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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儿戏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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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珈恩见找不到姐姐,十分焦急,问庄无漾道:“姐姐到底为什么啊?怎么办呢?”庄无漾道:“我这就去找她,无论如何要劝她回来。”郭珈恩道:“我同你一起去。”庄无漾道:“好,你跟你父亲说去。”郭珈恩去跟郭骞赫说,要与庄无漾同去找寻姐姐。郭骞赫心乱如麻,知道郭珈允就是为了他们而走,这两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烦恼,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顿足道:“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也管不得许多了。”郭珈恩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父亲,见他眼中全是红丝,知他忧急,轻轻拉着他手。

    张晶珠对别人全不理会,不断询问苏亦川别来情形。庄无漾对郭珈恩道:“你姐姐的意中人来啦,他定能劝她转来。”郭珈恩喜道:“真的么!姐姐怎么从来不跟我说。啊,姐姐坏死啦。”走到张晶珠面前,细细打量。郭骞赫听了一愕,也过来看。

    张晶珠与郭骞赫曾见过面,忙作揖见礼,见到郭珈恩如此惊世绝俗的美貌,怔住了说不出话来。郭珈恩微笑着对庄无漾道:“你对这位小哥哥说,我们很是高兴,请他和我们同去找姐姐。”庄无漾这才和张晶珠行礼厮见,说道:“张兄弟怎么也来啦?别来可好?”张晶珠红了脸,只是格格的笑,望着苏亦川,下巴微扬,示意要他说明。苏亦川道:“帮主,她是我杜师姑的徒弟。”庄无漾道:“我知道,我见过张兄弟几次。”苏亦川笑道:“她是我师妹。”庄无漾惊问:“什么?”苏亦川道:“她出来爱穿男装。”

    庄无漾细看张晶珠,见她眉淡口小,娇媚俊俏,哪里有丝毫男子模样?曾和她数次见面,只因有郭珈允的事耿耿于怀,从来不愿对她多看,这一下登时呆住,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又是千思万虑,一齐涌到:“原来这人是女子?我对郭珈允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问杜前辈,我总觉尴尬,问不出口。她这次出走,岂不是为了我?她妹妹对我又如此情深爱重,却让我何以自处?”众人见他突然失魂落魄的出神,都觉奇怪。

    王怡丹得知张晶珠是女子,过来拉住她手,很是亲热,见了她对苏亦川的神态,再回想在万岁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风沙万里的跟到,她对苏亦川的心意自是不问可知,心想苏亦川对自己一片痴心,现今有这样一位美貌姑娘真诚见爱,大可解他过去一切无谓苦恼,只是见他神情落寞,并无欣慰之意,实在不妥,需得尽力设法撮合这段姻缘才是。张晶珠问道:“郭姐姐呢?我有一件要紧事对她说。”王怡丹道:“郭大小姐不知去了哪里,我们正在找她。”张晶珠道:“她一个人走的么?”王怡丹道:“是啊,而且她还生着病呢。”张晶珠急道:“她朝哪个方向走的?”王怡丹道:“本来是向东北走的,后来有没转道,就不知道了。”张晶珠连连顿足,说道:“糟啦,糟啦!”

    众人见她十分焦急,忙问原因。张晶珠道:“南阳三怪要找她报仇,你们是知道的了。这三人一路上给我作弄了个够。他们正跟在我后面。现下郭姐姐向东北去,只怕刚好撞上。”

    原来张晶珠在孟津宝相寺中见苏亦川出家做了和尚,悲从中来,掩面痛哭。苏亦川竟然硬起心肠,写了一封信留给庄无漾等人,对她不理不睬,飘然出寺。张晶珠哭了一场,收泪追出时,苏亦川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内,在各处寺院和客店探寻。哪知意中人没寻着,却又见到了嵇峰、宋明聪、佟奔三人。

    他们从宝相寺出来,在一家僻静客店休息。张晶珠偷听他们谈话,知道要去广陵山庄找郭珈允报仇。她恼恨他们三人欺逼苏亦川,于是去买了一大包巴豆,回到客店,煎成浓浓一大碗汁水,盛在酒瓶里,混入嵇峰等住的客店,等到他们上街闲逛,进房去将巴豆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壶里。

    南阳三怪回店,口渴了倒茶便喝,虽觉有点异味,也只道茶叶粗劣,不以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来,这个去了茅房回来,那个又去。三人川流不息,泻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泻仍未止歇,三人精疲力尽,委顿不堪,本来要上路的,却也走不动了。嵇峰把酒店老板找来大骂,说店里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客店老板见三人凶得厉害,只得连连陪笑,请了医生来诊脉。那医生怎想得到他们遇上暗算,只道是受了风寒,开了一张驱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板掏钱出来抓药,叫服务员帮忙煎熬。

    张晶珠从客店后门溜进去偷看,见南阳三怪走马灯般的上茅房,心下大乐,又见服务员煎药,乘他走开时,揭开药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内。嵇峰等吃了药,满拟转好,哪知腹泻更是厉害。张晶珠一不做二不休,半夜里跳进药材铺,在几十只抽屉中每味药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熟地大黄、当归贝母,还是毛莨狼毒、红花黄芹,一古脑儿的都去放入了药罐。次日,服务员生起了炭炉再煎,浓浓的三碗药端了上去。南阳三怪一口喝下,数十味药在肚子里胡闹起来,那还了得,登时把生龙活虎般的三条大汉折腾得不成样子。好在他们武功精湛,身子强壮,三条性命才剩下了一条半。庄无漾骑了赤狐马向西急赶之时,怎想得到南阳三怪还在孟津城中大泻肚子。

