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误解
林语冰在花园里散步时,不只一次出乎意料地碰到了谢思达公子。她觉得这是命运在故意捉弄自己,偏偏要把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送到这里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她在第一次遇到他时就留心告诉过他说,这是她自己喜欢来溜达的一个地方。
所以,这样的事情如果再次发生,那就叫人非常地奇怪了!可是,偏偏就有了第二回,甚至是第三回。看上去好像是成心要跟她拧着来,否则便是对他以前的行为有忏悔之意了。
因为在他们俩相遇的这几次中,并不只是在一两句问候的寒暄话儿说过或是片刻的难堪的沉默之后,便各走各的了,相反他着实认为,很有必要折回身子,陪她一块走走。
他从来也不多说,而她自己呢也懒得去动口或是耐心地去听。不过,他们第三次的邂逅相遇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他问了她一些奇怪而又不相连贯的问题。
她是否在汉斯福德这里感到愉快啦,她为什么喜欢独个儿散步啦,她是否觉得李现成夫妇生活得幸福啦,在谈到成安侯府和她对这家人家不十分了解的情形时,他似乎希望要是以后她有机会来陈郡,不妨也能到那边住上一住。他的话里好像暗含着这个意思。
此时的他脑子里是不是在想着谢静渊公子呢?她想,如果他的话里真有所指的话,也一定是朝那个方向做出的一个暗示了。
这使她略微觉得有些尴尬,因此当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堂兄住宅对面的围墙门口时,心头不免感到一阵高兴。
有一天她正一边散步,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林语嫣上回的来信,把语嫣表露出低落情绪的那几段话仔细地琢磨着,蓦然间她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抬起头看。
这一次不是谢思达倒是谢静渊公子迎上前来。她赶忙把信收好,努力做出了一个笑容说: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也到这边来散步的。”
“像我每年来到这儿一样,我正在花园里浏览观光,想着这完了便上李夫子家去。你还打算再往前走吗?”谢静渊问道。
“不了,我也该回去了。”林语冰说。
于是,她转过身来,他们一起朝着李现成住宅走去。
“你三天后准要离开成安郡吗?”她问。
“是的。如果谢表兄不再往后拖延的话。我是听凭他的指派的。他办事一向自己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谢静渊回答。
“即便他不能在事情的安排上让自己高兴,他至少也可以从品味自己所拥有的这选择的权力上得到很大的快乐。我还没有见过有谁似乎比谢思达公子对我行我素更为欣赏的呢。”林语冰调侃道。
“他很喜欢照自己的方式来行事,”谢静渊回答说,“不过,我们有谁不是这样呢。不同的只是他比许多人更有条件这样去做,因为他位高权重。”
他接着有些低落的说,“我这是有感于心才说的,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一个小儿子,不得不习惯于克制自己和仰仗别人。”
“照我看,一个伯爵的小儿子对这两种感情都是知之甚少的。现在,你就不妨正经说一说,你体味到的克制自己和仰仗别人是些什么呢?你多数时候有过因缺少钱花,不能到你想到的地方或是不能得到你所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呢?”林语冰语气委婉的提醒道。
“这些都是家境是否拮据的问题,也许在这一方面,我不能说我经过许多的艰难。但是,在更为重大的事情上,我很可能会因为缺少钱财而受其苦的。小儿子们往往不能娶到他们中意的姑娘。”他苦恼的说。
“除非他们的心上人正好是个有钱的女人,我以为他们爱的常常就是这种女人。”林语冰笑道。
“我们的生活习惯使我们变得太容易依赖别人啦,像我这样门第的年轻公子,结婚时能不考虑对方的钱财的,几乎很少。”谢静渊真诚的说。
他这是不是指我而言呢?林语冰想到这一点时在脑中反复思量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便平静下来,用一种活泼的声调说:“嗯,请问一个伯爵家的小儿子通常的开价是多少呢?如果你的哥哥没有重病,我想你是不会开口要到千金的吧。”
他也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了她,这事便不再提起了。跟着的是一阵沉默,为了免得叫人家怀疑她是听了这话而有所在意的,她便很快打破了这沉默说:
“我想你的表兄之所以带你来,主要是为了叫他有个人好支使吧。我奇怪他为什么不赶快成婚呢,那样的话他就有了一个永久性的支配对象了。”
她又说,“不过,眼下或许他的妹妹便能满足他的这一支配别人的欲望,既然她是多数时候由他一个人管,那么他可以想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喽。”
“不”,谢静渊说,“他的这一权力是必须与我分享的。我也是谢蕴仪小姐的保护人。”
“果真是这样吗?请问你这保护人做得怎么样呢?你干得没有麻烦吗?像她这样年龄的姑娘,有时候是不太好管教的,如果她也有谢思达公子的那种禀性,她可能会喜欢自行其事的。”林语冰忍不住的问。
在她说话的时候,她看到他在死死地盯着她,她的话刚一完,他便即刻问她为什么她会认为谢蕴仪小姐可能叫他们感到头痛的那种神态,使她确信她的猜想是八九不离十了。
她立刻回答说:“你不必害怕。我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于她的坏话。我敢说,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温顺的那种姑娘。我认识的杨夫人和高小姐就对她非常的喜欢。我想我听你说过,你是认识她们的。”
“和她们我多少认识一点儿。她们的兄弟是个饶有风趣、颇有君子风度的人,他是谢表兄要好的朋友。”谢静渊说。
“哦!是的。”林语冰冷嘲地说“谢思达公子对高斌公子是特别的好,对他的关照也是无微不至。”
“对他关照,你算是说对啦!我的确相信在高斌最需要关心的那些方面,谢堂兄总是给予他关照的。从到这里来的路上你跟我说的话里推判,我有理由认为他是帮了高斌的大忙的。不过我得请他原谅,我不应该以为高斌就是他所说的那个人。这都是我瞎猜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语冰察觉不对问道。
“堂兄自然不愿意让这件事传出去,如果要是传到了那位小姐家里去,那就会弄得人家不高兴啦。”谢静渊踌躇道。
“我不会说的,你相信我好了。”语冰信誓旦旦的说。
“不过你要记住,我并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那个人就是高斌。他只不过告诉我说,他很庆幸他最近把一个朋友从一桩可能结成的鲁莽婚姻所带来的种种不便中解脱出来了。”谢静渊回忆道。
“他没有提到其人的名字或是其他的任何细节,我只是怀疑他说的可能是高斌,因为我认为高斌是那种有时会陷入这类情事中的年轻公子,而且我也知道他们俩整整一个夏天都是待在一起的。”
“谢思达公子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从中干涉的理由吗?”林语冰已经有些激动了,不过她还是克制的问。
“根据我的理解,是因为有许多对那位小姐不利的情况。”谢静渊想了想回答。
“他是用什么手段将他们分开的呢?”她问。
“他没有跟我谈到过他自己使用的手段,”谢静渊笑着说,“他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多了。”
林语冰没有作声,继续向前走着,心里不由得怒火燃烧。在看了她一会儿后,谢静渊问她为什么这样思虑重重的。
“我正想你告诉我的话,”她说,“你的堂兄的行为叫我感到很不舒服。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的判官呢?”
