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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英雄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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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澜集团武师郭笑晨兴冲冲的带路,引着陆锦昂等一众高手,赶赴苍狼山庄来。他这次有人壮胆撑腰,可就威风八面了。走到庄前,向庄客喝道:“快叫你们庄主出来,迎接各位官老爷。”庄客见这伙人来势汹汹,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转身就走。陆锦昂心想郎天扬名声极大,是西北武林领袖人物,可得罪不得,便道:“这位朋友且住,你说我们是大都来的,有点公事请教郎老先生。”他说罢向吴国栋使了个眼色。吴国栋点点头,率领捕快绕向庄后,以防钦犯从后门逃走。

    何超强一听庄客禀告,知道这批人定为雷泰兴而来,叫魏管家先出去敷衍,当即赶到雷泰兴室中,说道:“雷大侠,外面有六扇门的鹰爪子,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们三位暂避一避。”当下把雷泰兴扶起,走进后花园一个亭子,和苏亦川两人合力把亭中一张石桌搬开,露出一块铁板,拉开铁板上铁环,用力一提,铁板掀起,下面原来是个地窖。

    雷泰兴怒道:“雷某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躲在这般的地方,就是逃得性命,也落得天下英雄耻笑。”何超强道:“雷大侠说哪里话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侠身受重伤,暂时躲避,有谁敢来笑话?”雷泰兴道:“何兄美意,雷某心领了,这就告辞,以免连累宝庄。”何超强不住婉言相劝。

    只听得后门外有人大声叫门,同时前面人声喧哗,衙门中一众人要闯向后进。魏管家拼命阻拦,却哪里挡得住?陆锦昂等慑于郎天扬的威名,不便明言搜查,只说:“宝庄建得这么考究,塞外少见,请魏管家引我们开开眼界。”

    雷泰兴见苍狼山庄被围,前后有敌,气往上冲,对王怡丹和苏亦川道:“并肩往外冲。”王怡丹应了,伸手扶住他右臂。雷泰兴左手拔出单刀,正要冲出,忽觉王怡丹身子微微颤动,向她一看,见她双目含泪,脸色凄苦,心中一软,柔情顿起,叹道:“咱们就躲一躲吧。”

    何超强大喜,待三人进了地窖,忙把铁板盖好,和两名庄客合力把石桌抬在铁板上,郎瑶这孩子七手八脚的也在旁帮忙。何超强一看已无破绽,命庄客去开后门。吴国栋等守在门外,并不进来,陆锦昂等一众人却已进了花园。

    何超强见郭笑晨也在其内,冷然道:“原来是一位官老爷,刚才多多失敬。”郭笑晨道:“在下是万澜集团的武师,老兄你走了眼吧?”回头对陆锦昂道:“我亲眼目睹,见三位钦犯进庄,陆大人您下令搜吧。”

    魏管家道:“我们都是安分良民,老庄主是河西大绅士,有家有业,五百里方圆无人不知,怎敢窝藏匪类,图谋不轨?这位郭爷刚才来过,庄上没送盘缠,那是兄弟的不是,可是这么挟嫌诬陷,我们可吃罪不起。”她知雷泰兴等已躲入地窖,说话便硬了起来。何超强假装不知,明问陆锦昂等的来由,哈哈大笑,说道:“合胜帮是江南的帮会,怎么会到西北边塞来?这位郭爷异想天开,各位大人也真信他!”

    陆锦昂等全是老江湖、大行家,明知雷泰兴定在庄内,可是如在庄内仔细搜查,搜出来倒也罢了,一个搜不出,郎天扬岂肯甘休?他们虽然大都已有功名,但和江湖上人士久有交往,知道得罪了郎老先生可不是玩的,当下均感踌躇。

    郭笑晨心想,今天抓不到这三人,回去必被大伙奚落埋怨,孩子嘴里或许骗得出话来,于是满脸堆欢,拉住了郎瑶的手。郎瑶刚才见过他,知他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使劲甩脱他手,说道:“你拉我干嘛?”郭笑晨笑道:“小兄弟,你跟我说,今天来你家的三个客人躲在哪里,我送你这个买糖吃。”说罢拿出只银元宝,递了过去。

    郎瑶嘟嘴向他做个鬼脸,说道:“你当我是谁?苍狼山庄的人,会稀罕你的臭钱?”郭笑晨老羞成怒,叫道:“咱们动手搜庄,搜出那三人,连这小孩子一齐抓去坐牢。”郎瑶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算你好汉。我爸爸一拳头便打你个稀巴烂!”

    陆锦昂鉴貌辨色,料想这孩子必知雷泰兴的躲藏处,眼见何超强、魏管家等一干人老辣干练,只有从孩子身上下工夫,但孩子年纪虽小,嘴头却硬,便道:“今儿来的客人好像是四位,不是三位,是不是?”郎瑶并不上当,道:“不知道。”陆锦昂道:“待会我们把三个人搜出来,不但你爸爸、连你这小孩子、连你妈妈都要杀头!”郎瑶“呸”了一声,眉毛一扬,道:“我都不怕你,我爸爸会怕你?”

    郭笑晨突然瞥见郎瑶左腕上套着一串珠子,颗颗晶莹精圆,正是王怡丹之物。他是武师,生平珠宝见得不少,倒是识货之人,这两日来见到王怡丹,于她身上穿戴无不瞧得明明白白,这时心中一喜,说道:“你手上这串珠子,我认得是那个女客人的,你还说他们没有来?你定是偷了她的。”郎瑶大怒,说道:“我怎会偷人家的物事?明明是那婶婶给我的。”郭笑晨笑道:“好啦,是那婶婶给的。那么她在哪里?”郎瑶道:“我干嘛要对你说?”

