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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风野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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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晶珠见钱笑显等扶着郭笑晨出来,回归店房,心想:“点穴功夫真厉害,这讨厌的武师给人点中穴道后一点法子都没有。师父明明也会,可是偏不肯教我,看来她还留着许多好功夫,怎么变个法子让她教教我。”回到房里,托着腮帮子出了半天神。吃了饭,陪着母亲说闲话,张夫人唠唠叨叨的怪她路上尽闹事。张晶珠笑着扮了个鬼脸。

    张晶珠正要解衣就寝,忽听得院子中一响,窗格子上有人手指轻弹了几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小朋友,你出来,有话问你。”张晶珠一愣,提剑开门,纵进院子,只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说道:“小朋友,有胆的跟我来。”说着便翻出了墙。张晶珠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埋伏,跟着跳出墙外,双脚刚下地,迎面就是一剑刺来。

    张晶珠举剑挡开,喝道:“什么人?”那人退了两步,说道:“我是广陵山庄的郭珈允。喂,我问你,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干嘛你硬给万澜的人撑腰,坏我们的大事?”张晶珠见那人俏生生地站着,剑尖拄地,左手戟指而问,正是白天跟她恶斗过的粉衣女郎。张晶珠给她这么一问,哑口无言,自己凭空插手,确没什么道理,只好强词夺理:“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我就爱管闹事。不服气么?我再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术……”话未说完,刷的就是一剑,郭珈允更加恼怒,举剑相迎。

    张晶珠明知剑法上斗不过她,心中已有了主意,边打边退,看准了地位,一直退到杜静芳所住店房之后,突然叫道:“师父,师父,人家要杀我呀!”郭珈允“嗤”的一笑:“哼,没用的东西,才犯不着杀你呢!我是来教训教训你,没本事就少管闲事。”说完掉头就走。哪知张晶珠可不让她走了,“春云乍展”,挺剑刺她背心,郭珈允回头施展“三分剑术”,张晶珠又被逼得手忙脚乱。她听得身后有人,知道师父已经出来,见郭珈允长剑当胸刺来,一纵就躲到了杜静芳背后。

    杜静芳举起秋水剑挡住郭珈允的剑招。郭珈允见张晶珠来了帮手,也不答话,剑招如风,连续十余下进手招数。交手数合,便发觉对手剑招手法和张晶珠全然相同,可是自己却丝毫讨不到便宜。她剑招越快,对方越慢,再斗数合,她攻势已尽被抑制,完全处在下风。

    张晶珠全神贯注,在旁看两人斗剑,她存心把师父引出来,想偷学一两招师父不肯教的精妙招数,然见师父所使“云水剑法”与传给自己的全无二致,但一招一式之中,显是蕴藏着极大内劲。

    郭珈允的“三分剑术”要旨在以快打慢,以变扰敌,但杜静芳并不跟着她迅速的剑法应招变式,数合之后,主客之势即已倒置。郭珈允迭遇险招,知道对方是前辈高手,心下怯了,连使“大漠孤烟”、“平沙落雁”两招,凌厉进攻,待对方举剑挡格,转身欲退。哪知对方剑招连绵不断,粘上了就休想离开,郭珈允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厮拼。

    这时张晶珠看出了便宜,还剑入鞘,施展团花手加入战团。郭珈允连杜静芳一人都已敌不过,哪禁得张晶珠又来助战?张晶珠狡猾异常,东摸一把,西勾一腿,并不攻击对方要害,却是存心开玩笑,以报前日马鬣被拉之仇。郭珈允向来端严,哪容得张晶珠如此轻薄胡闹,心头气急,门户封得不紧,被杜静芳剑进中宫,点到面门。郭珈允举剑挡开。张晶珠乘机蹿到她背后,喝声:“看拳!”一记“猛鸡夺粟”,向她左肩打去。郭珈允左腕翻转,以擒拿法化开。张晶珠乘她右手挡剑、左手架拳之际,一掌向她胸部按去,这一掌如打实了,非受重伤不可。郭珈允一惊,双手抽不出来招架,只得向后一仰,以消减对方掌力。

    哪知张晶珠并不用劲,一掌触到郭珈允胸部,重重摸了一把,嘻嘻一笑,向后跃开。郭珈允急怒攻心,转身挺剑疾刺。张晶珠一避,她又是一剑。她竟是存心拼命,对杜静芳的剑不架不闪,尽向张晶珠进攻。

