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谢全这样一问，众人都沉默下来，但都气鼓鼓的明显并没有真正服气。
谢全接着一个个人名点过去，锋利的眼神刀子般扫过众人的脸，“不感谢帮主就罢了，竟还都有脸在这说三道四！别做梦了，没有帮主，我们大家早完蛋了，还想坐这儿喝茶聊天呢！试问自从有了帮主，这些年有哪次买卖出了事？就算那次我们在闰县的鬼林杀人又怎样了？现如今你们是哪个被抓问斩了，还是有谁入了大牢出不来了？”
鬼林那次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必须给手下做个榜样，也必须完成任务。他亲手割断了那个无辜之人的喉管，然后把刀递给了身边的兄弟。
大家知道这些都是事实，渐渐安静下来。谢全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趁热打铁：“大家要想一想，为何我们总能侥幸躲过官府一次次的缉捕，至今平安无事？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一二了！他若真想我们死，何用等到现在？咱们这些年犯下的事，帮主可比我们自己记得还清楚呢，只要他动动嘴皮子，我们马上便死无葬身之地，而我们却不知他是谁——大家还不明白么，咱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说白了，搜风帮众的命早就攥在别人手里了。
说到此谢全不禁也难过起来，但他不想让这种情绪外泄，暗吸一口气，紧接着道，“实话告诉大家，这次的事，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谁不想做谁以后就不再是搜风帮的人；但帮主也答应了，此事完了，凡有想离开搜风帮的，他绝不干涉；从前不管干过什么事，也都一笔勾销，并保证兄弟们后半辈子生活无忧……两条路，大家自己选吧。”
不干，肯定没有好下场；干一票，以后说不定就过上自由自在的好生活了，何况，当初既已选择在这条道上混，本就没奢望会有什么好结果。大概是想到这些，一时便没人再吭声了。
今天天气一直阴沉，雨却迟迟不肯下来，这种雨前的闷热最是难耐，又兼房间里门窗紧闭，大家只觉烦热难当。李老二挥掌推开一扇窗，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终究有些不服气，再度开口问道：“老大，老五和老六怎么没来？他们二人的身手可是帮中数一数二的。”
“这个连我也不知道，帮主只传话说他们另有任务。”
李老二沉重地呼吸着，看着谢全直直道：“好，既是这样，那我们何不去拦截皂宛一带那批货物？据我所知，为首的几人寂寂无名，手下的人更是不值一提，对他们下手岂不更妥当容易些？劫谁不是劫，货都是一样的货，为何一定要对现在这批人动手？”言外之意现在这批人最为棘手。
谢全心里轻叹一声。
他知道李老二并不是多事之人，平时分派什么事情给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有过异议。但这不代表李老二就是个逆来顺受蠢笨愚钝之人，恰恰相反，他肯定是比别人更清楚地看到了这次行动不同寻常的危险，才会这样不依不饶，诸多质疑。
“老二，你说的那批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路呢，而现在这批却已在路上。这是第一批，帮主要我们劫的就是这一批，我们岂能不听帮主调派？”谢全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通李老二。
“为何一定要拦截第一批？他不会那么缺货吧？”李老二并不妥协，“再说第二批第三批应该也会很快上路的，我们为何不做更有把握的？”
谢全皱眉，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老二，帮主的决定用不着我们去费心猜测，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明天好动手。大家若不能同心协力，全力以赴，此次必败无疑，而失败可就意味着死亡！”谢全盯着李老二的眼睛，沉着声音再问，“老二，你还有什么话说？”冰冷的神情里不知为何隐隐带着某种焦虑。
在场之人谁都听得出，谢全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叫李老二别再说话了。
“有！”谁知李老二“刷”地一声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凸显，“这次行动我退出！有什么好处你们大家得，我李老二绝不眼红；帮主若要处罚，我一个人扛着就是！”