    陆锦昂心想:“这小孩儿神气十足,想是他父亲平日给人奉承得狠了,连得他也自尊自大,我且激他一激,看他怎样。”便道:“老郭,不用跟小孩儿啰嗦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苍狼山庄大人的事,也不会让小孩儿瞧见。他们叫那三个客人躲在秘密的地方之时,定会先将小孩儿赶开。”郎瑶果然着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何超强见郎瑶上当,心中大急,说道:“小师弟,咱们进去吧,别在花园里玩了。”陆锦昂抓住机会,道:“小孩儿不懂事,快走开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你就会吹牛,你要是知道那三个客人躲在什么地方,你是小英雄,否则的话,你是小混蛋、小狗熊。”郎瑶怒道:“我自然知道。你才是大混蛋、大狗熊。”

    陆锦昂道:“我料你不知道,你是小狗熊。”郎瑶忍无可忍,大声道:“我知道,他们就在这花园里,就在这亭子里!”

    何超强大惊,喝道:“小师弟,你胡说什么?快进去!”郎瑶话一出口,便知糟糕,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拔足飞奔入内。

    陆锦昂见亭子四周是红漆的栏杆,空空旷旷,哪有躲藏之处。他跳上栏杆,向亭顶一望,也无人影,跳下来沉吟不语,忽然灵机一动,对何超强笑道:“何老弟,在下武艺粗疏,可是有几斤笨力气,请何老弟指教。”何超强见他瞧不破机关,心下稍宽,只道他抓不到人老羞成怒,要和自己动手,虽然对方人多,却也不能示弱,说道:“不敢,乒刃拳脚,你划下道儿来吧。我是舍命陪君子。”陆锦昂哈哈一笑,说道:“大家好朋友,何必动兵刃拳脚,伤了和气。我来举举这张石桌,待会请何老弟也来试试,我举不起何老弟别见笑。”何超强大惊,登时呆了,想不出法子来推辞阻拦,只道:“不,这……这个不好……”

    张梁栋等一伙人见陆锦昂忽然要和何超强比力气,心下俱各纳罕,只见他捋起衣袖,右手抓住石桌圆脚,喝一声“起”,一张四百来斤的石桌竟被他单手平平端起。众人齐声喝彩,叫道:“陆大人好气力!”彩声未毕,却惊叫起来。石桌举起,底下露出铁板。

    雷泰兴躲在地窖之中,不一会只听得头顶多人走动,来来去去,老不离开,只是听不到说话,正自气恼之际,忽然头顶轧轧两声,接着光亮耀眼,遮住地窖的铁板已被人揭开。

    众官差见雷泰兴躲在地窖之中,倒不敢立时下去擒拿,为了要捉活口,也不便使用暗器,只守在地窖口上,手持兵刃,大声呼喝。雷泰兴低声对王怡丹道:“咱们给苍狼山庄卖了。咱们夫妻一场,你答应我一件事。”王怡丹道:“你说。”雷泰兴道:“待会我叫你做什么,你一定得听我的话。”王怡丹含泪点头。雷泰兴大喝:“雷泰兴在此,你们吵什么?”众人听他一喝,一时肃静无声。雷泰兴道:“我腿上有伤,放根绳索下来,吊我起来。”

    陆锦昂回头找何超强拿绳,却已不知去向,忙命庄客取绳来。绳索取到,成剑锋拿了,将一端垂入地窖,把雷泰兴吊将上来。雷泰兴双足一着地,左手力扯,成剑锋绳索脱手,雷泰兴大喝一声,犹如半空打了个响雷,手腕一抖,一条绳索直竖起来,当即使出软鞭中“反脱袈裟”身法,人向右转,绳索从左向右横扫,虎虎生风,势不可当。

    武林中有言道:“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又道:“一刀、二枪、三斧、四叉、五钩、六鞭、七抓、八剑。”意思说要学会兵器的初步功夫,学刀只需一年,学鞭却要六年,这鞭说的乃是单鞭双鞭的硬兵刃,软鞭却更加难练。雷泰兴一艺通百艺通,运起劲力将绳索当软鞭使,势劲力疾,向着众人头脸横扫而至。

    众人出其不意,不及抵挡,急急低头避让。郭笑晨吃过雷泰兴的苦头,见他上来时早避在众人背后,躲得远远的,惟恐他还要拼命,找自己晦气,哪知越在后面越吃亏,前面的人一低头,他待见绳索打到,避让已自不及,急忙转身,绳索贯劲,犹如铁棍,呼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在背上,登时扑地倒了。

    侍卫张梁栋和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一个拿刀、一个手持双铁环,分自左右抢上。苏亦川提气在石级上点了两脚,纵身而上,手挥笛子,和总兵成剑锋打在一起。成剑锋使开齐眉棍法,棍长笛短,反被苏亦川逼得连连倒退。王怡丹以长刀撑着石级,一步一步走上来,快到顶时,只见地窖口一个魁梧汉子叉腰而立,她一柄飞刀向那人掷去。那人不避不让,待飞刀射至面前,伸出三根手指握住刀柄,其时刀尖距他鼻尖已不过寸许。王怡丹见此人好整以暇,将她飞刀视若无物,倒抽了一口凉气,舞起双刀,傍到丈夫身边。

    那人正是陆锦昂,眉头微皱,他不屑拔剑与女子相斗,便以王怡丹那柄刃锋才及五寸的飞刀作匕首用,连续三下作进手招数。王怡丹步履不灵,但手中双刀家学渊源,仍能紧封门户。相拒四五合,陆锦昂左臂前伸,攻到王怡丹右臂外侧,向左横掠,把她双刀拦在一边,运力一推,王怡丹立脚不稳,又跌入地窖。

    那边雷泰兴双战两名好手,伤口奇痛,神智昏迷,如发疯般乱打。苏亦川施展笛子却已抢得上风。陆锦昂见他笛子走的是云水剑法,笛子点穴的手法又是本门真传,好生奇怪,正要上前喝问,哪知苏亦川一招“白云苍狗”,待成剑锋闪开避让,突然纵入地窖。原来他见王怡丹跌入地窖,也不知是否受伤,忙跳入救援。

    王怡丹站了起来,苏亦川问道:“怡姐,受伤了吗?”王怡丹道:“不碍事,你快出去帮雷哥。”苏亦川道:“我扶你上去。”

