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朱静汶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一道斜斜的雨帘。
难得有一个完整的周末,朱静汶选择回家,现在是暑假快开学的时候,朱敬峰也在家中。
朱高凌和黄珠盈特意请了一天假,一家四口难得可以聚在一起,包包饺子,说说笑,吃个团圆饭。
朱静汶经过朱敬峰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他正在说:“嗯嗯,对,你帮我把这四千分钟的课都刷完,我给你六百块钱,辛苦了……”
什么?朱静汶将“尊重”的原则挪到了后面,敲了敲朱敬峰的门。
朱敬峰说:“进。”
“我听见你的话了。”朱静汶懒得搞迂回试探那一套,直入主题:“你是不是找人帮你刷网课?”
朱敬峰皱了皱眉:“你都听到了?”
“对,所以你不要想着找借口了。你说是,还是不是。”
“……是。”
“六百块钱?你居然花六百块钱找人帮你刷课?”朱静汶觉得很可笑,“爸爸妈妈供你读大学,给你生活费。你去交学费,还花钱让别人帮你刷课,你混日子没关系,很多大学生都是混日子,可你为什么要花钱混日子?”
朱敬峰“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管得这么宽做什么?我用的又不是你的钱,我爱怎么用怎么用。”
“对,你现在用的不是我的钱。你觉得我没有资格管你吗?那我去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来管你。”
“姐!”朱敬峰连忙冲上来,关上了房门,拦住朱静汶的退路,说:“我们都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要用告状那一招了。”
朱静汶冷冷地将话怼了回去:“因为你花的不是我的钱,我没资格管你啊。”
“我那是随便说的,你怎么还当真了?”朱敬峰不怕朱静汶,却怕她将事情告诉父母,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求你了,你别告诉爸妈。不然妈肯定会骂死我的。”
“你害怕妈妈骂你,是因为你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对,是不是?”
朱敬峰移开目光,解释道:“学校要我们暑假刷五千分钟的网课,我刷了一千分钟,实在是太多了,每五分钟就要做一道题,弄得什么都做不了。学校里面有互帮互助群,我就想找个人帮我把剩下的四千分钟刷完而已……”
“现在离你的学校正式开学还有十天,四千分钟大概是六十六个小时,你一天刷十个小时,一周就能刷完,根本就没有必要花钱请别人来帮你刷课。你也没有找工作,每天都待在家里,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刷课让你‘什么都做不了’。”
是让你没办法安心地玩一局游戏?还是让你没有办法出去跟朋友玩?
朱静汶将这两句问话咽了下去,太尖锐的问题,容易让朱敬峰产生逆反心理,只会适得其反。
朱敬峰绷紧唇线:“四千分钟,每五分钟就要刷一道题,太烦了。而且我真的很讨厌学校这样设置网课,每五分钟刷一道题,还要开摄像头,把我们弄得好像犯人一样,只能一直坐在电脑前面,听着老师念ppt,还没有办法倍速……真的太折磨人了。”
朱静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点:“等会……如果需要人脸识别的话,你怎么请别人帮你刷课?”
“我、我把我的照片发给她了,让她打印出来,悬吊在电脑摄像头前面就行。”
“……”朱静汶感到无语,她说:“你不想让我告诉爸妈,可以。你现在就打开微信,跟那个人说抱歉,不需要她帮你刷课了,你自己来刷。”
朱敬峰还想抗议:“可是……”
“没有可是。”朱静汶眼神冷峻,“你还没有工作过,你不知道工作有多辛苦,赚钱有多难。爸妈做的都是体力工作,一个人一天的工资只有一百多,你请人刷课,一天能花一百块钱,等于你在花爸妈的时间来买你自己的时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像苦行僧一样不要花钱,而是你要把钱花在合适的地方。于情于理,你花钱请人刷课,都是不对的,我希望你能明白。而不是因为我威胁你,所以你暂时放弃这件事情,但是等我走出这个门口之后,你又重新找一个人帮你刷课。”
朱静汶顿了顿,说:“爸爸妈妈都不年轻了,你还没有工作能力,没有办法回报他们,就不要挥霍他们的辛苦了。可以吗?”
朱敬峰低下了头,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好。”
“我也懒得监督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朱静汶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朱敬峰的房间。
下楼的时候,朱静汶突然想,如果对象不是她的弟弟,她应该很愿意去接这一笔“生意”。反正她有平板,她可以一边挂着课程,一边工作或者娱乐。
但这样想想,也十分讽刺。都是一家人,姐姐成日想着如何赚钱,而弟弟不懂赚钱的艰辛,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舒服。
朱静汶真希望有个哥哥或者姐姐,而不是一个比自己小的,不那么懂事的弟弟。但没有办法,已成的事实,连期盼改变一切的幻想空间都缺乏。
一家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黄珠盈给朱高凌使眼色,朱高凌给朱静汶夹了一个大鸡腿,问:“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朱静汶夸大工作的好,绝口不提工作上的糟心事:“有点忙,不过同事都很好,而且工资福利也很不错。”
朱高凌呵呵两声:“那就好……周末都干些什么啊?”