    嵇峰知道必有蹊跷,只当是错住了黑店,客店老板谋财害命,于是嘱咐两人不再喝药,过了一日,果然好些。宋明聪拿起钢叉,要出去杀老板、服务员。嵇峰一把拉住,说道:“老二,且慢。再养一日。等力气长了再干,说不定店里有好手,眼下厮杀起来怕要吃亏。”宋明聪这才忍住气。

    到得傍晚,服务员送进一封信来,信封上写着:“南阳三怪收启。”嵇峰一惊,忙问:“谁送来的?”服务员道:“一个泥腿叫花子送来的,说是交给店里闹肚子的三位客官。”嵇峰打开一看,只气得暴跳如雷。宋明聪与佟奔接过来,见纸上写道:“瑶台清光,女中英豪,岂能怕你,三个草包。略施小惩,巴豆吃饱。如不速返,决不轻饶。”字体娟秀,嵇峰看得出确是女子手笔。宋明聪把字条扯得粉碎,说道:“我们正要去找她,这贱人竟在这里,那再好不过。”三人不敢再在这客店居住,当即搬到另一处,将养了两日,这才复原。在孟津四处寻访,却哪里有郭珈允的踪迹?这时张晶珠已在黄河帮中查知合胜帮众人已邀了苏亦川齐赴广陵山庄。她心上人既走,也就不再去理会南阳三怪,便即跟着西去。南阳三怪找不到郭珈允,料想她必定返归广陵山庄,便向西追踪,在路上又撞见了张晶珠。嵇峰见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一怔之下,待细看时,她早已躲过。

    次晨,南阳三怪用过早饭,正要上道,忽然外面进来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抬,都说嵇峰大侠要的东西送来了。嵇峰见送来的是大批鸡鸭蔬菜、鸡蛋鸭蛋,还有杀翻了的一头牛与一口猪,喝问:“这些东西干什么?”抬猪捉鸡的人道:“这里一位姓嵇的客官叫我们送来的。”服务员道:“就是这位客官姓嵇。”送物之人纷纷放下物事,伸手要钱。宋明聪怒道:“谁要这许多东西来着?”

    正吵嚷间,忽然外面一阵喧哗,抬进了三口棺材来,还有一名仵作,带了纸筋石灰等收殓尸体之物,问道:“过世的人在哪里?”老板出来大骂:“你见了鬼啦,抬棺材来干嘛?”仵作道:“店里不是死了人吗?”老板劈面一记巴掌打去。仵作一躲,说道:“这里不是明明死了三个人?一个姓嵇,一个姓宋,还有一个姓佟。”宋明聪怒火上冲,抢上去一掌。那仵作一交摔倒,吐出满口鲜血,还带出了三枚大牙。

    忽然鼓乐吹打,奏起丧乐,一个小厮捧了一副挽联进来。嵇峰虽然满怀怒气,却已知是敌人捣鬼,展开挽联,见上联写道:“草包三只归阴世”,下联是“南阳六怪聚黄泉”,上联小字写道:“嵇峰、宋明聪、佟奔三兄千古”,下联写道:“盟弟支建、张鲲旭、张鹏旭敬挽”,一块横额题着四字:“携手九原”。字迹便是先前写信女子的手笔。

    佟奔把挽联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厮胸口,喝问:“谁叫你送来的?”那小厮颤声道:“是……是一位公子爷,给了我一百文钱,说有三个朋友死……死在这里,要我送来。”佟奔知他是受人之愚,把他一摔,那小厮仰天直掼出去,放声大哭。嵇峰再问送物、送棺材、奏乐的各人,都说是一位公子爷差他们来的。

    嵇峰抄起铜人,说道:“快追!”三人闯出店去,四下搜索,哪里有什么公子爷的踪影?嵇峰道:“快向前追,抓住那丫头,把她细细剐了。”他们仍道是郭珈允捣鬼,怒不可遏,拼命赶路。这天到了维扬,在客店歇下,到得半夜,后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来察看。嵇峰见烧去的只是一堆柴草,一怔之下,猛然醒悟,说道:“老二、老四,快回房。”赶回房内,果然三个包裹已经不见,床上却放着三串烧给死人的纸钱。

    嵇峰跃上屋顶,不见人影。宋明聪拍案大骂:“有种的就光明正大见个输赢,这般偷鸡摸狗,算他妈的什么好汉?”嵇峰道:“这一来,明天房饭钱也付不出啦!”宋明聪怒道:“得快想法儿除了这贱货,否则给她缠个没了没完。”嵇峰道:“不错,老二、老四,你们想怎么办?”

    这三人武艺虽好,头脑却不灵便,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晚上睡觉大家不脱衣服,轮流守夜,一见敌踪,立即跳出去厮杀。嵇峰明知这办法并不高明,可是三个臭皮匠无论如何变不成一个诸葛亮,也只索罢了。佟奔道:“房饭钱怎么办?现下出去弄点呢,还是明儿一早撤腿就跑?”宋明聪道:“反正以后还得用,我出去拿些吧。”

    他飞身上屋,四下一望,看准了一家最高大的楼房,跳了进去,心想不论偷抢,弄到几百两银子好走路。见一间房里有灯光透出,伏身察看,忽然身后啪喇喇一声响亮,一叠瓦片抛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飞贼啊,捉飞贼啊!”叫声娇嫩,却是女音。宋明聪吓了一跳,但自恃武艺高强,并不理会,跳进房去,只见几个佣仆正在赌钱,桌上放了几百文铜钱,见他进来,吓得齐声大叫。