    成剑锋提着熟铜棍在地窖口向下猛挥,居高临下,堵住二人。雷泰兴见娇妻不能逃脱,自己已不能再行支持,脚步踉跄,直跌到成剑锋身后,当即伸手在他腰间一点,成剑锋登时身子软了,被雷泰兴拦腰抱住,喝声:“下去!”两人直向地窖中跌去。

    成剑锋被点中了穴道,已自动弹不得,跌入地窖后,雷泰兴压在他身上,两人都爬不起来。王怡丹忙伸手把雷泰兴扶起。他脸上毫无血色,满头大汗,向她勉强一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上她衣襟。苏亦川明白雷泰兴的用意,大叫:“让路,让路。”

    陆锦昂见苏亦川武功乃兰陵派本门真传,又见雷泰兴早受重伤,他自重身份,不肯上前夹攻,是以将王怡丹推入地窖后不再出手,哪知变起俄顷,成剑锋竟落入对方手中,这时投鼠忌器,听苏亦川一叫,只得向众人挥手,让出一条路出来。

    从地窖中出来的第一个是成剑锋,第二个王怡丹拉住他衣领,短刀刀尖对准他的后心。第三是苏亦川,他一手扶着王怡丹,一手抱住雷泰兴。四个人拖拖拉拉走了上来。王怡丹喝道:“谁动一动,这人就没命。”四人在刀枪丛中钻了出去,慢慢走到后园门口。王怡丹眼见有三匹马缚在柳树上,心中大喜,暗暗谢天谢地。这三匹马正是吴国栋等来堵截后门时所骑。

    陆锦昂眼见要犯便要逃脱,心想:“成剑锋这脓包死活关我何事?我把雷泰兴抓回大都,那才是大功一件。”拾起雷泰兴丢在地下的绳索,运起内力,向外抛去。绳索呼的一声飞出,绕住了雷泰兴,回臂一拉,将雷泰兴拉脱了苏亦川之手。王怡丹听得丈夫一声呼叫,关心则乱,早忘了去杀成剑锋,回身来救丈夫,她腿上受伤,迈不了两步,已跌倒在地。雷泰兴叫道:“快走!快走!”王怡丹道:“我跟你死在一起。”雷泰兴怒道:“你刚才答应听我话的……”话未说完,已被张梁栋等拥上按住。苏亦川飞身过来,抱住王怡丹,直闯出园门。一名捕快抡铁尺上前阻拦,苏亦川飞起一脚,踢得他直跌出五六步去。

    王怡丹见丈夫被捕,已是六神无主,也不知身在何处。苏亦川抢到柳树边,把她放上马背,叫道:“快放飞刀!”这时言伯乾及两名捕快已追出园门,王怡丹三把飞刀连珠般发出,惨叫声中,一名捕快肩头中刀。言伯乾呆得一呆,苏亦川已将三匹马的马缰扯开,自己骑上一匹,把第三匹马牵转马头,向着园门,挥笛子在马臀上一击,那马受痛,向言伯乾等直冲过去,把追兵都挡在花园后门口。混乱之中,苏亦川和王怡丹两骑马奔得远了。陆锦昂等已经捉到要犯雷泰兴,欢天喜地,谁也无心再追。

    王怡丹神不守舍地伏在马上,几次要拉回马头,再进苍狼山庄,都给苏亦川挥鞭抽她坐骑,继续前行。直奔出六七里地,见后面没人追来,苏亦川才不再急策坐骑。

    又行了三四里,四乘马迎面而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正是苍狼山庄庄主郎天扬。他见到王怡丹、苏亦川两人,很是诧异,叫道:“贵客留步,我请了医生来啦。”王怡丹恨极,一柄飞刀向他掷去。

    郎天扬突见飞刀掷到,大吃一惊,毫无防备之下不及招架,急忙俯身在马背上一伏,飞刀从背上掠过。在他背后的二弟子陈超刚忙挥刀挡格,飞刀斜出,噗的一声,插在道旁一株大柳树上,夕阳如血,映照刃锋闪闪生光。郎天扬正要喝问,王怡丹已张口大骂:“你这沽名钓誉、狼心狗肺的老贼!你们害我丈夫,我和你这老贼拼了。”她边骂边哭,手挥双刀纵马上前。郎天扬给她骂得莫名其妙。陈超刚见这女人骂他师父,早已按捺不住,挥单刀上前迎敌,被郎天扬伸手拦住,叫道:“有话好说。”

    苏亦川劝道:“咱们想法子救人要紧,先救雷哥,再烧了苍狼山庄。”王怡丹一听有理,掉转马头,一口唾沫恨恨地吐在地下,拍马而走。

    郎天扬纵横江湖,待人处处以仁义为先,真是仇怨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黑白两道一提到郎天扬的名头,无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哪知没头没脑的给这个少妇掷一柄飞刀,再加一阵臭骂,真是生平从所未有之“奇遇”。他见王怡丹怨气冲天,存心拼命,心知必有内情,查问赶到镇上请医的庄客,只说老夫人和何大爷在家里好好待客,并没什么争闹。

    郎天扬好生纳闷,催马急奔,驰到庄前。庄客见老庄主回来,忙上前迎接。郎天扬见各人神情特异,料知发生了事端,飞步进庄,一连串的叫道:“叫超强来!”庄客回道:“何大爷保着老夫人、小少爷到后山躲避去了。”郎天扬一听,更是诧异。

    几名庄客七张八嘴的说了经过,说公差刚把雷泰兴捕走,离庄不久,想来一干人不走大路,因此郎天扬回来没遇上。众庄客道:“公差去远后,已叫人去通知何大爷,想来马上就回了。”

    郎天扬连问:“三位客人躲在地窖里,是谁走漏风声?”庄客面面相觑,都不敢说。郎天扬大怒,挥马鞭向庄客劈头劈脸打去。陈超刚见师父动了真怒,不敢上前相劝。郎天扬打了几鞭,坐在椅中直喘气,两枚铁胆呛啷啷的弄得更响。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站着侍侯。