    杜静芳日间见到郭珈允剑法精奇,早留了神,原只想考较考较,决无伤她之意,见她对自己剑招竟不理会,待刺到她身边时便凝招不发。这时郭珈允攻势凌厉,张晶珠缓不开手拔剑,被迫得连连倒退,口中还在气她:“我摸过啦,你杀死我也没用,嘿嘿。”郭珈允一招“神驼骏足”挺剑直刺,剑尖将到之际,突然圈转,使出凌霄阁剑法的独得之秘“海市蜃楼”,虚虚实实,剑光霍霍,张晶珠眼花缭乱,手足无措,眼见就要命丧剑下。

    杜静芳这时不能不管,挺剑又把郭珈允的攻势接了过来。

    张晶珠缓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别生气啦,你嫁给我就成啦。”郭珈允眼见打杜静芳不过,受了大辱又无法报仇,见杜静芳一剑刺来,竟不招架,将手中长剑向张晶珠使劲掷去,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杜静芳大吃一惊,长剑跟着掷出,双剑在半空一碰,铮的一声,同时落地,左手一掌“拨云见日”,在郭珈允左肩上轻轻一按,把她直推出五六步去,纵身上前,说道:“姑娘休要见怪。”郭珈允又急又怒,迸出两行清泪,呜咽着发足便奔。杜静芳追上挡住,道:“姑娘慢走,我有话说。”郭珈允怒道:“你待怎样?”杜静芳转头向张晶珠道:“还不向这位姐姐赔不是?”

    张晶珠笑嘻嘻的过来一揖,郭珈允迎面就是一拳。张晶珠笑道:“啊哟,没打中!”闪身避开,随手把帽子拉下来,露出一头秀发,笑道:“郭姐姐,你看我是男人还是女人?”郭珈允在月光下见到张晶珠露出真面目,不由得惊呆了,愤羞立消,但余怒未息,一时沉吟不语。

    杜静芳道:“这是我的女弟子,一向淘气顽皮,我也管她不了。适才之事,我也很有不是,请别见怪。”说罢也是一揖。郭珈允侧过身子,不接受她这礼,一声不吭,胸口不断起伏。杜静芳道:“凌霄双客是你什么人?”郭珈允秀眉一扬,嘴唇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不说。杜静芳又道:“我跟凌霄双客中的肖素云颇有交情,咱们可不是外人。”郭珈允道:“她是我师父。我要去告诉师父,说你长辈欺负小辈,指示徒弟来打人家,连自己也动了手。”她恨恨的瞪了二人一眼,回身就走。

    杜静芳待她走了数步,大声叫道:“喂,你去告诉师父,说谁欺负了你呀?”郭珈允一想,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将来如何算帐,停了步,问道:“那么你是谁!”

    杜静芳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小女孩脾气。算啦,算啦。这是我徒弟张晶珠。你去告诉你师父,我是……”她骤然住口,心想张晶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就说兰陵派姓杜的,恭喜素云妹妹收了个好徒弟。”郭珈允道:“还说好徒弟哩,给人家这样欺负,丢师父的脸。”

    杜静芳笑道:“郭姑娘,你别以为输给我丢脸,能似你这般和我拆上几十招的人,天下可不多。我知道凌霄双客性格孤僻,向来不收徒弟,可是白天见你使的三分剑术,所以心下怀疑,刚才便试你一试。你这招‘海市蜃楼’确是凌霄双客嫡传。喂,你师公凌万然还跟你师父吃醋吵嘴吗?”说着哈哈一笑。

    原来凌万然醋心极重,夫妻俩都已五十上下,却还在疑心夫人肖素云移情别恋,数十年来口角纷争,没一日安宁。郭珈允见她连师父的私事都知道,信她确是前辈,可是仍不服气,说道:“你既是我师父的朋友,怎地叫你徒弟跟我们作对?害得我们的山庄至宝抢不回来?我才不信你是好人呢。”说着背转了身子,她不肯输这口气,不愿以晚辈之礼拜见。

    杜静芳道:“你剑法早胜过了我徒儿。再说,比剑比不过不算丢脸,宝物抢不回来才算丢脸呢。一个人的胜负荣辱打什么紧?全庄给人家欺负,那才需得拼命。”

    郭珈允一惊,觉得这确是至理名言,骄气全消,回过身来向杜静芳盈盈施礼,道:“侄女不懂事,请前辈指教如何夺回宝物。前辈若肯援手,侄女全庄永感大德。”说罢就要下跪,杜静芳忙扶住了。

