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中有我
来人步子不紧不慢,沉稳笃定。
却让人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如此,就为了吊着她,一下、又一下,他还未走近,江窈已开始慌乱。
她低着眸,眼睁睁看着绛红色的衣摆和一双墨色鞋履缓缓靠近,在她跟前停下。
心中如有疯兔乱撞,以至于她都忘了接下来该作甚,执扇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不动,对面的青年也不动。
江窈乱了分寸,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上错花轿,对面人怎的如此沉着冷静,叫人觉得陌生……
胡思乱想时,忽觉面前一暗,青年靠近了一步,高大颀长的身形打下一道影子,把江窈整个人拢在阴影里。
陌生的压迫感,让她更忐忑了。
忽然双手被握住了。
江窈轻呼了一声,将将弹坐起来,却被按住了。
这双手她无比熟悉,然而今日却感觉它格外的热,无形中还透着压迫感。
她突然不敢面对言时。
紧张得握紧扇子,扇面几乎贴在了脸上。
忽然那扇面一动,竟是牢牢贴在了她脸上,与之一道贴过来的,还有青年的唇,隔着前面轻柔地贴在江窈唇上。
江窈脑子里一片空白。
言时原本等着她却扇,却迟迟不见动弹,只好笑着弯下身子,本想轻轻将扇面移开,却改变了主意。
嘴唇辗转一会后,言时握住江窈的手,缓缓将团扇移开。
两人面对着面。
江窈看得愣了,他本就生得白,在红色衣衫映衬下更显面皮白皙、俊美英挺。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言时身穿大红袍衫,在大理寺见过不少次,但那身官服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不似眼前的喜服,凭白多了几分缱绻柔情。
青年对上新娘子错愕的目光,莞尔一笑。轻轻将她手中的团扇抽出,放在桌案上,又自桌案上取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夫人,该饮合卺酒了。”
言时眼里满是笑意。
早在进门前,他便在心中将这新称谓默念了数遍,起初颇不适应,现下已能较为自然地喊出来了。
江窈被这称呼惹得满脸通红,颤抖着将酒杯接过,同他的手交缠着一饮而尽。
她捏了捏酸痛的手臂,茫茫然地看着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
言时不说话,忽地欺身上前,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臂。
“干,干嘛?”江窈似被烫到一般弹出老远,袖中倏地掉出一个物件,滚出老远。
是个巴掌大的小册子。
言时起身上前拾起,缓缓展开后,面色骤变,飞速将册子合上。
江窈好奇地凑过来,“是什么?”
言时抬眼深深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江窈没往别处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袖中何时塞入物件的,忽然想起一事:“替我梳妆的婶子说给我一个好东西,说是新婚之夜没了它,不能成事……”
她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乖觉地噤声。
言时将册子收入箱中。
江窈记起他说两世都未曾娶亲,那么他应当算一张白纸,不免担忧地指着箱子道:“言时哥哥,你把这收起来,万一……”
还未说完,眼前一黑,已被言时揽入怀中,青年柔声蛊惑道:
“无妨,有我在,怎会不能成事?”
一手轻抬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来。
“唔……”
江窈只觉身子猛然凌空,转眼又落定。
言时与她面对面侧躺着,柔软的喜被映得两人面色通红。
他的目光掠过她头上的珠翠,精心妆点的面容,以及身上的喜服。
眼神柔得能掐出水。
他用尽全力搂紧了江窈,低低道:“妹妹,阿窈……真好,你总算是我的妻了,我们往后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想到两世的相依为命,和后来的天人永隔,江窈眼圈发红,回抱他:“好……”
大红罗帐被一只玉竹般修长的手挑下,摇曳的烛光下,纱帐后隐约可见一双人。
须臾之间,有女子首饰和男子的玉冠自床幔内被扔出来,紧接着是绣着繁复纹样的红色嫁衣。
喜服掉落在地,又被一件飞出来的雪白的中衣覆住。
纱帐内有个修长的身影撑起身,一俯首,背后半束的发从肩头垂落,乌发轻扬,温润的声音也随风传出帐外。
“妹妹,这个要如何解开?”