    郎天扬喝道:“大家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催超强回来。”说话未毕,何超强已自外面奔进,叫道:“师父回来了。”郎天扬从椅中一跃而起,嘶声道:“谁漏了风声,你说,你……”何超强见师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和平日豪迈从容的气度大不相同,哪里还敢直说,犹豫了一下道:“是鹰爪子自己发现的。”郎天扬左手一把抓住他衣领,右手挥鞭,便要劈脸打去,终于强行忍住,怒道:“胡说!我这地窖如此机密,这群狗贼怎会发现?”何超强不答,不敢和师父目光相对。老夫人听得丈夫发怒,携了儿子过来相劝。

    郎天扬目光转到魏慧芬脸上,喝道:“你一见公差,心里便怕了,于是说了出来,是不是?”他素知何超强为人侠义,便杀了他头也不会出卖朋友,魏慧芬是女流之辈,不会武艺,胆小怕事,多半是她受不住公差的胁逼而吐露真相。魏管家见到老庄主的威势,似乎一掌便要打将过来,不由得胆战心惊,说道:“不……不是我说的,是……是小……小少爷说的。”

    郎天扬心中打了个突,对儿子道:“你过来。”郎瑶畏畏缩缩的走到父亲跟前。郎天扬道:“那三个客人藏在花园的地窖,是你跟公差说的?”郎瑶在父亲面前素来不敢说谎,却也不敢直承其事。郎天扬挥起鞭子,喝道:“你说不说?”郎瑶吓得要哭又不敢哭,眼睛只望母亲。老夫人走近身来,劝道:“老爷子别生气啦,就算女儿惹你生气,这小儿子乖乖的在家,你凶霸霸的吓他干嘛呀?”郎天扬不去理她,将鞭子在空中吧的一抖,叫道:“你不说,我打死你这小杂种。”老夫人道:“老爷子越来越不成话啦,儿子是你生的,怎么骂他小杂种?”

    何超强眼见瞒不过了,便道:“师父,陆锦昂那狗贼好生奸猾,一再以言语相激,说小师弟若是不说出来,便是小……小混蛋、小狗熊。”郎天扬知道儿子脾气,年纪小小,便爱逞英雄好汉,喝道:“小混蛋,你要做英雄,便说了出来,是不是?”郎瑶一张小脸上已全无血色,低声道:“是,爸爸!”

    郎天扬怒气不可抑制,喝道:“英雄好汉是这样做的么?”

    右手一挥,两枚铁胆向对面墙上掷去。岂知郎瑶便在这时冲将上来,要扑在父亲的怀里求饶,脑袋正好撞在一枚铁胆之上。郎天扬投掷铁胆之时,满腔忿怒全发泄在这一掷之中,力道何等强劲,噗噗两响,一枚铁胆嵌入了对面墙壁,另一枚正中郎瑶的脑袋,登时鲜血四溅。

    郎天扬大惊,忙抢上抱住儿子。郎瑶道:“爸,我……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话未说完,已然气绝,一霎时间,厅上人人惊得呆了。

    老夫人抱起儿子,叫道:“孩儿!孩儿!”见他没了气息,呆了半晌,如疯虎般向郎天扬扑去,哭叫:“你为什么……为什么打死了孩儿?”郎天扬摇摇头,退了两步,说道:“我……我不是……”老夫人放下儿子尸身,在陈超刚腰间拔出单刀,纵上前来,挥刀向丈夫迎头砍去。郎天扬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老夫人见他如此,手反而软了,抛刀在地,大哭奔出。

    王怡丹和苏亦川怕遇到公门中人,尽拣荒僻小路奔驰,不数里天已全黑。塞外遍地荒凉,哪里来的宿店,连一家农家也找不到。好在两人都是久闯江湖,也不在意,在一块大岩石边歇了下来。

    苏亦川放马吃草,拿王怡丹的长刀去割了些草来,铺在地下,道:“床是有了,只是没干粮又没水,只好挨到明天再想法子。”王怡丹一颗心全挂在丈夫身上,面前就有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只不断垂泪。苏亦川不住劝慰,说杜师姑后天当可赶到安西,合胜帮群雄当然大举来援,定能追上鹰爪孙,救出雷哥。

    王怡丹这一天奔波恶斗,心力交瘁,听了苏亦川的劝解,心中稍宽,不一会就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遇见了丈夫,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在她嘴上轻吻。王怡丹心花怒放,软洋洋的让丈夫抱着,说道:“我想得你好苦,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雷泰兴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热。王怡丹正自心神荡漾之际,突然一惊,醒觉过来,星光之下,只见抱着她的不是丈夫,竟是苏亦川,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用力挣扎。

    苏亦川仍是抱着她不放,低声道:“我也想得你好苦呀!”

    王怡丹羞愤交集,反手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掌。苏亦川一呆。王怡丹在他胸前又是一拳,挣脱他怀抱,滚到一边,伸手便拔双刀,却拔了个空,原来已被苏亦川解下,又是一惊,忙去摸囊中飞刀,幸喜尚剩两把,当下拈住刀尖,厉声喝道:“你待怎样?”

    苏亦川道:“怡姐,你听我说……”王怡丹怒道:“谁是你姐?咱们合胜帮四大戒条是什么?你说。”苏亦川低下了头,不敢作声。王怡丹平时虽然语笑嫣然,可是循规蹈矩,哪容得他如此轻薄。

    原来依据合胜帮规条,帮中兄弟犯了大罪,若是一时糊涂,此后诚心悔悟,可在开香堂执法之前,自行用尖刀在大腿上连戳三刀,这三刀须对穿而过,即所谓“三刀六洞”,然后向帮主和执法长老求恕,有望从轻发落,但若真正罪重出自不能饶恕。第十二把交椅铁面孔目石春峰,执掌刑堂,铁面无私,心狠手辣,犯了规条的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必派人抓来处刑,是以合胜帮数万兄弟,提到他时无不悚然。