谢全一听急红了眼，也猛然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带翻了身边的一只凳子：“李老二，你可别不知好歹！我谢全这可都是为你好……”刚说了这半句，忽然里间屋的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大家同时吃了一惊，不由齐刷刷扭头看过去。
这里原只是搜风帮的一个临时居所，适才里间一直寂静无声，而且众人进来时谢全早已在屋内等着大伙儿了，大家一坐下就开始讨论这次行动的分工及安排，谁也没去注意里面的情况；何况密谋这种事情，老大岂会让外人入内？理所当然地认为里间原本是空的。
“呛啷啷”一阵乱响，一时间刀剑出鞘。
“放下！”谢全一声令喝，“这是帮主！”
原来这之前谢全已经与这位帮主见了面，当他看见这位蒙着一块蓝丝巾的帮主时，就知道了这次任务应该是十分重要了。
搜风帮众看着这位蒙面帮主，心里一面充满极度好奇，一面七上八下，深知这位一直神秘莫测的帮主在此时出现，此次任务之重要可见一斑。而刚才他们的议论，这位帮主可全听见了。
“帮主！”众人缓过神来，赶紧收起兵器，站起身来行礼。
被称作帮主的蒙面人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唯独李老二却独自倔强地站着，面露讥讽，梗着脖子与蒙面人对视。他们是贼没错，可在贼窝里还这么遮遮掩掩，当真这帮主是见不得人的么。
一旁的谢全早急坏了，伸手就想去拉他，却听这位帮主笑道：“方才我在里间屋都听清楚了，也知道你是谁了——李老二，你要退出这次行动，那就是执意要离开搜风帮了，对吧？”
事已至此，李老二也不想退缩，大声道：“对！”
“好，我喜欢干脆的人，而且我也从不勉强别人，”蒙面人向窗外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手捧托盘的大汉应声走了进来，先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又在蒙面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蒙面人听了似是有些惊喜，挥手叫大汉退出去。
大家都伸颈向盘中望去，只见满满一盘鹅蛋大小的金锭，烛光下耀眼生光。
“别急，每人都有份。”看着众人贪婪的目光，蒙面帮主漆黑的眼眸带着笑意闪烁，“我以前说过，我不会让你们白跟了我的，谁决意要走，我都会给他路费的。”
说着转头面向李老二，有些惋惜地道：“老二，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却执意要走了……既是这样，也好，就由你先选吧。不过你要想清楚，拿了金子，从此后你和我们可就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了。”
这话听着竟有些亲切之感，仿佛他们是老熟人似的。李老二心想，第一次见面只是你见到我的面了，我可没见着你的。再说互相没关系才好呢，谁愿意和干这个的有关系，老子正怕洗不干净手呢。
其实这些年来他已有能力脱离帮派独自生活了，只是总想着再干几票再收山，才没付诸行动。恰好这次行动实在太过危险，他根本不想参与，而此时又是个上好机会——帮主亲口允诺，自然便没了后患。
盘算已定，李老二也不废话，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托盘，小心地道：“这是当然。请问帮主，我可以拿几个？”他更关心盘子里的金子。
“嗯……两个吧。”蒙面人似乎迟疑了一下，“本来是每人一个的，但你也算跟了我一场——虽然咱们以前没见过面，如今你要走了，就当是本帮主留个念想给你吧，也算好聚好散。”
不知怎么，李老二忽有一刹那的犹豫。虽说他一直替这位从没见过真面目的帮主卖命，但说起来此人倒也没有亏待过他什么，他觉得自己此举多少有些对不住这位帮主；但他又是个认准什么就绝不会回头的人，再说机会难得，以后想退出搜风帮，不见得像谢全说的那么容易了，于是狠狠心，伸出双手同时抓起了两个金元宝，一边道：“多谢帮主啊——啊——”
远处的雷声近了，沉闷的雷声衬着李老二的高声狂叫愈显凄惨瘆人。只见他抓着金锭的两只手突然冒出了两缕诡异的白烟，还伴随着浓浓的香气——不，确切说那是皮肉被烧焦的臭气。虽说他见势不妙立即扔掉了金锭，但已经迟了，那白烟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顺着他的两臂向上燃烧，只一瞬就已遍及全身。