    张晶珠道:“我糊里糊涂的坏了你们的大事,早给师父骂了半天啦。郭姐姐你别急,我去帮你抢回来,那红布包袱里包的,便是你们山庄的什么至宝吗?”郭珈允点点头。张晶珠道:“咱们现在就去。”

    杜静芳道:“先探一探。”三个人低声商量了几句。杜静芳在外把风,郭珈允与张晶珠两人翻墙进店,探查武师动静。

    张晶珠适才见郭笑晨走过之时,还背着那个红布包袱,她向郭珈允招了招手,矮身走到一干武师所住房外,见房里灯光还亮着,不敢长身探看,两人蹲在墙边。只听得房内郭笑晨不住哇哇怪叫,一会儿声息停了。一名武师道:“陆大人手段真高明,一下子就把我们晨哥治好了。”郭笑晨道:“我宁可一辈子动弹不得,也不能让合胜帮那小子给我治。”一名武师道:“早知陆大人会来,刚才也犯不着去给那小子赔不是啦,想想真是晦气。”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说道:“你们看着这对男女,明儿等老吴他们一来,咱们就动手。这几个也真脓包,四个人斗一个女娘儿们还得不了手。只是这案子他们在办,我不便抢在头里。”郭笑晨道:“你陆大人一到,那还不手到擒来?你抓到后,我在这小子头上狠狠的踢他几脚。”

    张晶珠慢慢长身,在窗纸上找到个破孔向里张望。见房里坐着五六个人,一个四十多岁、气派威武的人居中而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陆大人。那人双目如电,太阳穴高高凸起。张晶珠心想:“听师父说,这样的人内功精深,武功非同小可,怎么官场中也有如此人物?”只听张鹏旭道:“老郭,你把包袱交给我,那些广陵的贼子不死心,路上怕还有麻烦。”郭笑晨迟迟疑疑的把包袱解下来,兀自不肯便交过去。张鹏旭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跟你争功,咱们玩艺儿谁强谁弱,谁也瞒不了谁。把这包袱太太平平送到大都,大家都有好处。”

    张晶珠心想,包袱一给张鹏旭拿到,他武功强,抢回来就不容易,灵机一动,在郭珈允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除下帽子,把长发披在面前,取出块手帕蒙住下半截脸,在地下拾起两块砖头,使劲向窗上掷去,砸破窗格,直打进房里。

    房里灯火骤灭,房门一开,蹿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喝道:“什么东西?胆子倒不小。”郭珈允呼哨一声,翻身出墙,众武师纷纷追出。

    张晶珠待众武师和那陆大人追出墙去,直闯进房。郭笑晨被人点了大半天的穴,刚救治过来,手脚还不灵便,躺在床上,见门外闯进一个披头散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东西来,双脚迸跳,口中吱吱直叫,登时吓得全身软瘫。那“鬼”跳将过来,在他手中将红包袱一把抢过去,吱吱吱的又跳出房去。

    众武师追出数步,陆大人忽地住脚,道:“糟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张鹏旭等也即醒悟,回到店房,只见郭笑晨倒在床上,呆了半晌,才把“鬼”抢包袱之事说了。陆大人恨道:“什么鬼?咱们阴沟里翻船,几十年的老江湖着了道儿。”

    张晶珠抢了包袱,躲在墙边,待众武师都进了房,才翻墙出去。她轻轻吹了记口哨,对面树荫下有人应了一声,两个人影迎将上来,正是杜静芳和郭珈允。张晶珠得意非凡,笑道:“包袱抢回来了,郭姐姐,你不怪我了吧……”一句话没说完,杜静芳叫道:“小心后面。”

    张晶珠正待回头,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她反手急扣,却没扣住敌人手腕,心中一惊,知是来了强敌,此人悄没声的跟在后面,自己竟丝毫不觉,急忙转身,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面前。她万想不到敌人站得如此之近,惊得倒退两步,扬手将包袱向郭珈允掷去,叫道:“接着!”双手一错,护身迎敌。

    哪知敌人身法奇快,她包袱刚掷出,敌人已跟着纵起,一伸手,半路上截下了包袱。张晶珠又惊又怒,迎面一拳,同时郭珈允也从后攻到。那人左手拿住包袱,双手一分,使出的势子竟是兰陵派的团花手。他气劲力足,把张晶珠和郭珈允同时震得倒退数步。张晶珠这时看清了敌人,正是那个陆大人。