    宋明聪暗叫:“晦气!”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赶来,忙破窗而出,跃上屋顶,只听得飕的一声,脑后生风,他回手一叉,把掷来的一块石子砸飞,一纵身间,已抢到投掷石子之处,人刚扑到,迎面一剑刺来。微光下见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矫健,宋明聪连日受气,始终找不到敌人,这时那里再肯放过,刷刷刷三叉,尽往敌人要害刺去。那人正是张晶珠,见宋明聪出叉迅捷,拆了数招,虚晃一剑,回身就走。宋明聪持叉赶去,见那人回手一扬,一阵细小暗器嗤嗤之声,破空而至,他在孟津郊外吃过苦头,知道金针厉害,当即一个筋斗翻下屋顶。下面众人吆喝拥上,宋明聪钢叉挥动,众人刀棍纷纷脱手。他再上屋顶追寻时,敌人早已不知去向。

    宋明聪回归客店,气愤愤的说了经过。佟奔连连叹气,说道:“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两个人总截得住她。”嵇峰道:“还说什么?这就走吧,别等天明付不出房饭钱,面子上也太过不去。”刚结束定当,忽然有人拍门,三人相望了一眼,各持兵刃在手。佟奔去开门,进来的却是老板。他手中拿了烛台,说道:“小店本钱微薄,请客官们结了房饭钱再走。”原来他在梦中给人推醒,告诉他这三人没钱付账,就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来拍门,果见嵇峰等要走。

    宋明聪发了横,说道:“老子没钱使啦。柜上先借一百两银子再说!”钢叉当啷啷一抖,迫着老板去拿银子。老板苦着脸转身出去,忽然外面喊声大作,一群人大叫:“别让飞贼跑了!”南阳三怪从大门中望出去,只见店外灯笼火把齐明,人声喧哗,总有百十来人,一叠声的大叫:“捉飞贼啊!捉飞贼。”嵇峰铜人一摆,叫道:“上屋!”宋明聪扭断了柜台上的锁,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在袋里,三人上屋而去。

    南阳三怪心想老板半夜里来要账,这许多人来捕拿,一定也是郭珈允捣的鬼。宋明聪和张晶珠当面交过手,见她是个少年,不是女子,只道郭珈允另有帮手,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轮流守夜,口中污言秽语,自不知骂了多少脏话。

    这天快到星星峡,嵇峰道:“此去是敌人的地界,可要加意小心。”后半夜是佟奔轮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听屋子后面两块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问路”探听动静,忙悄悄推开窗子,掩到后面去想生擒敌人。等了好一阵,始终不见有人跳下房来,前面宋明聪却大叫起来。佟奔一惊:“糟啦,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忙奔回去,只见嵇峰、宋明聪两人手中拿了烛台,逃出房外,十分狼狈。佟奔拿烛台往窗口一照,吃了一惊,只见屋里地上、床上、桌上都是青蛇与癞蛤蟆,到处乱蹦乱跳,窗口有两个竹篓,显是敌人用来装青蛇、癞蛤蟆的。嵇峰骂道:“也真难为这臭丫头,捉了这许多丑家伙来。”

    他们又怎知道,张晶珠因苏亦川对她无情,心中万分气苦,这事用强不行,软求也不行,满腔怨怒,无处出气,一路上尽想出诸般刁钻古怪的门道来和他们为难。这些青蛇与癞蛤蟆是她花了钱叫顽童捉的。虽是儿戏胡闹,却也令南阳三怪头痛万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所以受到这种种困扰,竟是因那丑脸学士不肯爱这位总督小姐而致。

    几次三番的胡闹,南阳三怪晚上不敢再住客店,尽往古庙农家借宿。张晶珠知道自己武功与他们相差太远,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招惹,稀奇古怪的恶作剧却仍是层出不穷。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万里独行,黄沙侵体,相思磨心,若不拿南阳三怪来出气泄愤,只怕途中早就病倒了。就这样,四人前前后后的来到广陵山庄。

    众人听张晶珠咭咭咯咯的说来,又是好笑,又是吃惊,都为郭珈允担心。庄无漾道:“事不宜迟,我马上找她去。”沈会会道:““南阳三怪不可轻敌,得多去几人。帮主两位先去。张小姐和他们最熟,第二拨接应,唔,一个人去太危险,请亦川同去。我们夫妻第三拨接应。雷哥、怡姐,其余各位在这里守着陆锦昂。”庄无漾道:“好!”王怡丹把赤狐马牵过来让他乘坐。郭珈恩骑了白马奔来,说道:“走吧!”两人并辔而去。不久苏亦川与张晶珠、沈会会和郎琪两拨,先后离了大营,向东北方追去。

    当日午后,雷泰兴等正和郭骞赫在帐中闲话,哨兵来报,席天高被人救去,看守他的四名战士都被人杀了。

    郭骞赫吃一惊,和雷泰兴等同去察看,见三名战士中剑而死,另一名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柄上缚着一张白纸,上写:“陆锦昂拜上合胜帮众位英雄”十二字。雷泰兴一股怒气从心中直冒上来,将字条揉成一团,力透掌心。陈一帆要讨来看,雷泰兴摊开手掌,字条已成片片碎纸,随风如蝴蝶般飘出帐外。郭骞赫心下惊佩:“上次与他们的副帮主青松道长交了手,只道天下英雄尽于此矣,哪知这位雷大侠也如此了得。”雷泰兴对郭骞赫道:“郭庄主,你在这里围困詹军,我们去追陆锦昂那奸贼。”郭骞赫点头称是。雷泰兴率领陈一帆、顾腾、王怡丹、莹萍四人,在大漠中辨认马蹄足迹,连夜追踪。