令人惊惧的是，这种燃烧不见火光，却可以清楚看到李老二正在皮焦肉烂。众人惊呆了，都直愣愣地傻在原地而忘了上去扑救。还是谢全先反应过来，一边喊人快拿水来，一边脱下长衫帮忙扑打。可越扑那白烟便冒得越浓，最后李老二整个人都被白烟笼罩住了，谢全也吓坏了，赶紧住了手。
李老二大叫帮主饶命，滚在地上嚎叫着，扭动着，挣扎着，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待到浓烟散尽，地上唯余一堆焦炭样的粉末，就仿佛李老二这个人从未在这屋里存在过一样。
搜风帮众虽都是强盗，但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眼睁睁看着这可怖的一幕，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时间屋里静得可怕。
蒙面人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半晌才又慢声细语地道：“大家都看见了，我答应他拿了两块金子，他痛苦的时间可就缩短了一半——我这个帮主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怎么样，还有谁想离开么？金子我可有的是呢。”
谢全至此终于明白了此次行动对于这位帮主意味着什么，这次行动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实施的，是比之前他想象中的要重要千百倍的。他以为自己估计的足够严重了，可其实还是太轻了，早知如此，他一开始就该把李老二直接压下去关起来，李老二今天也许就不会丢了性命。
其实他早就该明白，这位帮主从不轻易现身，平时有什么事吩咐，都是戚老五薛老六他们传信，此次亲自来和他布置行动细节，可见这次行动对其意义非凡。他刚才至少该和李老二打个眼色示意一下，就算这位帮主事前曾吩咐他先不要声张，他也不该就全听了，而完全不顾手下这帮一早就跟随自己的弟兄。
谢全痛悔不已，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谢全看看众人，带头跪了下去，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反应过来，“呼啦啦”随之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蒙面人并不在意，好像一切都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缓缓走近李老二黑乎乎的尸身，弯腰仔细看了看，眼里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来。欣赏着这堆焦炭末，他头也不回地问谢全，“可都准备好了？”
正所谓兔死狐悲，谢全心里正在替李老二难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是在问他，于是赶紧回道：“禀帮主，都好了。暗沟已经挖得了，不知道的人绝对看不出来——老三干这个很多年了，从没失过手。帮主放心，他们的车马绝对过不去这里，明天我一定……”
“不，不用等明天了，”蒙面人打断谢全，伸手推开窗户，看着远处越压越低的云层，“先前的计划取消吧。刚接到消息，他们被大雨阻在了路上，据此不足六十里，真是天助我也。”
谢全一怔，犹豫一瞬，还是道：“帮主，还是原计划比较稳妥吧……”
“不，什么都谈不上稳妥。”蒙面人摇头，“你不知道那人和他那些手下有多厉害，而且他选的那条道，视野开阔，近处基本没什么可以隐身的地方，他很可能没到你们所设的陷阱那里就能发现你们了。就算他的车队陷进暗沟，可你们的隐身之地又不敢太近，无论用什么办法，成算都不是太大。如果一次不成功惊了他，我们就别想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一路上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就是怕打草惊蛇。
其实那人再往下走走，沿途倒也不是没有隐蔽之处，但他很怕再往下去会有人过来接应，或者又有了其它变化，那时更难下手了。
“所有帮众都在这里了吗？”蒙面人问。
“按您的吩咐，这次事关重大，全部人马都召集齐了。”
蒙面人一挥手，坚定地道：“传告下去，现在抄小路过去，行动就在今夜！谢老大，我回去等你好消息！”
谢全一怔：“帮主不在这等消息吗？”
蒙面人不答，转身走出门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