    当下苏亦川道:“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死也甘心。”王怡丹听他言语仍是不清不楚,怒火更炽,拈刀当胸,劲力贯腕,便欲射了出去。苏亦川颤声道:“你一点也不知道,这五六年来,我为你受了多少苦。我在太湖第一次见你,我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王怡丹怒道:“那时我早已是雷哥的人了!你难道不知?”苏亦川道:“我……我知道,我管不了自己,所以总不敢多见你面。帮里有什么事,总求帮主派我去干,别人只道我不辞辛劳,全当我好兄弟看待,哪知我是要躲开你呀。我在外面奔波,有哪一分哪一秒不想你几遍?”说着捋起衣袖,露出左臂,踏上两步,说道:“我恨我自己,骂我心如禽兽。每次恨极了时,就用匕首在这里刺一刀。你瞧!”朦胧星光之下,王怡丹果见他臂上斑斑驳驳,满是疤痕,不由得心软。

    苏亦川又道:“我常常想,为什么老天不行好,叫我在你未嫁时遇到你?我和你年貌相当,雷哥跟你却年纪差了一大截。”

    王怡丹本有点怜他痴心,听到他最后两句话又气愤起来,说道:“年纪差一大截又怎么了?雷哥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怎像你这般……”她把骂人的话忍住了,哼了一声,一拐一拐的走到马边,挣扎上马。苏亦川过去相扶,王怡丹喝道:“走开!”自行上马。苏亦川道:“怡姐到哪里去?”王怡丹道:“不用你管。雷哥给鹰爪孙抓去,反正我也活不了……把刀还我。”苏亦川低着头将鸳鸯刀递给了她。王怡丹接了过来,见他站在当地,茫然失措,心中忽觉不忍,说道:“只要你以后好好给帮里出力,再不对我无礼,今晚之事我绝不对谁提起。以后我给你留心,帮你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说罢“嗤”的一笑,拍马走了。

    她这爱笑的脾气始终改不了。这一来可又害苦了苏亦川。

    但见她临去一笑,温柔妩媚,当真令人销魂蚀骨,情难自已,眼望着她背影隐入黑暗之中,呆立旷野,心乱似沸,一会儿自伤自怜,恨造化弄人,命舛已极,一会儿又自悔自责,觉堂堂六尺,无行无耻,直猪狗之不若,突然间将脑袋连连往树上撞去,抱树狂呼大叫。

    王怡丹骑马走出里许,一望天上北斗,辨明方向。向西是去会合合胜帮群雄,协力救人,向东是暗随被捕的丈夫,乘机搭救。明知自己身上有伤,势孤力单,救人是万万不能,但想到丈夫是一步一步往东,自己又怎能反而西行?伤心之下,任由坐骑信步走出了七八里地,眼见离苏亦川已远,料他不敢再来滋扰,下得马来,便在一处矮树丛中睡了。

    她小时候跟随父亲,后来跟了丈夫,这两人都是武功高强,对她又是处处体贴照顾,因此她从小闯荡江湖,向来只占上风,从来没吃过苦。后来入了合胜帮,这帮会人多势众,她人缘又好,二十二年来可说是个“江湖骄女”,无求不遂,无往不利。这一次可苦了她,丈夫被捕,自身受伤,最后还让苏亦川这么一缠,又气又苦,哭了一会,沉沉睡去。夜中忽然身上烧得火烫,迷迷糊糊的叫:“水,我要喝水。”却哪里有人理睬?

    第二天病势更重,想挣扎起身,一坐起就头痛欲裂,只得重行睡倒,眼见太阳照到头顶,再又西沉,又渴又饿,可是就上不了马。心想:“死在这里不打紧,今生可再见不到雷哥了。”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时候,听得有人说道:“好了,醒过来啦!”缓缓睁眼,见一个大眼睛少女站在面前。那少女脸色微黑,浓浓的眉毛,十八九岁年纪,见她醒来,显得十分喜欢,对身旁丫鬟道:“快拿小米稀饭,给这位夫人喝。”

    王怡丹一凝神,发觉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房中布置雅洁,是家大户人家,回想昏迷以前情景,知是为人救了,好生感激,说道:“请问姑娘高姓?”那少女道:“我叫琪琪,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再谈。”瞧着她喝了一碗稀饭,轻轻退出,王怡丹又阖眼睡了。

    再醒来时房中已掌上了灯,只听得房门外一个女子声音叫道:“这些家伙这么欺负人,到苍狼山庄来放肆,老爷子忍得下,我可得教训教训他们。”王怡丹听得“苍狼山庄”三字,心中一惊,敢情又到了苍狼山庄?只见两人走进房来,便是那少女和丫鬟。那少女走到床前,撩开帐子。王怡丹闭上眼,假装睡着,那少女转身就往墙上摘刀。王怡丹见自己鸳鸯刀放在桌上,心中有备,只待少女回身砍来,就掀起棉被把她兜头罩住,然后抄鸳鸯刀往外夺路。只听那丫鬟劝道:“小姐你不能再闯祸,老爷子心里很不好过,你可别再惹他生气啦!”王怡丹猜想,这琪琪多半是郎天扬的女儿。

    这少女正是苍狼山庄的大小姐郎琪。她性格豪迈,颇有乃父之风,爱管闲事,好打不平,那天她打伤了人,怕父亲责骂,当天不敢回家,在外挨了一晚,料想父亲气平了些,才回家来,途中遇到王怡丹昏倒在地,救了她转来,得知兄弟为父亲打死,母亲出走,自是伤痛万分。

    郎琪摘下钢刀,大声道:“哼,我可不管。”提刀抢出,丫鬟跟了出去。王怡丹睡了两天,精神已复,烧也退了,收拾好衣服,穿了鞋子,取了双刀,轻轻出房,寻思:“他们既出卖雷哥给官府,又救我干嘛?多半是另有奸谋。”