    郭珈允大胜之后,心中反觉说不出的寂寞凄凉。那天晚上在帐中思潮起伏,听帐外弹着琵琶、小提琴,唱着缠绵的情歌,更增惆怅,想起父亲对自己怀疑,意中人又爱上自己妹妹,妹妹是自己深爱,决不愿和她争夺情郎,柔肠百转之下,悄悄起身,留了一信给父亲,带了兵刃和师父所赐的两头扑天雕,上马向东北而行,心想:“还是去跟着师父,随二老在大漠中四处飘泊。这个身子,就在茫茫黄沙中埋葬了吧。”

    她病势不轻,仗着从小练武,根基坚实,勉强支撑。在大漠中行了十多日,离凌霄双客所居的凌霄阁还有四五日路程,已是疲累不堪,当晚见一个沙丘旁生着些干枯了的铁草,便让坐骑咬嚼,张开了小帐篷过夜。

    睡到半夜,忽听远处有马蹄之声,三乘马从东而来,走到沙丘之旁,坐骑去吃干草,不肯走了,三人便下马休息。他们隔着沙丘没瞧见郭珈允的帐篷,三人说起话来,郭珈允迷迷糊糊的也不在意。忽听一人骂道:“郭珈允这贱人害得咱们好苦!”郭珈允心中一震,忙用心倾听,又听另一人怒骂:“这贼婆娘,老子抓到她不抽她的筋、剥她的皮,老子十八代祖宗都不姓宋。”原来这三人就是南阳三怪,他们追入大漠,听说广陵山庄与詹军交战,便向西赶来。三人不敢向当地庄客问路,在沙漠中兜了个大圈子,比张晶珠落后了十多日,这晚说也凑巧,只因双方坐骑都要吃草,竟和郭珈允只隔一个小小沙丘。

    当日庄无漾赶来报信,连日军务恍惚,郭珈允又故意避开,因此南阳三怪寻仇之事没机会提及。庄无漾眼见她在大军环卫之中,区区三怪,又何足惧?也不急于述说。郭珈允听这三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只道是骆春昱手下的残兵败将,再听下去,却又不对。

    只听一人道:“老六这样好的功夫,我就不信一个娘们儿能害死他,这婆娘定是使用诡计。”另一人道:“那还用说?所以我说老二、老四,这次可千万别莽撞。这里庄客成千成万,咱们只能暗算,决不能跟她明斗。”郭珈允这才恍然,原来是南阳六怪到了。大漠上一望数十里,自己又在病中,无论如何躲不开,只有见机行事,用计脱身。又听一人道:“皮囊里的水越来越少啦,此去也不知还要再走几日才找得到水,打明儿起大家再要少喝。”说着便在沙丘旁睡倒。郭珈允心想:“我不如自己迎上去,想法儿领他们去见师父。”

    次日清晨,南阳三怪睁开眼,见了郭珈允的小帐篷,略感讶异。郭珈允把长剑衣服等放在包中,空手走出帐来。嵇峰见她一个单身女子,说道:“姑娘,你有水吗?分一点给我们。”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郭珈允摇摇头,说道:“我的水不能分,郭大小姐派我送一封要紧的信,现今赶去回报,坐骑喝少了水跑不快。”一面说,一面收拾帐篷上马。

    佟奔抢上前去,拉住她坐骑辔头,问道:“郭大小姐是不是郭珈允?她在哪里?”郭珈允道:“你们问她干嘛?”佟奔道:“我们是她的朋友,有要紧事找她。”郭珈允嘴一扁道:“当面扯谎!郭大小姐在凌霄阁,你们却向西南去,别骗人啦!”一抖缰绳要走。佟奔拉住辔头不放,说道:“我们不识路,你带我们走吧!”对嵇峰、宋明聪二人道:“她是到那贼婆娘那里去的。”

    南阳三怪见她一脸病容,委顿不堪,说话时不住喘气,眼看随时就会倒毙,没半分像是身有武功之人,自是毫不怀疑,低声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到凌霄阁时先把她杀了,然后去找郭珈允。宋明聪见她虽然容色憔悴,但风致楚楚,秀丽无伦,不觉起了色心。

    郭珈允见他不住用眼瞟来,色迷迷的不怀好意,心想他们虽然不认得自己,但到凌霄阁尚有四五天路程,这数日中跟这三个大魔头同行同宿,太过危险,于是撕下身上一块花布,缚在一头扑天雕脚上,拿出一块羊肉来喂雕吃了,把雕往空中一丢,那雕振翼飞入空际。嵇峰起了疑心,问道:“你干什么?”

    郭珈允说道:“从这里走下去,今后七八天的路程都没水泉。你们水带得这么少,怎么够喝?把雕放了,让它们自己去找水喝。”说着又把另一头扑天雕放了。佟奔道:“两头雕又喝得了多少水?”郭珈允道:“渴起上来,一点水也能救命。再过几天你们便知道啦。”她怕他们下手加害,故意把道路说得长些。佟奔喃喃咒骂:“我在蒙古时候,就算在沙漠中,哪有接连七八天的路程上找不到水的。真是鬼地方!”

