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间章
在高三入学的第一天, 所有的学生都要在体育馆听校长讲话。
也亏我们学校的体育馆足够大，才容纳得下整座学校的学生。
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耳钉换成了简单的圆珠款式, 穿回了学校定做的校服，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样, 坐在高三年级的板凳上。
啊，不，我本来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吗？
“下面有请一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啊, 这个我知道，在升任这所高中成绩第一名的学生会被选做学生代表，也被高年级的学生戏称为“首席”。
不知道泷若叶那个年级的首席是谁，这么想着的我抬起眼皮往上瞧去，却听见了周围异口同声的吸气声。
“超厉害的啊, 今年的首席完全是个大美人啊。”
“感觉就像是漫画里的情节啊，黑长直美少女作为首席在讲台上发言。”
“校花指定是她了，完全是明星级别的颜值。”
站在麦克风前面的是, 是世家大小姐一般的黑长直美少女——泷若叶，她精准地找到了讲台下的我, 朝着我微笑。
我——瞳孔地震，到底是谁告诉我美术生文化课成绩都不好来着！！
“哎？她好像在望向我们这边？”
“笑起来感觉更好看了，难道是在看我们？”有男生开始兴致勃勃地起哄, “八虎, 我听说她是被特招过来的哦, 已经获得过国家级别的美术大赏比赛奖项了，之后一定会加入美术部的吧。拜托你替我们要一个手机号啦～”
那是别班的男生，和我一样是高三年级的，我隔着人头望去, 看见一个白色的脑袋，耳朵上的耳钉闪闪发光。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因此我没有听见他回应了什么，不过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速写本，和上面铅笔印记，不过同样我也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
在这种时候还在抓紧练习吗？
我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马上回到了泷若叶身上。
“作为学生代表我应该讲什么呢？我和新入学与我同一
年级的大家一样，都对高中生活初来乍到，所拥有的都是和大家相似的经历。所以，我想对未来的期望学生会主席已经讲过了。要我聊学习的秘诀的话，我唯一的秘诀就是专注，在专注下花费的时间越久，得到的回报越多。”即使是被这么多人的目光凝视着，泷若叶还是那样从容，甚至表现得比学生会主席还要自然。
她那第一面就给我的“高贵”的气质，究竟是怎样具有的呢？
“我最想说的，是关于我的朋友岚雪。”
我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的同学，认识我的人，都把目光凝聚在了我身上。
“在两年前，有一件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即使现在没有人会刻意提起，但大家心里都知道那件事情的主角——岚雪偷了班级购置教材的钱。但那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恶意的污蔑与陷害。”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骚动了，他们原来以为这只是和以前一样的无聊的首席发言，没想到却能听到这样的话题，这些正值青春年少阶段的学生们全都抬起了头，看向了讲台。
“那时认定岚雪是小偷的证据是她书包里的钱和目击证人的指控。人证物证俱在，没有人愿意相信岚雪的话，她就被这么判了罪。但是，真相是怎样呢？”
学校的放映机开始工作，播放出了那段录像。
我听见了清楚的不锈钢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真田百合站了起来，她脸色惨白，挡在了我们前面。她的膝盖向前屈起，想要冲向讲台，但又忽然回头看向了我们，在精心打理的刘海下是她颤抖的瞳孔，“假的这是假的！那时候教室的摄像头根本就没有打开，不可能会有这段视频！”
“原来视频上的人是她啊，她是谁？”
“她就是真田百合，没想到这么恶毒。”
“我以前还奇怪过，岚雪对真田百合那么好，就算岚雪真的偷了钱，指控岚雪的人也不应该是她啊。”
“针对真田百合的疑问，我可以给你答案。在你作案的前一天，学校停过一次电，大家还记得吧？两年前的时候，学校
的监控系统还在更新调整中，那次停电后重启让本应关闭的摄像头重现开始工作，正好记录了下了那一天的影像。这份录像的真实性无需作伪。真田百合，你知道的，你的这个举动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一个积极向上的女孩，可能会因为你的污蔑而辍学，从事一份自己不喜欢只是为了糊口的工作，她的人生会失去很多选择，她的心灵会饱受煎熬。”泷若叶一字一句地宣判着真田百合的罪行，“当你看着别人遭受莫须有的苦难而窃笑时，你就应该想过，这份痛苦也会报应在你的身上。”