“你……你快吹灯!”江窈的声音羞得似乎能滴出水。
“妹妹乖,先解开。”
“你边去灭灯,我边解开。”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床幔被拉开,言时只穿一身中衣,从帐内走出,嘴角含笑、步履从容,可玉白的面庞上却红晕隐现。
红烛被吹灭了,黑暗中屋内只有窗外灯笼漏入的微光。
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布料被扔了出来,罗帐内的身影沉了下去,跟床榻融为一线,再看不清了。
可纱帐挡得住人影,挡不住声音。
一声惊呼打破了和美的气氛,惊得纱幔也一抖,整间屋子似乎都凝滞了。
言时双手捧起江窈的脸,“妹妹……睁开眼,看看我。”
江窈从谏如流睁开了眼,昏暗的账内,却见青年目光灼灼,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侵入了她身心,她不禁扭了扭,被言时制住了,他与她额头抵在一起,沉重发烫的气息笼罩着江窈。
她无力地唤他,“言时哥哥……”
“我在,妹妹,我一直都在。”言时轻吻着她的唇角。
江窈想回应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放在身子两侧的手忽地攥紧喜被,又猛地往上一窜,而后被另一只手握住了,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交握,手背青筋暴起。
喧嚣过后,安静了许久。
帐内传出一声满是柔情的低语。
“妹妹,我好爱你……”
又过了许久,另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飘出:“怎么……不来了?”
“嗯……”
声音的主人懒懒的,似乎要睡着了。
“嗯?!”
“别动,妹妹,就这样,就这样待一会,让我抱着你。”
后来不知从何吹来飓风,红罗帐再度簌簌发抖,帐内影影绰绰。
夜半时分,万籁俱静。
大红灯笼发出的光,照映得一地的金玉珠翠、绫罗绸缎熠熠生辉——映的是金玉良缘、照的是锦绣前程。
言时是被晨鸟清啼声唤醒的。
后半夜江窈累得昏了过去,他端来热水帮她擦拭了一番后,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也是奇怪,分明心中似泊船靠岸般,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定。
可他却始终无法入睡,非但不觉困倦,反而很清醒。
睡了两三个时辰,便早早醒来。
言时低头看向怀里累得如小猫般呼吸均匀的人儿,轻声笑了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江窈睡到日上三竿,迷蒙中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痛得她霎时清醒。
睁开眼,言时正坐在窗前的桌案前,低头全神贯注地看书。
身上的钝痛让她想起昨夜里的那番折腾,江窈脸一红,掀开被子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新换的中衣,中衣之下,斑驳如花猫一样。
她羞得不知所措,索性闭上眼继续装睡,装着装着真要睡着了,迷糊中听闻上方言时玩味道:“装睡都能把自己弄睡,也是超群绝伦。”
江窈嗖的一下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埋起来,羞极反怒,嗔道:“还不是怪你!”
言时笑道,“我怎的了?”
“你昨夜分明说了不乱来的。”她仍对那一下耿耿于怀。
“是你让我来的。”言时无奈笑道。
“那你也不能那样啊!”她不依不饶。
“我怎样了?”言时耳垂渐红,但仍忍不住揶揄她,手指触摸她微肿的嘴角。
江窈说不上来。
“怪我情难自制,一时孟浪,苦了妹妹了。”他柔声哄着。
“你还,你还跟狗一样!到处咬,我现在浑身都疼……”江窈愈发有些委屈,呜呜地在被子里哭了出来。
再说下去他这耳根子得熟透了,言时一把掀开被子。将她挖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哄道:“是我不好,好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罢。”
她羞得不敢看他,将脸埋在他胸前,郁闷地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夫人了?”
他闻言一愣,今日没有饮酒壮胆,话在嘴边绕了半晌,竟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后,他低哑着声音道:“夫人莫动气。”
江窈十分受用,娇声道:“下不为例。”
“嗯?”他往后一挪,注视着她,“昨夜那般,夫人不喜欢么?”
江窈扁着嘴,“喜欢是喜欢,就是……太难捱了……”
她又羞又恼,还有些委屈巴巴,言时顿时柔肠百结,吻了吻她额头:“难受过后,妹妹便是我的人了啊。”
江窈心中泛起一阵甜蜜,又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问他:“那言时哥哥你呢?”
言时难以启齿,转移话题道:“什么你啊你的,夫人也该改口了。”
江窈改口追问:“那夫君你呢?”
躲不过,言时只能故作老练道:“我自然也一样,是夫人的人了。”
江窈欢喜地伸出玉臂搂住他,羞答答道:“所以…这便是话本上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么?”
言时大抵是误会了,脑中雷光迸裂,深吸了口气,极力让神志清明一些。
“话本害人,夫人少看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