    晚间在沙漠上过夜,郭珈允在火堆旁见宋明聪的眼光不住溜来,暗暗吃惊,走进小帐篷后,拔剑在手,斜倚在帐门口,不敢就睡,等到二更时分,果然听到有脚步声轻轻走近。她心中剧跳,额头冷汗直冒,心想:“数万詹军都灭了,可别在这三人手中遭到报应。”忽觉身上一寒,一阵冷风从帐外吹进,原来帐门的布带已被宋明聪扭断,走进帐来。

    他怕郭珈允叫喊起来,给老大、老四听到不雅,上来就想按住她嘴,哪知却按了个空,毯子中竟没有人,再伸手到一旁去摸,脖子上一凉,一件锋利的兵刃抵住了项颈。郭珈允低声道:“你动一动,我就刺下去!”宋明聪空有一身武艺,要害给人制住,哪敢动弹?郭珈允道:“伏在地下!”宋明聪依言伏下。郭珈允剑尖抵住他的背心,坐在地上。两人僵持不动。郭珈允心想:“如杀了这坏蛋,那两人不肯甘休,只好挨到师父来救再说。”

    等了一个更次,嵇峰半夜醒来,发觉宋明聪不见了,跳了起来,叫道:“老二,老二!”郭珈允低喝:“快答应,说在这里。”宋明聪无奈,只得叫道:“老大,我在这里啊!”嵇峰笑骂:“这风流的贼脾气总是不改,你倒会享福。”

    第二天清晨,郭珈允直挨到嵇峰和佟奔在帐外不住催促,才放宋明聪出去。佟奔怨道:“老二,咱们是来报仇,可不是来胡闹。”宋明聪恨得牙痒痒的,有苦不敢说,如把这件倒霉事说出来,那可是终身之羞,决意今晚定要遂了心愿,到得目的地再把她一叉戳死,出了这口气。

    到得半夜,宋明聪右手握虎叉,左手拿火折,闯进帐篷,心想就算这女子会武,三招两式,还不手到擒来,火光下见她缩在帐篷角里,心中大喜,扑了上去,突觉脚上一紧,暗叫不好,待要反跃出帐,双脚已被地下绳圈套住。他弯腰想去夺绳,被郭珈允用力一拉,站立不稳,仰天跌倒,只听她低声喝道:“别动!”长剑剑尖已点在小腹之上。

    郭珈允心想:“像昨晚那样再僵持一夜,我可支持不住了。但又不能只毙他一人,必须三贼一齐废了!”低声道:“叫你那老大进来!”宋明聪惯走江湖,知她用意,默不作声。郭珈允手上加劲,剑尖透进衣里,划破了一层皮。宋明聪知道小腹中剑最为受罪,好是好不了,可是一时又不得便死,不敢再犟,低声道:“他不肯来的。”郭珈允低喝:“好,那就戳死了你再说!”手上又略加劲。宋明聪只得叫道:“老大,你来,快来啊!”郭珈允道:“你笑!”宋明聪皱着眉头,哈哈的干笑几声。郭珈允道:“笑得快活些!”宋明聪肚里咒骂:“肏你奶奶个熊,还快活得出来吗?”可是剑尖已经嵌在肉里,只得放大声音勉强一阵傻笑,中夜听来,直如枭鸣。

    嵇峰和佟奔早给吵醒。嵇峰骂道:“老二,别快活啦,养点气力吧。”郭珈允见他不来,低声道:“叫老四来!”宋明聪又叫了几声。佟奔虽是盗贼出身,却不欺负妇孺,对宋明聪的行径本已十分不满,只因他是盟兄,不好怎么说他,这时只装没听见。郭珈允暗暗切齿道:“我如脱此难,不把这三个奸贼杀了,难解今日之羞。”右手持剑,左手把绳子在宋明聪身上绕来绕去,缚了个结实,这才放心,但倚在帐边,不敢睡着。

    挨到天明,见宋明聪居然横了心呼呼大睡,郭珈允挥马鞭将他没头没脑的抽了一顿,剑尖对准他心口,喝道:“哼一声就宰了你!”宋明聪满脸是血,只得苦撑。郭珈允心想:“这事虽已闹穿,但如杀了他,大祸马上临头,不如让他多活一时,预计师父今日下午就可来到。”解去他身上绳索,推他出帐。

    嵇峰见他脸上血痕斑斑,大起疑心,说道:“老二,这婆娘是什么路数?可别着了人家道儿。”宋明聪心想,这女子虽在病中,仍有劲力将自己拉倒,她身上带剑,决非寻常姑娘。对嵇峰一眨眼睛,说道:“咱们擒住她。”两人慢慢向她走近。

    郭珈允见两人举止有异,突然奔向马旁,长剑疾伸,刺穿了宋明聪与佟奔马背上盛水的革囊,接着一剑,把嵇峰马背上最大的水囊割下,抢在手中,一跃上马。嵇峰等三人一呆,见两皮袋水流了一地,登时被黄沙吸干。在大漠之中,这两袋水可比两袋珠宝更加珍贵。三人又气又急,各挺兵刃上来厮拼。

    郭珈允伏在马背上不住咳嗽,叫道:“你们过来,我又是一剑!”剑尖指住最后一只水囊。南阳三怪果然停步不动。郭珈允咳了一阵,说道:“我好意领你们去见郭大小姐,你们却来欺负我。这里到有水的地方还有六天路程,你们不放过我,我就刺破了水囊,大家在沙漠中干死。”南阳三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暗骂她这一招果然毒辣。嵇峰心想:“暂且答应,等挨过了大沙漠再摆布她。”便道:“咱们不难为你,大家走吧。”郭珈允道:“你们在前面走!”于是三男在前,一女在后,在大漠上行进。