    此刻身在险地,自己腿伤未愈,哪敢有丝毫大意。她来过一次,依稀记得门户道路,想悄悄绕进花园,从后门出去。走过一条过道,听得外有人声,两个人在交谈。等了半晌,那两人毫没离开的模样,只得重又退转,躲躲闪闪的过了两进房子,黑暗中幸喜无人撞见,绕过回廊,见大厅中灯火辉煌,有人大声说话,声音听来有点熟悉。凑眼到门缝中一张,见郎天扬正陪着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似乎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另一个却正是调戏过她、后来又随同公差来捕捉她丈夫的郭笑晨。仇人一见,想到丈夫惨遇,哪里还顾得自己死活,伸掌推开厅门,一柄飞刀疾向郭笑晨掷去。

    郎天扬失手打死独子,妻子伤心出走。老夫人本是拳师之女,武功平平,她娘家早已无人,不知她投奔何方。郎天扬妻离子死,烦恼不已,在家中闷闷不乐的耽了两日。

    这日天色已晚,庄客来报有两人来见。郎天扬命何超强去接见,何超强一看,竟是罪魁祸首郭笑晨,另一个是郑王府的武术总教头史可敬,前天来苍狼山庄捕人,也有此人在内。何超强心下惊疑,料知必无好事。这两人一定要见郎天扬。何超强道:“老庄主身子不适,两位有什么事,由在下转达,也是一样。”郭笑晨嘿嘿冷笑,说道:“我们这次来是一番好意,郎老先生见不见由他。苍狼山庄眼下就是灭门大祸,还搭什么架子?”

    何超强自雷泰兴被捕,心中早怀鬼胎,惟恐苍狼山庄被牵连在内,听他这么说,只得进去禀告。郎天扬手里弄着铁胆,呛啷啷、呛啷啷的直响,怒气勃勃的出来,说道:“苍狼山庄怎么有灭门之祸啊?老夫倒要请教。”

    史可敬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说道:“郎老先生请看。”两手按住那张纸的天地头,似怕给郎天扬夺去。郎天扬凑近看时,原来是兰陵派杜静芳写给他的一封信,托他照应合胜帮中事急来投的朋友。

    这信雷泰兴放在身边,一直没能交给郎天扬,被捕后给搜了出来。杜静芳犯上作乱,名头极大,乃是久捕不得的要犯,竟和苍狼山庄勾结来往。张梁栋等一商量,均觉如去报告上官,未必能捉到杜静芳,反在自己肩上加了一副重担,不如去狠狠敲郎天扬一笔,大家分了,落得实惠。何况苍狼山庄窝藏钦犯,本已脱不了干系,还怕他不乖乖拿银子出来?陆锦昂和杜静芳是同门,多少有些旧谊,又知师姐武功厉害,不敢造次,待听张梁栋等商量着要去敲诈郎天扬,觉得未免人品低下,非英雄好汉之所为,但官场之中,不便阻人财路,只得由他们胡来,决心自己不分润一文,没的坏了“八臂无常”的名头。成剑锋、张梁栋等都是有功名之人,不便出面,于是派了史可敬和郭笑晨二人前来伸手要钱。

    郎天扬见了这信,心下也暗暗吃惊,问道:“两位有何见教?”史可敬道:“我们久慕郎老先生的英名,人人打心底里佩服出来,都知郎老先生仗义疏财,爱交朋友,银钱瞧得极轻,朋友瞧得极重。为了交朋友,十万八万银子花出去,不皱半点眉头。这封信要是给官府见到了,郎老先生你当然知道后患无穷。众兄弟拿到这信,都说大家拼着脑袋不要,也要结交郎老先生这个朋友,决定把这信毁了,大家以后只字不提苍狼山庄窝藏钦犯雷泰兴之事,再担个天大的干系,不向上官禀报。”郎天扬哼了一声道:“那是多多承情。”

    史可敬不着边际的说了一些闲话,终于显得万分委屈,说道:“只是众兄弟这趟出京,路上花用开销,负了一身债,想请郎老先生念在武林一派,伸手帮大家一个忙,我们感激不尽。”

    郎天扬眉头一皱,哼了一声。

    史可敬道:“这些债务数目其实也不大,几十个人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万两银子。郎老先生家财百万,金银满屋,良田千顷,骡马成群,乃是河西首富,这点点小数目,也不在你老心上。常言道得好:‘消财挡灾’,有道是‘小财不出,大财不来’。”

    郎天扬为公差到苍狼山庄拿人,全不将自己瞧在眼里,本已恼怒异常,又觉江湖同道急难来奔,自己未加庇护,心感惭愧,实在对不起朋友,而爱子为此送命,又何尝不是因这些公差而起?这两天本在盘算如何相救雷泰兴,去找公差的晦气,只是妻离子亡,心神大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偏生这些公差又来滋扰,居然开口勒索,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冷冷的道:“在下虽然薄有家产,生平却只用来结交讲义气、有骨头的好男子。”他不但一口拒绝,还把对方一干人全都骂了。

    郭笑晨笑道:“我们是小人,那不错。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点郎老先生也总明白。要我们起这么一座大的庄子,那是甘拜下风,没这个本事,不过要是将它毁掉嘛……”话未说完,一少女闯进厅来,厉声道:“姑奶奶倒要看你怎样把苍狼山庄毁了。”正是郎琪。

    郎天扬向女儿使个眼色,走到厅外,郎琪跟了出来。郎天扬低声道:“去跟超强、超刚说,万万不能放这两个鹰爪孙出庄。”郎琪喜道:“好极了,我在外边越听越有气。”

    郎天扬回到厅上。史可敬道:“郎老先生既不赏脸,我们就此告辞。”说着把杜静芳那信随手撕了。

    郎天扬一愣,这一着倒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史可敬道:“这是那封信的副本,把它撕了,免得给人瞧见不便。信的真本在八臂无常陆大人身上。”这句话是向郎天扬示意:就是把我们两人杀了,也已毁不了铁证如山。

    郎天扬怒目瞪视,心道:“你要老夫出钱买命,可把我瞧得忒也小了。”便在此时,王怡丹在门外一飞刀向郭笑晨掷了过去。郎天扬没看清来人是谁,虽然痛恨郭笑晨,可也不能让他就此丧命,不及细想,救人要紧,手中铁胆抛出,向飞刀砸去,铛的一声,飞刀与铁胆同时落地。