周末基本都在上班,这句话也是不能说的。朱高凌和黄珠盈对女儿没有抱特别高的期望,但都希望朱静汶能健健康康的,以健康为代价换取的高工资,是他们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
朱静汶含糊其辞:“周末基本都窝在家里打发时间。”
黄珠盈见朱高凌问东问西,迟迟不进入主题,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的脚,让他不要磨磨蹭蹭的。
朱高凌扯出讨好的笑容,又问:“总是一个人过周末,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
朱静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会啊,一个人很舒服。爸,你今天怎么了?”平时在饭桌上,朱高凌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是这样的,你表哥有个朋友,年纪跟你的差不多大,现在也是单身,长得一表人才……”
朱静汶打断了朱高凌的话:“爸,别说了。”
“哎呀。”黄珠盈急了,“怎么就别说了?你爸还没说完呢……”
“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去相亲?”
朱敬峰察言观色,觉得饭桌上会爆发冲突,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飞快地扒完剩下的饭,说吃饱了,然后三两步逃之夭夭。
黄珠盈说:“相亲怎么了?现在好多夫妻也都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你跟南亭都分手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要找新的男朋友了。”
朱静汶沉下脸:“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我不会去相亲的。”
黄珠盈的劝说如暴雨般倾泻而出:“静汶,你表哥都已经跟那个男孩说好了,你不去的话,也是不给你表哥面子。而且,你明天也不用上班,既然有时间,为什么不去看一眼呢?这个男孩子的身世和人品,爸爸妈妈都是仔细了解过的,我们是不会害你的。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卲南亭?你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你也说了你们没有复合的可能了,为什么不去认识一下新的人……”
朱高凌在旁一直点头,是不是插入一句:“是啊,你妈妈说得对。”
朱静汶感到厌烦:“你们都别说了,我是不会去相亲的。”她站起身来,离开客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朱静汶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沦落到被迫相亲的地步。她太抗拒相亲了,相亲在她看来,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价值衡量和等价交换,她不想让自己成为货真价实的砝码,在天平上等待着付得起价的那个人。而且,对于没有结婚打算的朱静汶来说,相亲多像是一场没有必要的应酬啊,她厌恶戴着面具跟别人彼此试探,还得碍于对方跟某个亲戚的关系,而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宁愿每周都去公司的团建,也不想去相亲。
她才二十五岁,朱高凌和黄珠盈这是怕她嫁不出去了吗?朱静汶觉得很难过,父母为何总是违抗自己的意愿,逼迫她去做一些让她厌恶至极的事情。
每次在外拼搏久了,都想回家;可每次回家,却好像总会与父母起争执,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回自己的出租屋里。
朱静汶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她没有睡着,也没有看时间,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待时间的流逝。
“叩、叩。”
有人敲门,朱静汶想,应该不会是黄珠盈,因为黄珠盈会直接用钥匙开门进来,那门外的多半是朱高凌了。
朱静汶打开门,果然看见了父亲憨厚的脸。
“我说了,我不会去相亲的,不要再来劝我了。”
朱高凌的神情很复杂,他欲言又止,反复了几次之后,说:“你上来之后,妈妈去卫生间吐了,她说身体不舒服,头疼,现在在房间躺着。你要不要去看看妈妈?”
朱静汶身体一震,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说:“我等会下去。”
她关上了房门,背靠在门上,慢慢地滑了下去,抱着双膝坐下来。她想哭,但是眼睛很干,挤不出多少眼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离开了房间,走向父母的房间。
朱静汶来到床头,看见了黄珠盈的脸,她的眉头紧拧着,唇白如盐,脸上有许多皱纹和斑点,头上也有了不少白发,都是日渐衰老留下的痕迹。
朱静汶鼻子一酸,喊:“妈妈。”
黄珠盈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有血丝,她说:“头有些疼。”
朱静汶咬了咬唇:“很疼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了,经常都这样,吃点止疼药就好了。”
“还是去看医生吧,你经常吃止疼药是不行的,我带你去做个全身检查。”
“真的不用,上一年公司组织过做全身检查了,我好得很。不要浪费几千块钱了。”黄珠盈不是讳疾忌医,她是觉得全身检查太贵了,一天就能花掉全家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不值得。
“可是……”
“真要全身体检的话,过几个月再去吧。”黄珠盈的态度很坚决,好像晚几个月才花这个钱,就能省下一笔似的,“而且妈妈现在不舒服,也不想走动,去医院检查这么麻烦,排队排这么久,我撑不住啊。”
朱静汶只能说:“好吧,过几个月我带你去。”
“静汶,去相亲吧,试一试,看一看对方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朱静汶这次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沉默。她爱黄珠盈,不想再让她生气或者难过了,情绪不好对身体健康的危害很大。朱静汶知道,自己会妥协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也不能一直不找新的男朋友啊,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几年,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都结婚了,到时候,就更难找了啊。妈妈希望你能找一个人,希望你不要那么的孤独,什么时候感冒发烧了,也能有个人照顾你,陪在你的身边,妈妈也就能放心一点了……”黄珠盈虽然不舒服,但依旧可以唠唠叨叨说一长串话,“听妈妈这一次,你去相亲,好不好?”
朱静汶闭了闭眼睛,说:“好。”
黄珠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就知道,静汶是最乖的,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朱静汶“嗯”了一声,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她来到阳台上,看着窗外的绿树繁枝,心想,一开始的坚持和所谓的原则仿佛是个笑话。
负隅顽抗,不如束手就缚。反正,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爱这个人,爱那个人同样如此,都一样疲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