    团花手是兰陵派的入门功夫,张晶珠跟着杜静芳学艺,最先学的就是这套拳法,哪知平平常常的一招在陆大人手里使出来竟有如此威力!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回头一望,师父却已不知去向。

    郭珈允见包袱又被抢去,明知非敌,却不甘心就此退去,拔剑又上。张晶珠右足踏进一步,也以团花手中一招“落花成泥”击敌。

    陆大人见她出手拳招,“噫”了一声,待她“落花成泥”出手,不闪不避,侧身也是一招“落花成泥”一拳挥去。同样的拳法,却有功力高下之分,张晶珠和敌人拳对拳一碰,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疼痛难当,脚下一个踉跄,向左跳开,险些跌倒。郭珈允见她遇险,不顾伤敌,先救同伴,跳到张晶珠身旁,伸左手将她挽住,右手挺剑指着陆大人,防他来攻。

    陆大人高声说道:“喂,你这姑娘,我问你,你师父是孙晓科还是杜静芳?”张晶珠心想:“原来我师父真名叫杜静芳,偏要骗骗他。”说道:“我师父叫孙晓科,你怎么知道?”陆大人道:“见了师叔不磕头吗?”说罢哈哈一笑。郭珈允见他们叙起师门之谊,自己与张晶珠毫无交情,眼见《天鉴神功》是拿不回来了,当即快步离去。

    张晶珠忙去追赶,奔出几十步,正巧浮云掩月,眼前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几个闷雷,心下一吓,不敢再追,回来已不见了陆大人。待得跳墙进去,身上已落着几滴雨点,刚进房,大雨已倾盆而下。

    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张晶珠梳洗罢,见窗外雨势越大。服侍张夫人的佣妇进来道:“田副将说,雨太大,今儿走不成了。”张晶珠忙到师父房里,将昨晚的事说了,问是怎么回事。杜静芳眉头皱起,似乎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说是我的徒弟,那很好。”她见师父脸色凝重,不敢多问,回到自己房中。

    秋风秋雨,时紧时缓,破窗中阵阵寒风吹进房来。张晶珠困处僻地野店,甚觉厌烦,踱到合胜帮雷泰兴的店房外瞧瞧,只见房门紧闭,没半点声息。万澜集团的货车也都没走,几名武师架起了腿,坐在厅里闲谈,昨晚那自称是她师叔的陆大人却不在内。一阵西风刮来,发觉颇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响,一匹马从雨中急奔而来。

    那马到客店外停住,一个少年书生下马走进店来。服务员牵了马去上料,问那书生是否住店。那书生脱去所披雨衣,说道:“歇一会儿还得赶路。”服务员招呼他坐下,泡上茶来。

    那书生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边荒之地,很少见到这般风流英俊人物,张晶珠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书生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张晶珠脸上一热,忙把头转了开去。

    店外马蹄声响,又有几个人闯进来,张晶珠认得是昨天围攻那少妇的四人,忙退入杜静芳房中问计。杜静芳道:“咱们先瞧着。”师徒两人从窗缝之中向外窥看。

    四人中那使剑的叫服务员过来低声问了几句,道:“拿酒饭上来。”服务员答应着下去。那人道:“合胜帮的点子没走,吃饱了再干。”那书生神色微变,斜着眼不住打量四人。

    张晶珠道:“要不要再帮那女人?”杜静芳道:“别乱动,听我吩咐。”他对四名公差没再理会,只细看那书生。见他吃过了饭,把长凳搬到院子通道,从身后包裹里抽出一根笛子,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张晶珠粗解音律,听他吹的是“天净沙”词牌名,吹笛不奇,奇在这笛子金光灿烂,竟如是纯金所铸。这一带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个文弱书生,拿了一支金笛卖弄,岂不引起暴客觊觎?心里想,待会儿倒要提醒他一句。

    四名公差见了这书生的举动也有些纳罕。吃完了饭,那使剑的纵身跳上桌子,高声说道:“我们是大都和兰州府来的公差,到此捉拿合胜帮钦犯,安分良民不必惊扰。一会儿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大伙儿站得远远的吧。”说罢跳下桌来,领着三人就要往内闯去。

    那书生竟是没听见一般,坐在当路,仍然吹他的笛子。那使剑的走近说道:“喂,借光,别阻我们公事。”他见那书生文士打扮,说不定是什么学士硕士,才对他还客气一点,如是寻常百姓,早就一把推开了。那书生慢条斯理的放下笛子,问道:“各位要捉拿钦犯,他犯了什么罪啊?常言道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算了吧,何必一定要捉呢?”使怀杖的公差走上一步,喝道:“别在这里啰嗦行不行?走开走开!”书生笑道:“尊驾稍安勿躁。兄弟做东,人家来喝一杯,交个朋友如何?”那公差怎容得他如此纠缠,伸手推去,骂道:“他妈的,酸绉绉的,真讨厌!”

