马上就给她找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定既嫁从夫了。”

    杜静芳给她一语点醒,徒儿的心事她早就了然于胸,师侄苏亦川也尽相配得上,她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后设法给他们撮合,看来这事非赶着办不可了,笑道:“讲了这么一大套三从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

    于是两人和庄无漾商量,再把苏亦川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请谢庭羿任男方大媒,凌霄双客任女方大媒。

    谢庭羿和凌霄双客这时都在山壁高处瞭望,想找寻陆锦昂藏身所在的踪迹,但千丘万壑,哪有丝毫端倪?杜静芳把他们请了下来,将此中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谢庭羿哈哈大笑,说道:“静芳妹妹,难为你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儿来,咱们大伙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

    众人笑吟吟的走到张晶珠跟前。杜静芳道:“晶珠,我跟你师生多年,情同母女。你一个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你找个归宿。”张晶珠低下了头不作声。杜静芳又道:“你苏师兄自从你掌门师伯遇害之后,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结为夫妇之后,互相扶持,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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