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地耳丢下手里的书,在堂屋里不停地转起圈儿来,一边在心里暗骂彤儿。这小丫头,叫她听听就回来的,却这么久也不见人影,竟敢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
当晚饭前彤儿回说父亲遣走下人,只留邵秋庭一人在饭厅时,凭直觉,地耳便想到他们之间很可能会有一些重要的谈话,话里也许会有她,还有柯峭。
这个除夕发生的事太不寻常,父亲也许已经知道,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但不管怎样,父亲应该都会问问邵秋庭到底怎么回事的;而从父亲知道自己病了却没来看她这一点来看,地耳更倾向于父亲已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地耳马上打发彤儿去探听一下,并叫她不可久留,以免露陷儿。
可现在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死丫头却迟迟不见回转,急得地耳直想自己跑过去探个究竟。
正抱怨着,彤儿终于红着一张苹果脸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食盒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小姐,你饿了吧?”完全没注意到地耳脸色不善,彤儿把饺子往桌上一放,一边拿筷子一边道:“快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地耳坐在椅上看着她,沉着脸低声问:“彤儿,我叫你办的事呢,你给忘了?”
彤儿这才发现她家小姐神色不对,急忙又摇头又摆手:“我没忘我没忘。小姐,你听我说,是这样的,开饭时老爷把饭厅的门关了个严实,开始与邵公子在里面说悄悄话,声音好小;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半天,也只隐约听见几个字,都是些客气话……我见也没什么大事,因想着小姐还没吃饭,就跑去厨房交代先给小姐煮碗饺子,接着又跑回去继续听,可刚回到门口,老爷与邵公子已经准备出来了……小姐,其实我并没耽搁什么的……”
地耳听了,频频点头道:“好丫鬟好丫鬟,这还没耽误什么哪?你的意思是说,你这趟白去了,我这儿白等了,你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对不对?”
彤儿见地耳真生气了,连忙委屈地回道:“小姐别急呀,奴婢还是听到了些重要的话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嘛。就在奴婢从厨房跑回去的时候,老爷和邵公子也恰好走到门边,奴婢清楚地听到老爷说邵公子正在做非常危险的事。”
“什么?”地耳一把抓住彤儿的手臂,焦急地问:“是什么危险的事?”
“小姐呵,那时邵公子就要开门出来啦,奴婢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再听下去啊!”
“哦……”地耳泄气地放开手,重新坐回椅上,渐渐陷入沉思。
彤儿见地耳似是平了气,赶紧伸手揉了揉被抓痛的胳膊,不敢再说什么,慢慢退了出来。
关好房门才要走,一回身却见溜溜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小松树下向她跳脚招手,一副很急的样子。彤儿这里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见此便一溜儿小跑儿地赶过去。
因三年来早已混熟,平日又常以溜溜比她小两个月而自认为姐,所以劈头就问:“今天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你家珉王殿下又欺负我家小姐了?”
到底跟了地耳这么多年,知道府里能惹地耳生气的只有柯峭。
溜溜急得直咽口水,苦着脸道:“我哪儿知道哇!明明早起还好好的,特意吩咐我今天不必跟着了。可晌午回来时脸色却阴沉得可怕,连身上的皮袍也不见了,一身的雪,冻得像个冰人似的。”
彤儿好奇道:“怎么会这样?后来呢?”
溜溜皱着眉道:“后来我们王爷说有事出去一下,叫我在家等他回来。可左等右等,直到傍晚才见到人影,已醉得一塌糊涂……”
“怎会这样?”彤儿惊讶得只剩这句话了,往常除夕大家都是要和许重一起过的,喝醉了还怎么过。
“就是说啊。”溜溜四下看看,忽地放低了声音,“嘴里还一直喊你家小姐的名字,醉成那样,竟然还翻墙进来,结果直接便从墙上掉下来了。”
“啊?没摔坏吧?”彤儿有点紧张起来了,生怕地耳知道了又惹一场闲气,“别人看见了没?”说完忽然想地耳为什么要生闲气,柯峭摔坏了她家小姐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
她这里还没想清楚,就见溜溜嘴唇一翘大声道:“我家王爷的功夫可不是吹出来的!他怎么会……”本想说他家王爷岂会摔坏了,但一想到柯峭那已经破了皮的额头,只得改了口气,“摔是没摔坏,就是进门时撞到了门框上,擦破了一点额角。不过倒是没别人看见他,毕竟有真功夫,就算喝醉了,只要王爷不想给别人看见,别人就别想发现他。”
溜溜尽力往回找补。
彤儿却并没在意这些,一听没事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现在怎样了?”