“你认为他这是多管闲事吗?”谢静渊问。
“我不明白,谢思达公子有什么权力来决定他朋友的喜爱是否得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只单单凭他一个人的判断,便要决定和左右他的朋友应如何走上幸福的道路。不过,”
她平了平气后继续说,“因为我们都一点儿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这样说他也是不公平的。也许在这桩感情里,根本就没有多少真情。”
“你这样想也很合情理,”谢静渊说,“不过,这样一来,我堂兄的那一胜利者的荣耀可惜要减色不少啦。”
这话只是一句玩笑,可是在林语冰看来,这正是对谢思达的一幅多么真实的写照啊,她没有搭这茬儿,以免露出真情。
所以她很快地转了个话题,谈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这样子一直走到了李现成的住宅。
等到他们的这位客人一走,她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了,这样好不受侵扰地把她所听到的这一切想想清楚。
刚刚提到的事儿显然和她的家人有关。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受到谢思达的那么巨大的影响。谢思达参与了拆散高斌公子和林语嫣的行动,对这一点她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
但是她以前总认为这件事的主谋和步骤安排都是高小姐。即使他的虚荣心并没有让他利字当头,可是林语嫣已经受到了和仍然继续要受到的痛苦,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高傲和任性造成的。
世界上的一个最善良最充满爱的心灵对幸福的一切憧憬,在瞬息之间便被他毁灭了。而且谁也说不出来,他给别人造成的这一恶果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完结。
“因为有一些对那位小姐很不利的情况。”这是谢静渊的原话,这些很不利的情况可能是指她有一个在乡下做状师的姨父,还有一个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舅舅。
“至于语嫣自己,”她不禁自言自语地喊了出来,“她身上不可能有任何叫人非议的地方。她全然是一个好可爱好善良的人儿!她脑子聪慧,知书达理,举止风度楚楚动人。我父亲也没有什么可指谪的,他人虽然有些古怪,可他的能力连谢思达自己也不敢小视,说到他的人品,谢思达也许永远赶不上他。”
当她想到她的母亲的时候,她的自信心的的确确有些不足了,不过她不愿意相信,她母亲那方面毛病会是谢思达拆散这对有情人的主要动机。
叫她深信不疑的倒是,他的朋友跟低微门户的人结亲比跟见识低浅的人家结亲,会更加伤害了他那高贵的自尊心。
到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她的判断,这位谢思达公子一定一方面是受着他的又臭又硬的傲慢心理的驱使,另一方面又受着他想把高斌公子留给他的妹妹的动机的支配。
这一思绪的不住翻腾使她焦躁,使她啜泣,到后来竟然弄得她头痛起来,到傍晚时,头痛得更厉害了,再加上不愿意看到达谢思达,她决定不陪着她的堂兄嫂去侯府赴茶会了。
李夫人见她的确是身体不适,也就不勉强她了,而且也尽可能地不让她的丈夫去缠她,李现成虽然没有强求她去,可还是掩饰不了他的担心,生怕钟夫人因为她留在家里而有所怪罪。
在她的堂兄嫂走了以后,林语冰好像是成心要拿谢思达来给自己尽可能多地增添烦恼似的,她这个时候把林语嫣自她来到成安郡之后给她的信都翻了出来,仔细地阅读。
信中没有发牢骚的地方,也没有再提及以前的恋情,也没有吐露她现在的痛苦。但是在所有的这些信件里,它们的字里行间都缺少了她以往贯有的那种快乐的风格。
这种风格源于她思想上的恬静娴适、源于她对每一个人充满的善良之心,在这以前它还从来不曾蒙受过阴影。
林语冰专注地读着这些信,从第一次读它们时忽略了的句子里,她都看出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想想谢思达不知羞耻地吹嘘说他能有本领叫人受罪的话儿,她对姐姐的痛苦心情便体会得更深了。
使她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好在他的成安郡之行在后天就要结束了。她呢,再过半个月也又能和姐姐语嫣团聚了,到那时她将倾注自己所有的爱去帮助姐姐重新振作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