    王怡丹见郎天扬出手救她仇人,骂道:“好哇,你们果是一伙!你这老贼害我丈夫,连我也一起杀了吧。”一拐一拐的走进厅来,举起鸳鸯双刀向郎天扬当头直砍。

    郎天扬手中没兵刃,举起椅子一架,说道:“把话说清楚,且慢动手。”王怡丹存心拼命,哪去听他分辩,双刀全是进手招数。郎天扬心知合胜帮误以为自己出卖雷泰兴,只有设法解释,决不愿再出手伤人,是以一味倒退,并不还手。王怡丹长刀短刀,刀刀向他要害攻去,眼见他已退到墙边,无可再退,忽听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知道有人偷袭,忙伏身闪避,呼的一声,一柄单刀掠过脑后,挟着疾风直劈过去。王怡丹左手长刀横截敌人中路,待对方退出一步,这才转身,只见郎琪横刀而立,满脸怒容。

    郎琪戟指怒道:“你这女人这等不识好歹!我好心救你,你干嘛砍我爸爸?”王怡丹道:“你苍狼山庄假仁假义,害我丈夫。你走开些,我不来难为你。”回身向郎天扬又是一刀。郎天扬举椅子一挡,王怡丹把刀收回,以免砍在椅上,随手“抽撤连环”,三招急下。郎天扬左躲右闪,连叫:“住手,住手!”郎琪大怒,挡在郎天扬面前,挺刀和王怡丹狠斗起来。

    说到武艺与经历,王怡丹均远在郎琪之上,只是她肩头和腿上都受了伤,兼之气恼忧急,正是武家大忌,两人对拆七八招后,王怡丹渐处下风。郎天扬连叫:“住手!”却哪里劝得住?史可敬和郭笑晨在一旁指指点点,袖手观斗。

    郎天扬见女儿不听话,焦躁起来,举起椅子正要把狠命厮拼的两人隔开,忽听背后一声哇哇怪叫,一团黑影直扑进来。

    那人矮着身躯,手舞一根短柄狼牙棒,棒端尖牙精光闪闪,直上直下向郎琪打去,势如疯虎,猛不可当。郎琪吓了一跳,单刀“神龙抖甲”,反砍来人肩背。那人硬接硬架,“当”的一声,火光交迸,剧震之下,郎琪手背发麻,单刀险些脱手,接连纵出两步,烛光下但见那人是个身材矮胖、模样丑怪的麻子。这麻子并不追击,反身去看王怡丹。

    王怡丹乍见亲人,说不出的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只叫得一声:“腾哥!”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顾腾问道:“雷哥呢?”

    王怡丹指着郎天扬、史可敬、郭笑晨三人叫道:“雷哥被他们害了,腾哥你帮我报仇。”

    顾腾一听得雷泰兴被人害了,也不知是如何害法,大叫:“雷哥,我给你报仇!”手挥狼牙棒,着地向郎天扬下盘卷去。郎天扬纵身跳上桌子,喝道:“且慢动手!”顾腾悲愤填膺,不由分说,挥棒又向他腿上打去。郎天扬双臂一振,蹿起数尺,斜身落地。顾腾一棒打在檀木桌边,棒上尖刺深入桌中,急切间拔不出来。

    这时何超强和陈超刚得讯,赶进厅来。陈超刚把郎天扬的金背大刀递给师父。郎琪见王怡丹和这麻子到本庄来无理取闹,招招向父亲狠打,哪里还按捺得住?叫道:“何师兄、陈师兄,协力上啊!什么地方钻出来这些蛮横东西,到苍狼山庄来撒野。”二人不知顾腾的来由,进厅时见他挥棒向师父狠打,自是敌人无疑,当下三个人三柄刀齐向顾腾攻去。顾腾挥棒抵住,大叫:“会会你快来护住怡姐,你再不来,我可要骂你祖宗啦!”

    原来顾腾和沈会会得知雷泰兴夫妇遭危,首先赴难,日夜不停的赶来苍狼山庄,到达时天已全黑。依沈会会说,要备了名帖,以晚辈之礼向郎天扬拜见,顾腾话也不说,纵身就跃进庄去。沈会会怕他闯祸,只得跟进,他慢了一步,顾腾已和郎天扬、郎琪、何超强、陈超刚四人交上了手。

    沈会会听得顾腾呼喝,忙奔进厅去,抢到王怡丹身边。这时王怡丹喘过了气,手抡双刀又向郎天扬杀去,忽见沈会会进来,心中一喜,知他足智多谋,此人一到,自己这边决不会吃亏,指着郭笑晨与史可敬两人道:“他们害了我雷哥……”沈会会虽然一向谨慎持重,但一听情同手足的雷哥被害,也自方寸大乱,手持钢刀单拐,纵到郭笑晨跟前。

    在场数人本想隔山观虎斗,让合胜帮和苍狼山庄的人厮拼,合胜帮人少,势必落败,那时再伸手捉拿几人回去,倒是一件功劳。郭笑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正瞪着王怡丹,忽见沈会会飞纵过来,钢刀砍到,忙举刀架住。史可敬心道:“万澜集团名气真大,倒要见识见识你们武师的武艺。”沈会会身材不高,外形和郭笑晨倒是一对,但武艺精熟,只三个回合,已把对方打得连连倒退,他左手铁拐往外一挂,“盘肘刺扎”,右手刀向郭笑晨扎去。郭笑晨忙向左避开,留心了上面没防到下面,被沈会会一个扫堂腿,扑地倒了。沈会会铁拐往下便砸,堪堪砸到,骤觉背后劲风扑到,不及转身,左足在郭笑晨胸前一点,翻身和史可敬一对镔铁点钢穿打在一起。郭笑晨哇哇大叫,一时站不起身。