    走到中午,烈日当空,四个人都唇焦舌干。郭珈允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脑中一阵阵发晕,心想:“难道今日我毕命于此?”只听佟奔道:“喂,给点水喝!”他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只瓦碗。郭珈允打起精神,说道:“把碗放在地下。”佟奔依言把碗放在沙上。郭珈允又道:“你们退开一百步。”宋明聪有些迟疑。郭珈允道:“不退开就不给水。”宋明聪喃喃咒骂。三人终于退开。郭珈允跃马上前,拔去革囊上塞子,在瓦碗里注了大半碗水,催马走开。三人奔上来,你一口我一口,把水喝得涓滴不剩。

    四个人上马又行,过了两个多时辰,道旁忽然出现一丛青草。嵇峰眼睛一亮,大叫:“前面必定有水!”郭珈允暗暗心惊,苦思对策,但头痛欲裂,难以思索,正焦急间,突然长空一声鹰唳,黑影闪动,一头大雕直扑下来。郭珈允大喜,伸出左臂,那雕敛翼停在她肩头,见雕腿上缚着一块黑布,知道师父马上就到,狂喜之下,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嵇峰心知必有古怪,手一扬,一枝袖箭向她右腕打来,满拟打落她手中长剑,再来抢夺水囊。郭珈允挥剑击去袖箭,一提马缰,向前飞驰。南阳三怪大声吆喝,随后追来。驰出七八里,郭珈允手脚酸软,再也支持不住,被马一颠,跌了下来。

    南阳三怪大喜,催马过来。郭珈允挣扎着想爬起上马,只是手脚酸软,使不出力,人急智生,把水囊的皮带子往扑天雕头颈中一缠,将雕向上丢出,口中一声呼哨。原来凌霄双客性喜养雕养獒,把大雕从小捉来训练,以为行猎传讯之用。郭珈允这头扑天雕是她师父训练好了的,一听呼哨,就带着水囊,振翅向凌霄阁飞去。

    嵇峰见水囊被雕带起,一急非同小可,兜转马头,向雕疾追。宋明聪和佟奔均想:“这丫头反正逃不了,追回水囊要紧!”也纵马狂奔。宋明聪手一翻,拿了一柄小叉便向扑天雕射去,只听皮鞭噼啪一声响,手腕上一疼,小叉射出去的准头偏了,打在旁边,却是佟奔用马鞭打了他一下。宋明聪怒道:“干嘛?”佟奔道:“这一叉要是打中了水囊,还有命吗?”宋明聪一想不错,俯身马鞍,向前急奔。他是辽东马贼,骑术最精,转眼间已追在嵇峰之前。水囊中装着大半袋水,份量不轻,那雕带了后飞行不快,与三人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相差那么一程路。

    三人追出十多里,急驰下马力渐疲,眼见再也追不上了,突然间那雕如长空堕石,俯冲下去,前面尘头起处,两骑马疾驰而来。那雕打了两个旋子,落在其中一人肩头。

    南阳三怪催马上前,见两人一个是相貌英俊的老头儿,另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婆。老头儿厉声喝问:“郭珈允在哪里?”三人一愣不答。那老头儿解下扑天雕颈上水囊,将雕往空中一抛,大声呼哨,那雕一声唳鸣,往来路飞去。两个老人不再理睬南阳三怪,跟在扑天雕之后追去。嵇峰知道他们随着扑天雕去救那女子,自恃武艺高强,也不把两个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已被他们拿去,非夺回不可,手一摆,三人随后赶来。

    那两个老人正是凌霄双客,十多里路晃眼即到,见那雕直扑下去,郭珈允躺卧在地。肖素云飞身下马抢近,郭珈允投身入怀哭了出来。肖素云见爱徒落得这副样子,十分骇异,忙问:“谁欺负你啦?”这时南阳三怪也已赶到,郭珈允向三人一指,晕了过去。肖素云厉声喝道:“老头子还不动手?”左手抱着郭珈允,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里。

    凌万然听得妻子呼喝,知道三人是敌,兜转马头,向南阳三怪冲去,奔到临近,长臂探出,向佟奔胸口抓去。佟奔手腕翻转,摔打挡开。凌万然手腕上麻辣辣的一阵疼痛,心中一愣:“这点子手下好快,劲道倒也不小。”不等兜转马头,凌空跃起,又向他抓去。佟奔左手挡开,右手反抓对方胸口。凌万然猛喝一声,挥掌劈去,击在他手臂之上。佟奔全身一震,坐身不稳,跌下马来。嵇峰与宋明聪大惊,双双来救。佟奔下马时翻了个筋斗,站在地下,一柄匕首已抽在手中,扑上前来。

    凌万然左掌在宋明聪面前虚晃,右手已抓住他的叉头往外一拧。宋明聪只觉虎口发麻,但他身手也极矫健,左手两柄小叉随着飞出。凌万然一低头,猎叉已被他夺了回去,心想:“哪里跑出来这三个野种,武功如此了得,怪不得徒儿要吃亏。”

    陡然觉得脑后风生,铜人横扫而来。凌万然转身抢攻,一矮身,双掌直取嵇峰下盘。嵇峰铜人回转,向他“玉枕穴”点到。凌万然一惊,咦了一声,跳开两步,说道:“你这家伙会打穴。”嵇峰道:“不错!”铜人晃动,又点向他肩头“云门穴”。这铜人只有独足,手却有一对,双手过顶合拢,正是一把厉害的闭穴撅。这铜人极为沉重,除点穴外又能横扫直砸,比钢鞭铁锤尤为威猛。凌万然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不论判官笔、闭穴撅,还是点穴钢环,总是轻巧灵便,取其使用迅捷,认穴准确,他居然能以这笨重武器打穴,自是劲敌,当下提起全副精神,点打劈击,空手与三人拼斗。