    那书生身子摇摆,叫道:“啊唷,君子动口不动手!”突然前扑,似是收势不住,伸出笛子向前一抵,无巧不巧,刚好抵上那公差的左腿穴道。那公差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书生叫道:“啊唷,不敢当,别行大礼!”连连作揖。

    这一来,几个行家全知他身怀绝技,是有意跟这几个公人为难了。张晶珠本来在为书生担忧,怕他受公差欺负,待见他竟会点穴,还在装腔作势,只看得眉飞色舞,好不有兴。

    使软鞭的公差惊叫:“师叔,这点子怕也是合胜帮的!”使剑和使鬼头刀的连连退出几步。那使怀杖的公差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使软鞭的将他拉在一边。使剑的公差向书生道:“你是合胜帮的?”言语中颇有忌惮之意。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做公差的耳目真灵,这碗饭倒也不是白吃的,知道合胜帮中有区区在下这号人物。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苏,亦畅天怀,海纳百川,在下的名字便是苏亦川。在合胜帮中是个小角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

    那书生继续道:“阁下手持宝剑,青光闪闪,獐头鼠目,一表非凡,想必是大都大名鼎鼎的捕头吴国栋了。听说你早已告老收山,怎么又干起这调调儿来啦?”使剑的哼了一声道:“你眼光也不错啊!你是合胜帮的,这官司跟我打了吧!”话毕手扬,剑走轻灵,挺剑刺出,刚中带柔,劲道十足。

    吴国栋是大都有名捕头,手下所破大案、所杀大盗不计其数,自知积下怨家太多,几年前已然告老。那使软鞭的是他师侄冯辉,这次奉命协同大内侍卫捉拿合胜帮的要犯,自知本领不济,千恳万求,请了他来相助一臂。使鬼头刀的叫蒋天寿,使怀杖的叫韩春霖,都是兰州的捕快。捕快武功虽然不高,追寻犯人的本领却胜过了御前侍卫。

    当下苏亦川施展笛子,和三名公差斗在一起。他的笛子有时当铁鞭使,有时当判官笔用,有时招数中更夹杂着剑法,吴国栋等三人一时竟闹了个手忙足乱。杜静芳和张晶珠只看得几招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张晶珠道:“是云水剑法。”杜静芳点点头,暗想:“云水剑法是本门独得之秘,他既是合胜帮中人,那么是大师兄的徒弟了。”

    杜静芳师兄弟三人,她居中老二,大师兄孙晓科,三师弟陆锦昂便是昨晚张晶珠与之动手过招的“陆大人”。这陆锦昂天份甚高,用功又勤,师兄弟中倒以他武功最强,只是热衷功名利禄,投身朝廷,此人办事卖力,这些年来青云直上,已升到御林军副统领之职。杜静芳当年早与他划地绝交,昨晚见了他的招式,别来十余年,此人百尺竿头,又进一步,实是非同小可。这一晚回思昔日师门学艺的往事,感慨万千,不意今日又见了一个技出同传的后进少年。

    他猜想苏亦川是大师兄孙晓科之徒,果然所料不错。苏亦川乃江南望门子弟,中过学士。他父亲因和一家豪门争一块坟地,官司打得倾家荡产,又被豪门借故陷害,至死狱中。苏亦川一气出走,得遇机缘,拜兰陵派掌门人孙晓科为师,弃文习武,回来把土豪刺死,从此亡命江湖,后来入了合胜帮。他为人机警灵巧,多识各地乡谈,在帮中任联络四方、刺探讯息之职。这次奉命赴洛阳办事,并不知雷泰兴夫妇途中遇敌,在这店里养伤,原拟吃些点心便冒雨东行,却听吴国栋等口口声声要捉拿合胜帮中人,便即挺身而出。王怡丹隔窗闻笛,却知是苏亦川到了。