    史可敬在这对镔铁穿上下过二十年苦功,凭手中真实功夫,在大都连败十多名武术好手,才做到郑王府的总教头。郑亲王为了提拔他,让他跟陆锦昂出来立一点功,就可保举他做官。他和沈会会一个力大,一个招熟,对拆十余招难分胜负。史可敬心中焦躁,暗想这般貌不惊人的一个会家尚且打不赢,岂不让郭笑晨笑话,举镔铁穿猛向沈会会胸前扎去。沈会会铁拐一封,右手刀迎面劈出。史可敬撤回镔铁穿,一招“孔雀开屏”,横挡直扎。沈会会单拐往外砸碰,挡开铁穿。史可敬右手铁穿却已使了一招“霸王卸甲”,直劈下来。沈会会急忙缩头,铁穿在左脸擦过,差不盈寸,十分凶险。沈会会见对方武功了得,起了敌忾之心,他身材不高,专攻敌人下盘,单刀铁拐左右合抱,砍砸敌人双腿。史可敬双穿在两腿外一立,哪知沈会会这一招乃是虚招,单刀继续砍出,铁拐却中途变招,疾翻而上,直点到敌人门面。史可敬无法挽救,急以“铁板桥”后仰,虽然躲开了这一拐,却已吓出一身冷汗,再拆数招,渐感不敌,不由得着急。

    那边顾腾以一敌三,越斗越猛。何超强叫道:“超刚,快去守住庄门,别再让人进来。”顾腾的狼牙棒极是沉重,舞开来势如疾风,陈超刚一时缓不出手脚。郎琪叫道:“陈师兄快去,这麻子我来对付。”顾腾听郎琪叫他“麻子”,那是他生平最忌之事,怒火更炽,大吼大叫。郎琪和何超强两人合力抵住,陈超刚奔出厅去。

    郎天扬高叫:“大家住手,听老夫一句话。”何超强和郎琪立即退后数步。沈会会也退了一步,叫道:“腾哥住手,且听他说。”顾腾全不理会,抢上再打。沈会会正要上前阻止,哪知史可敬突在背后挥穿打落,沈会会没有防备,身子急缩,已被打中肩头,又痛又怒,一个踉跄,叫道:“好哇,苍狼山庄真是诡计多端。”他不知史可敬不是苍狼山庄的人。

    他本来冷静持重,但突遭暗算,愤怒异常,左肩受伤,铁拐已不能使,挺单刀又和史可敬狠斗。施展五虎断门刀,仍是着着进攻,只是少了铁拐借势,单刀稍稍嫌轻,使来不大顺手,已不能再占上风。

    郭笑晨站得远远的,指着王怡丹,口中不清不楚、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说。王怡丹手中只余一柄飞刀,不肯轻易用掉,挺刀追去。郭笑晨仗着腿脚灵便,在大厅中绕着桌椅乱转,说道:“别这么凶,你丈夫早死拉,不如乖乖的改嫁郭大爷。”王怡丹关心则乱,听了郭笑晨这句话,只道雷泰兴真的已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郭笑晨见她跌倒,奔将过来要占便宜。

    郎天扬一见,气往上冲,举起金背大刀,也朝王怡丹奔去。他本是要阻止郭笑晨对她无礼,哪知误会上又加误会,只听门外一人大喝:“你敢伤我怡姐,我跟你把命拼了!”一人手执双钩,上下两路,一奔咽喉,一奔前阴,夹着一股劲风,直向郎天扬扑到。郎天扬见此人面目英俊,身手矫捷,心中先存好感,举刀轻轻一挡,退后一步,说道:“尊驾是谁,先通姓名。”

    那人不答,俯身看王怡丹时,见她脸如白纸,气若游丝,忙将她扶起坐在椅上,捡起地下鸳鸯双刀,放在她身边。

    郎天扬见众人越打越紧,无法劝解,很是不快,忽听外面有人喊声如雷,又听得铁器相撞,发声沉重,不一会,陈超刚败了进来,一人紧接着追入。那人又肥又高,手执钢鞭,鞭身甚是粗重,看模样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陈超刚不敢以单刀去碰撞。

    沈会会叫道:“今日不杀光苍狼山庄的人,咱们不能算完。”来的正是合胜帮“弃命三郎”徐先锋、“九命狸猫”陈一帆。徐先锋每次与人交手总是不顾性命,所以得了个“弃命三郎”的绰号。陈一帆也总是勇往无前,一生所遇凶险不计其数,但是从未受过重伤,所以说他有九条性命。

    他二人是合胜帮赴援的第二拨,到得苍狼山庄时已近午夜,只见庄门口火把通明,众庄客手执兵器,如临大敌。陈一帆上前叫道:“合胜帮姓徐的、姓陈的前来拜见苍狼山庄郎老先生,请弟兄们辛苦通报。”陈超刚一听是合胜帮人马,里面正打得热闹,怎能再放他们进来,喝道:“放箭!”二十几名庄客弯弓搭箭,一排箭射了过去。徐先锋和陈一帆大怒,挥动兵刃拨箭。陈一帆哪顾前面是刀山箭林,一阵风的冲将过来。众庄客见这人凶悍无比,都软了手脚,来不及关闭庄门,已被他直闯进去。

    徐先锋跟着进来,陈超刚挥刀拦住。徐先锋身材高大,气度威猛,钢鞭打出,虎虎生风。陈超刚不敢硬架,使开刀法,一味腾挪闪避,找到空档,倏地一刀砍将入来。徐先锋钢鞭“横扫千军”,用力一格,铛的一声,刀鞭相交,陈超刚虎口震裂,单刀脱手飞出。徐先锋不愿伤他性命,待他退走,便即举鞭打破二门,大踏步进来,他不识庄中道路,黑暗之中听声寻路。陈超刚找了一把刀,翻身又来拦截,这次加倍小心,但对拆数招,又被徐先锋钢鞭打上刀背,单刀弯成了曲尺。陈超刚挥舞曲刀护身,退入大厅。徐先锋举鞭迎头击去,陈超刚一缩身,随手掀起桌子一挡,桌子一角登时落地,木屑四溅。郎天扬心下惊佩:“怪不得合胜帮声势浩大,这些人物果然武艺惊人。”眼见陈超刚满头大汗,再拆数招,难免命丧鞭下,纵声高叫:“合胜帮的英雄们,听老夫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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