    肖素云见郭珈允悠悠醒转,这才放心,回头一望,却见丈夫已处于劣势。凌万然长剑放在马背上不及取出,他跃起时那马受惊,奔出十余丈之外。他心傲好胜,不肯过去取剑,以空手斗这三名江湖好手,渐渐不敌。

    肖素云长剑出手,加入战团,一招“朔风狂啸”,向嵇峰后心刺去,嵇峰回过铜人一挡,肖素云不等剑招使老,早已变招,刷刷刷三剑,快如电闪。嵇峰不知“三分剑术”的招数,心中惊疑,暗想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剑法如此凌厉,只得守紧门户,静以待变。肖素云连刺八剑,一剑快似一剑,那是“三分剑术”中的绝招,称为“穆王八骏饮瑶池”,但见嵇峰虽然手忙脚乱,还是奋力挡住,也暗赞他了得。

    凌万然这边劲敌一去,立占上风,双掌飞舞,招招不离敌人要害,倏地矮身,抓起宋明聪射落在地的两柄小叉,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开蛾眉刺招术,欺身直进,和佟奔快如闪电般拆了七八招,嗤的一声,佟奔左臂中叉,划破了一条口子。

    宋明聪见情势不利,突向郭珈允奔去。凌万然大惊,撇下佟奔,抢来拦阻。人未赶到,小叉已经脱手,笔直向他后心飞来。宋明聪左手一伸,想接住小叉,哪知自己这件兵刃一到敌人手中已大不相同,飞来的劲道大极,虽然拿到了叉尾,却没能抓住,忙屈膝一蹲,小叉飕的一声,从头顶飞过,站起身来时,凌万然已经赶到。佟奔忙奔过来相助,以二敌一,兀自抵挡不住,那边嵇峰自顾不暇,难以相救。

    郭珈允坐在地下,见师父、师公逐渐得手,甚是喜慰。五人兵刃撞击,愈打愈烈。忽然远处传来长声嚎叫,声音甚是惨厉,叫声中充满着恐惧、饥饿和凶恶残忍之意,似是百兽齐吼,久久不息。郭珈允一跃而起,惊呼:“师父,你听!”凌霄双客剧斗正酣,听到这嚎叫之声,不约而同的跳开数步,侧耳静听。南阳三怪正被逼得手忙脚乱,迭遇凶险,忽然一松,只顾喘气,不敢上前追杀。

    只听叫声渐响,同时远处一片黑云着地涌来,中间夹着隐隐郁雷之声。凌霄双客脸色大变,凌万然飞纵而出,牵过马匹。肖素云把郭珈允抱起,跃上马背。凌万然拔起身子,站在马背之上,叫道:“你上来瞧瞧,哪里可以躲避。”肖素云把郭珈允在马上放好,跳到了凌万然的马上。凌万然双手高举过顶,肖素云在丈夫肩上一搭,纵身站在他手掌之中。

    南阳三怪见敌人已然胜定,突然住手不战,在马背上叠起罗汉来,不禁面面相觑,愕然不解。宋明聪骂道:“两个老家伙使妖法?”嵇峰见二老惊慌焦急,并非假装,知道必有古怪,但猜测不出,只得凝神戒备。

    肖素云极目四下瞭望,叫道:“北面好像有两株大树!”凌万然急道:“不管是不是,快去!”肖素云跃到郭珈允马上。二老一提马缰,也不再理会南阳三怪,向北疾驰。

    佟奔见他们匆忙中没带走水囊,俯身拾起。这时呼嚎之声愈响,听来惊心动魄。宋明聪突然叫道:“是狼群……”说这话时已脸如死灰。三人急跃上马,追随凌霄双客而去。

    跑了一阵,只听得身后虎啸狼嚎,奔腾之声大作,回头望时,烟尘中只见无数虎豹、野骆驼、黄羊、野马急奔逃命,后面灰扑扑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追赶而来。

    万兽之前却有一人乘马疾驰,那马神骏之极,奔在虎豹之前数十丈处,似乎带路一般。晃眼之间,那乘客已从身旁掠过。南阳三怪见那乘客一身灰衣,尘沙飞溅,灰衣几乎成为黄衣,那人似乎是个老者,面目却看不清楚。那老者回头叫道:“找死吗?快跑呀!”嵇峰的坐骑见到这许多野兽追来,声势凶猛已极,吓得脚都软了,失足耸腰,把他抛在地下。

    嵇峰急跃站起,十几头虎豹已从身旁奔过。群兽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伤人。嵇峰暗叫:“我命休矣!”张口狂呼。宋明聪、佟奔两人听见叫声,忙回马来救,只见迎面饿狼如潮水般涌到。嵇峰手挥铜人护身,明知无用,但临死还要挣扎,霎时间一头巨狼露出雪白利齿,奔到跟前。突然身旁马蹄声响,那灰衣老者纵马过来,左手一伸,已拉住他后领,把他肥大的身躯提了起来,向佟奔马上掷去。嵇峰使出轻功,一个筋斗,坐在佟奔身后。三人兜转马头,疾驰逃命。

    凌霄双客带着郭珈允狂奔,他们久处大漠,知道这狼群最是凶恶不过,不论多厉害的猛兽,遇上了无一幸免。再跑一阵,前面果然是两株大树,凌霄双客暗叫:“惭愧!这次总算不致填于饿狼之腹了。”驰到临近,凌万然一跃上树,肖素云把郭珈允递上,凌万然接住,扶她坐上高处的树枝。就这么一耽搁,狼嚎声又近了些。肖素云提起马鞭,在两匹马身上猛抽几下,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顾不得你们了!”两马急奔而去。