    苏亦川以一敌三,打得难解难分。万澜中人闻声齐出,站在一旁看热闹。郭笑晨大声道:“要是我啊,留下两个招呼小子,另一个就用弹子打。”他见冯辉背负弹弓,便提醒一句。冯辉一听不错,退出战团,跳上桌子,拉起弹弓,叭叭叭,一阵弹子向苏亦川打去。

    苏亦川连连闪避,又要招架刀剑,顿处下风,数合过后,吴国栋长剑与蒋天寿的鬼头刀同时攻到,苏亦川挥笛子将刀挡开,吴国栋的剑却在他长衫上刺了一洞。苏亦川一呆,面颊上中了一弹,吃痛之下,手脚更慢。吴国栋与蒋天寿攻得越紧。蒋天寿武功平平,吴国栋却剑法老辣,算得是公门中一把好手。

    苏亦川手中笛子只有招架,已递不出招去。郭笑晨在一旁得意道:“听郭大爷的话包你没错。喂,你这小子别打啦,扔下笛子,磕头求饶,脱裤子挨板子吧!”

    苏亦川技艺得自名门真传,虽危不乱,激斗之中,忽骈左手两指,直向吴国栋乳下穴道点去。吴国栋急退两步。苏亦川两指变掌,在蒋天寿脸前虚显一下,待对方举刀挡格,手掌故意迟迟缩回。蒋天寿看出有便宜可占,鬼头刀变守为攻,直削过去。苏亦川左掌将敌人兵刃诱过,笛子横击,正中敌腰。蒋天寿大哼一声,痛得蹲了下去。苏亦川待要赶打,吴国栋迎剑架住。冯辉一阵弹子,又把他挡住了。

    蒋天寿顺了一口气,强忍痛楚,咬紧牙关,站起来溜到苏亦川背后,乘他前顾长剑、侧避弹子之际,用尽平生之力,鬼头刀“独劈华山”,向他后脑砍去,这一招攻其无备,实难躲避。哪知刀锋堪堪砍到敌人顶心,腕上突然奇痛,兵刃拿捏不住,跌落在地,呆得一呆,胸口又中了一柄飞刀,当场气绝。

    苏亦川回过头来,只见王怡丹左手扶桌,站在身后,右手拿着一柄飞刀,纤指执白刃,如持鲜花枝,俊目流眄,樱唇含笑,举手毙敌,浑若无事,说不尽的妩媚可喜。他一见之下,胸口一热,精神大振,笛子舞起一团黄光,大叫:“怡姐,把打弹弓的鹰爪废了。”

    王怡丹微微一笑,飞刀出手。冯辉听得叫声,忙转身迎敌,只见明晃晃的一把柳叶尖刀已迎胸飞来,风劲势急,忙举弹弓挡架,啪的一声,弓脊立断,飞刀余势未衰,又将他手背削破。冯辉大骇,狂叫:“师叔,风紧扯呼!”转身就走,吴国栋刷刷两剑,把苏亦川逼退两步,将软倒在地的韩春霖背起,冯辉挥鞭断后,冲向店门。

    苏亦川见公差逃走,也不追赶,将笛子举到嘴边。张晶珠心想这人真是好整以暇,这当口还吹笛呢。谁知他这次并非横吹,而是像吹洞箫般直次,只见他一鼓气,一枝小箭从笛子中飞将出来。冯辉头一低,小箭钉在韩春霖臀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苏亦川转身道:“雷哥呢?”王怡丹道:“跟我来。”她腿上受伤,撑了根门闩当拐杖,引路进房。苏亦川从地下拾起一把飞刀交还王怡丹,问道:“怡姐怎么受了伤,不碍事么?”

    那边吴国栋背了韩春霖蹿出,生怕敌人追来,使足了劲往店门奔去,刚出门口,外面进来一人,登时撞个满怀。吴国栋数十年功夫,下盘扎得坚实异常,哪知被进来这人轻轻一碰,竟收不住脚,连连退出几步,把韩春霖脱手抛在地上,才没跌倒。