溜溜一听差点儿跳起来,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天哪,我竟给你搅得忘了。我们王爷回来后一直呕吐,现在早已吐光了所有的东西,被折腾得只是在床上翻来滚去,然后忽然就呕了一大口血,大叫一声‘地耳’……”
溜溜猛地停住话头,自知失言,飞快地用手捂住嘴。
彤儿却顾不得这些,吃惊地道:“天!那你应该赶紧去回老爷才对啊,找我有什么用嘛,吐血可耽误不得啊,叫老爷派人找大夫呀!”一边又飞快地想,这样看来,今天竟是小姐给了珉王气受?这可真是稀奇了。
溜溜一听彤儿这主意,立刻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结巴道:“这、这件事回老爷不妥吧?王爷他、他现在还在不停地叫你家小姐的名字呐,喊得凄凄惨惨,这要让你家老爷看见……”
是挺麻烦的。
除夕的夜,雪虽早已停了,天却越发冷得厉害。两个半大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觉得挺大的,站在寒风里不知所措地互望着,一会儿功夫便被冻得搓手跺脚起来。
溜溜咬咬牙,呼出一大口白气,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小声对彤儿道:“呃,彤儿……姐,你能不能去回你家小姐一声,麻烦她去看看我家王爷,他那样吐血,我害怕他出事。呐,你说过的,只要我肯叫你彤儿姐,你就会帮我忙。”
彤儿没想到她平时的一句玩笑话被他当了真,还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用上了,她可不想揽这种事上身,于是开口便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万一珉王真有什么事可就麻烦了,这不是她能担待得起的,神情间便犹豫起来。
“这个……”
溜溜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彤儿姐,彤儿姐,我知道彤儿姐人最好了,心地善良助人为乐。要不这样,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你有事我也帮你,这总行了吧?”
有些事,做一次就顺手了;有些称呼,叫了一次也就顺口了。
“我可不是为了以后你帮我。”彤儿终是招架不住,白了溜溜一眼,喘口气道,“说好了,我只管报信,小姐是否愿意去看你家王爷,我可不担保。”
“这是当然,岂能叫彤儿姐担这个不是呢。”溜溜赶紧点头哈腰表示认同。
彤儿无奈,心里纵有百般不愿,脚步还是开始磨磨蹭蹭地往地耳的门口挪去。
于是这个除夕成了一个令地耳终生难忘的除夕。生平第一次,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感情问题。
其实当她听了去而复返的彤儿说完事情的经过,一开始是立即下决心绝不会去管柯峭的,甚至还想,醉死他才好,她以后的日子可就舒坦了。
可一听彤儿说他吐血了,一床一地到处是血,现在酒醉不醒嘴里却一直喊她名字,她就“噌”一下站起来,早上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他的誓言飞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了担心。
“小姐,要不要请大夫?”彤儿试探着问。
“不要,我先去看看再说。”这种情况怎么着也要先把他弄醒了再说,这样满口胡话可太吓人了。
彤儿放下心来,又为自己的夸张形容有些忐忑,本想前面引路,中途却放慢脚步跟在地耳后面。
地耳抬手制止:“你不用跟着我。”
这是地耳第一次走进柯峭的房间。正是子夜时分。
一眼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柯峭时,地耳着实被吓到了,她以为他死了,以至于满屋的酒气也被她忽略了。
柯峭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嘴角有几点干涸的血迹,一动不动地仰卧在那,似是没了气息。地耳颤着声音叫了声他的名字,直到听见他低低应了,方才舒了口气,这才发现他胸膛是轻轻起伏着的。
活着就好。这是地耳的第一反应,接着她就想自己真是笨,他这样的人,怎会因醉酒而死。再说哪有什么一地的血,彤儿这丫头说话是越来越离谱了。
溜溜在门口探头探脑,此时见柯峭没事,拿起架子上的脸盆便往外走,说是去打水,可一去却不见了踪影。
地耳叹口气,没想到这主仆二人都是这么难弄。
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拖张矮凳坐在他的床前,轻声问他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柯峭还是闭着眼,嘴角动了动,似是笑了,说不用。
“可你吐血了,真的不要紧吗?”地耳还是有些担心,又忍不住问,“干嘛喝这么多酒啊。”
柯峭答:“吐出来就好了,急火攻心,闷在胸口才要命呢,这个我自己知道。”停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今天喝不喝酒,我都会吐血的。”
地耳听得分明,马上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柯峭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好把早上的事重新扯起来理论,只好呆呆地坐那看着床尾的一炉炭火。
两人一时都无话。地耳很想就此回去,可看见柯峭的样子又有些放心不下。她想,自己为什么不恨他?她现在不是该恨他才对吗?怎地就是恨不起来?她不由恨起自己来了。
外面爆竹声声响如爆豆,更衬得室内安静异常。经过了早上的事,地耳感到他们俩此时这个样子呆在一起实在有些奇怪和尴尬,便没话找话地问他要不要喝茶,感觉可好些了。
柯峭说不想喝,感觉也不好,头疼得厉害,浑身无力。
地耳听了,起身想去洗条手巾,转头才想起脸盆已被溜溜拿走了。她向外喊了两声,竟没一个人答应,看来应是被溜溜遣走了。
地耳苦笑起来,这下好,连个打水的人都没了。
伸手摸摸几上的茶壶,可喜还有满壶温茶。地耳用茶汤慢慢浸湿巾帕,将它轻轻覆在柯峭的额上。
“你也能摔破额头。”她小心地擦了擦那块地方,还好,只是破了点皮。
这时柯峭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地耳,你别赶我走好么?我今天私自进宫去了,我父皇还是不要我。我是真没地方去了,你一定要我走,我就只有流落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