    三人刚在树上坐稳,狼群已然迫近,当先一人却是那灰衣老者。肖素云大惊失色,叫道:“是他!”凌万然喝道:“哼,果然是他。”侧目斜视,见妻子一脸惶急,不禁心头有气,说道:“要是我遇险,只怕你还没这么着急。”肖素云怒道:“这当口还吃醋?快救人!”右手攀住树枝,身子挂下。凌万然哼了一声,右手拉住她的左手,两人荡了起来。待那灰衣老者坐骑驰到,凌万然直扑而下,左手拦腰把他抱住,提了起来。

    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临空,坐骑却笔直向前蹿了出去,脚底下全是虎豹、黄羊群兽。他一个筋斗翻到树上站住,见是凌霄双客,不由得满脸怒色。凌万然道:“怎么?谢兄也怕狼么?”那老者怒道:“谁要你多事?”肖素云道:“喂,你也别太古怪,我家老头子救你,总没救错。”凌万然听妻子帮他,洋洋得意。那老者冷笑道:“他救我?你们坏了我的大事啦!”凌万然笑道:“哈哈,你给饿狼吓糊涂了,快歇一歇吧!”那老者怒道:“谢某岂怕这群畜生!”

    这灰衣老者就是庄无漾的师父鹤壁居士谢庭羿。他与肖素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互生情愫,只是他性子古怪,两人因小事争执,一言不合,谢庭羿竟远走漠北,十多年没回来,音讯全无。肖素云只道他永远不归,后来就嫁给了凌万然。不料婚后不久,谢庭羿忽然回乡。两人黯然神伤,不在话下。凌万然十分不快,几次去寻谢庭羿晦气,但武功不及,若不是谢庭羿看在肖素云面上相让,他已吃大亏,一怒之下,便携妻远走他乡,建了凌霄阁。哪知谢庭羿旧情难忘,也移居到凌霄阁附近的鹤壁山,虽然素不造访,但觉得与意中人相隔不远,心中较安,也是一番痴情之意。凌万然见他跟来,自然愤怒异常。肖素云为避嫌疑,尽量不与旧日情人见面,凌万然却总是不免多心,加之肖素云心中郁闷,脾气更加急躁,夫妻数十年来不断龃龉。三人现今都已白发苍苍,然而于这段纠缠不清的情缘,仍是无日不耿耿于怀。

    凌万然这次救了谢庭羿,很是得意,心想:你一向占我上风,今后对我感不感恩?肖素云却听谢庭羿说坏了他的大事,不解其意,问道:“怎地坏了你的大事?”谢庭羿道:“这群畜生近来越生越多,实是沙漠中一个大害。好几个聚居的部落,给狼群连人带畜,吃了个精光。我布置了一个机关,引狼群去自投死路,哪知却要他来多事?”

    凌万然知他所说是实,讪讪的很不好意思。谢庭羿见肖素云神色歉然,安慰她道:“凌兄和你也是好意,我谢谢你们就是。”凌万然道:“你怎生布置的?”谢庭羿忽然叫道:“救人要紧!”一跃下树,堕入狼群。

    这时南阳三怪已被狼群赶上,三人背靠背的奋战,两匹坐骑早已给狼群撕成碎片。三人虽用兵刃打死了十多头狼,但群狼不断猛扑。三人身上都已受了七八处伤,眼见难支,谢庭羿突然飞堕,双掌起处,两头饿狼天灵盖已被击碎。他抓起佟奔往树上抛去,叫道:“接着!”凌万然一把抓住。谢庭羿如法炮制,把嵇峰和宋明聪掷了上去,跟着两掌打死两头饿狼,抓住死狼项颈,猛挥开路,冲到树下跃上。南阳三怪死里逃生,见他杀狼易于搏兔,手法之快,劲力之重,生平从所未见,等他上树,不住称谢。

    数百头饿狼绕着大树打转爬搔,仰头嚎叫。远处数十头虎豹已被狼群追上围住,搏斗吼叫之声,充塞空际。群兽腾挪奔跃,撕打咬啮,惨烈异常。转瞬之间,虎豹都被狼群嚼碎,吃得干干净净。树巅各人都是江湖豪客,但这般可怖的场面也是首次看见,无不心惊。

    凌万然接到南阳三怪时,随手在树上一放,这时圆睁怪眼,瞪着三人。郭珈允道:“师公,这三个不是好人!”凌万然道:“好,拿他们喂狼!”双掌一错,就要上前,但见树下群狼嚼食虎豹驼羊的惨状,又有点不忍,就这么一迟疑,嵇峰叫道:“这边来!”向旁边一株树上跃了过去,宋明聪、佟奔两人也跟着纵去。

    肖素云向郭珈允道:“允儿,怎样?”她要看郭珈允的主意,是不是要赶尽杀绝。郭珈允心肠一软,说道:“算了吧!”想起自己的烦恼,长叹一声,流下泪来。她随即定神,朗声向南阳三怪道:“我便是郭珈允,你们要找我报仇,怎不过来?”嵇峰等三人听说她便是郭珈允,又惊又悔,又是愤怒,却又怎敢过来?

    狼群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树下盘旋嚎叫了一阵,又追逐其余野兽去了。

    肖素云命郭珈允参见鹤壁居士前辈。谢庭羿见她一脸病容,从衣囊中拿出两包物品,说道:“给你吧,这是广陵散。”凌霄双客素知广陵散之名,乃是用珍奇药材配制而成,真有起死回生之功。肖素云道:“快谢谢前辈!”

    郭珈允待要施礼,谢庭羿已一跃下树,急奔而去,有如一条灰线,不一刻在滚滚黄尘中变成了一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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