    这一下韩春霖可惨了,那枝小箭在地上一撞,连箭羽没入肉里。

    吴国栋一抬头,见进来的是御林军副统领陆锦昂,转怒为喜,将已到嘴边的一句粗话缩回肚里,忙请了个安,说道:“陆大人,小的不中用,一个兄弟让点子废了,这个又给点了穴道。”陆锦昂“哦”了一声,左手一把将韩春霖提起,右手在他腰里一捏,腿上一拍,就把他闭住的血脉解开了,问道:“点子跑了吗?”吴国栋道:“还在店里呢。”陆锦昂哼了一声道:“胆子倒不小,杀官拒捕,还大模大样的住店。”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院子。

    冯辉一指雷泰兴的店房,道:“陆大人,点子在那里。”手持软鞭,当先开路。

    一行人正要闯进,忽然左厢房中蹿出一个少女,手持红布包袱,向陆锦昂一扬,笑道:“喂,又给我抢来啦!”说话之间已奔到门边。陆锦昂一怔,心想:“这万澜集团的人真够脓包,我夺了回来,又被人家抢了去。别理他,自己正事要紧!”当下并不追赶,转身又要进房。那少女见他不追,停步叫道:“不知哪里偷学来几手三脚猫,还冒充是人家师叔,羞也不羞?”这少女正是张晶珠。

    陆锦昂名震江湖,江湖人称“八臂无常”,号称“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与万澜集团厉士玉并称“东厉西陆”。这些年来,他虽然热衷名利,身在官场,武林人物见了他仍是敬畏有加,他几时受过这等奚落?当时气往上冲,一个箭步,举手向张晶珠抓来,有心要把她抓到,好好教训一顿,再交给大师兄发落。他认定她是孙晓科的徒弟了。

    张晶珠见他追来,拔脚就逃。陆锦昂道:“小妮子,往哪里逃?”追了几步,眼见她逃得极快,不想跟她纠缠,转身要办正事。哪知张晶珠见他不追,又停步讥讽,说他浪得虚名,丢了兰陵派的脸,口中说话,脚下却丝毫不敢停留,陆锦昂大怒,直追出两三里地,其实大雨未停,两人身上全湿了。

    陆锦昂一发狠劲,心说:“小妮子,抓到你再说。”施展轻功,全力追来。他既决心要追,张晶珠可就难以逃走,眼见对方越追越近,知他武功卓绝,不禁发慌,斜刺里往山坡上奔去,陆锦昂一声不响,随后跟来,脚步加快,已到张晶珠背后,一伸手,抓住她背心衣服。张晶珠大惊,用力一挣,“嗤”的一声,背上一块衣衫给扯了下来,心中突突乱跳。随手把红布包袱往山涧里一抛,说道:“给你吧。”

    陆锦昂知道包里物件关系非小,天平将军看得极重,被涧水一冲,不知流向何处,就算找得回来也必浸坏,当下顾不得追人,跃下山涧去拾包袱。张晶珠哈哈一笑,回身走了。

    陆锦昂拾起包袱,见已湿了,忙打开要看是否浸湿,一解开,不由得破口大骂,包里哪有什么神功秘籍?竟是客店柜台上的两本帐簿。他大叹晦气,江湖上什么大阵大仗全见过,却连上了这小妮子两次大当,随手把帐簿包袱抛入山涧。

    他好不烦躁,赶回客店,一踏进门就遇见张鹏旭,见他背上好好的背着那红布包袱,暗叫惭愧,忙问:“这包袱有人动过没有?”张鹏旭道:“没有啊。”张鹏旭为人细心,知道陆大人相问必有缘故,邀他同进店房,打开包袱,只见神功秘籍好端端在内。陆锦昂问道:“吴国栋他们哪里去了?”张鹏旭道:“刚才还见到在这里。”

    陆锦昂气道:“吴司马养了这样的人有屁用!我只走开几步,就远远躲了起来。张老弟,你跟我来,你瞧我单枪匹马,将这点子抓了。”说着便向雷泰兴所住店房走去。张鹏旭心下为难,他震于合胜帮的威名,知道这帮会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自己可惹他们不起,但陆锦昂的话却也不敢违拗,当下抱定宗旨袖手旁观,决不参与,好在陆锦昂武功卓绝,对方三人中倒有两个受伤,势必手到擒来,他说过要单枪匹马,就让他单抢匹马上阵便是。

    陆锦昂走到门外,大喝一声:“合胜帮匪徒,给我滚出来!”

    隔了半晌,房内毫无声息。他哼了一声:“没种!”抬腿踢门,房门虚掩,并未上闩,竟然不见有人。他一惊,叫道:“点子跑啦!”冲进房去,房里空空如也,床上棉被隆起,似乎被内有人,拔剑挑开棉被,果有两人相向而卧,他以剑尖在朝里那人背上轻刺一下,那人动也不动,扳过来看时,那人脸上毫无血色,两眼突出,竟是兰州府捕快韩春霖,脸朝外的人则是大都捕头冯辉,伸手一探鼻息,两人均已气绝。这两人身上并无血迹,也无刀剑伤口,再加细查,见两人后脑骨都碎成细片,乃内家高手掌力所击,不禁对雷泰兴暗暗佩服,心想他重伤之余,还能使出如此厉害内力。可是吴国栋去了何处?雷泰兴夫妇又逃往何方?把前台叫来细问,竟无半点头绪。

    陆锦昂这一下可没猜对,韩春霖与冯辉并不是雷泰兴打死的。

    原来当时杜静芳与张晶珠隔窗观战,见苏亦川遇险,杜静芳暗发芙蓉金针,打中蒋天寿手腕,鬼头刀落地,王怡丹赶来送上一把飞刀把他打死。吴国栋背起韩春霖逃走。杜静芳放下了心,以为王怡丹和苏亦川二人难关已过,哪知陆锦昂却闯了进来。

    张晶珠道:“昨晚抢我包袱的就是他,师父认得他吗?”杜静芳“唔”了一声,心下计算已定,低声道:“你去把他引开,越远越好。回来如不见我,明天你们自管上路,我随后赶来。”张晶珠还待要问,杜静芳道:“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可得千万小心。”她知道这个女徒弟聪明伶俐,而且她父亲是现任总督官,就算被陆锦昂捉到,也不敢难为她。又知陆锦昂心高气傲,不屑和妇女动手,果然不出所算。但其实陆锦昂如发暗器,或施杀手,张晶珠也早受伤,只因以为她是大师兄之徒,手下留了情,这倒非杜静芳始料之所及。

    杜静芳见陆锦昂追出店门,微一凝思,提笔匆匆写了封信,放在怀内,走到雷泰兴店房门外,在门上轻敲两下。房里一个女人声音问道:“谁呀?”杜静芳道:“我是王金童王爷子的好朋友,有要事奉告。”里面并不答话,也不开门,当是在商量如何应付。这时吴国栋三人却慢慢走近,远远站着监视,见杜静芳站在门外,很是诧异。

    房门忽地打开,苏亦川站在门口,斯斯文文的道:“是哪一位前辈?”杜静芳低声道:“我是你师姑杜静芳。”苏亦川脸现迟疑,他确知有这一位师姑,为人侠义,可是从来没见过面,不知眼前老妇是真是假,这时雷泰兴身受重伤,让陌生人进房安知他不存歹意。杜静芳低声道:“别做声,我叫你相信,让开吧。”苏亦川疑心更甚,腿上踩桩拿劲,防她闯门,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杜静芳突伸左手,向他肩上拍去。苏亦川一闪,杜静芳右掌翻处,已搁到他腋下,轻轻把他推在一边。这招是团花手的绝招,她暗运山岸功,出手锋锐,潇洒自如。苏亦川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一推,身不由主的退了几步,心中又惊又喜:“真是师姑到了。”

    苏亦川这一退,王怡丹提起双刀便要上前。苏亦川向她做个手势,道:“且慢!”杜静芳双手向他们挥了几挥,示意退开,随即奔出房去,向吴国栋等叫道:“喂,喂,屋里的人都逃啦,快来看!”

    吴国栋大吃一惊,冲进房去,韩春霖和冯辉紧跟在后。杜静芳最后进房,将三人出路堵死,随手关上了门。吴国栋见苏亦川等好端端都在房里,一惊更甚,忙叫。“快退!”韩春霖和冯辉待要转身,杜静芳双掌发劲,在两人后脑击落。两人脑骨破裂,登时毙命。

    吴国栋机警异常,见房门被堵,立即顿足飞身上床,双手护住脑门,直向窗格撞去。雷泰兴睡在床上,见他在自己头顶蹿过,坐起身来,左掌挥出,喀喇一响,吴国栋右臂立断。吴国栋身形一晃,左足在墙上一撑,还是穿窗破格,逃了出去。脑后风生,王怡丹飞刀出手,吴国栋跳出去时早防敌人暗器追袭,双脚只在地上一点,随即跃向左边,饶是如此,飞刀还是插入了他右肩,当下顾不得疼痛,拼命逃出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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