“不不是她们指使我的！我是被逼的！”真田百合转而开始报出那些女孩的名字，她报得特别清楚，没有遗漏下任何一人。
被她报到名字的女孩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们一年级的时候就因为我在网上上传的霸凌视频而被记了大过，如果这件事被翻出来，她们是绝对要被开除的。
“你这个婊/子！别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被报到名字的女孩浑身一哆嗦，用颤抖的语调大声地吼道。
“你说你是被我们指使的，你有证据吗？”
“钱是你拿的，也是你塞到岚雪书包里的，不要凭着一张嘴就胡说八道！”
“你们不要吵了。”泷若叶很平淡的一句话，就让这些喋喋不休的女生停止了争吵，站在所有人之上的泷若叶，就好像是俯瞰国民的王者一般，那股气势没有人敢看轻，“在真田百合做完对岚雪的指控后，她就去做了去除腋臭的手术，为什么之前没有去做手术？那次手术的费用是从哪里来的？我查询到了真田百合的一份收款记录，打款人似乎就是真田百合报出的名单之一呢。我猜——是不是事情闹得出乎意料得大，所以拉拢真田百合，算是给真田百合的一笔封口费呢？”
荧屏上显示了一份电子收款记录的截屏。
整个体育场的气氛彻底爆开了，大家的议论声几乎要把体育馆的屋顶掀掉，老师们和校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要上台，却被学生会主席给拉住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阻
止了想要上台的老师。
“我我是想要那笔钱是为了我和真田百合”汇款的女生极力想要编出一个借口，但显然她想不出来。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我之后会将所有的证据都交给给教务处，让教务处下达最终的决定。”泷若叶转身看向校长，学生会主席也为校长让出了一条路，“我想知道，岚雪当年险些被开除，不知道做出此等更加严重的违纪事件的真田百合她们，应该受到怎样的处罚呢？”
“开除！”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人渣！和她待在一个学校我都害怕！”
“开除！开除！”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开除”，然后这样的呼声愈演愈烈，然后震耳欲聋。
校长走到了麦克风前：“我会仔细查看泷若叶提交的资料，如果证实情况属实，教务处会开除真田百合等人。并且——”
校长顿了顿，“校方会对岚雪同学进行公开的道歉，希望能够获得岚雪同学的原谅。”
他朝着讲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那是对我一人的道歉。
我的父亲曾经跪下来祈求校长不要开除我，那时候校长的表情冷酷而不耐烦，我从未想过能在校长的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
我的同班同学们，看向我的眼神全部都变了。他们因为对我的偏见，在过去的两年内，都或多或少地排挤过我，没有给过我好脸色，但此刻，他们的表情都出奇得一致。
“对不起！”班长忽然站了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她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她一起身就冲向了讲台，来到了麦克风前。
“我是岚雪班上的班长，当年是我收的教材费。因此，我在那次事件后，就格外地看不起岚雪。收作业时故意不收岚雪的作业，老师发的资料唯独漏发岚雪那份，对学业有益的申请与互动都故意不通知岚雪，这些事我都干过。在知道了真相后，我觉得我真是一个卑鄙的人，自以为站在正义的一方，就心安理得地进行了霸凌。没错，这就
是霸凌。”
班长吸了吸鼻子，“此刻真相大白时，大家都在为惩治凶手叫好。但是，曾经伤害过岚雪的人，却没有人站出来。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站了出来，对不起，岚雪。”
我的心被击垮了，深呼吸，深呼吸，我不断告诫着自己。
我的手夹在膝盖中间，全身忍不住颤抖，自从校长室那次我痛哭流涕后，我发誓我不会哭得那么难看。
但此刻即使我用全身的力量抑制自己，我的眼睛也被蓄积得满满的眼泪给全然糊住。
不能让眼泪流下来！不能让它流下来！
不过，如果是在泷若叶怀中，我想我还是能痛哭流涕一次的。
“现在信息的获取变得轻松，信息量也变得无比庞大，但是，当看到那些消息时，能否先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一下呢？尤其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先用自己的心去思考，分析，判断，而不是一味地跟随着波澜做出判断，丧失了自己的思考。同时，我希望教务处对于学生能够更加走近一些，做出决断更加谨慎一些”
泷若叶像一个真正的王者一般，她把握了全场，只要她说话，下面就绝对会安静下来，她就是有着这样一种魔力，我想那种魔力的来由肯定不是因为她是魔女，而是她本身就散发出的魔性魅力。
我觉得她真的是——酷毙了。
此次入学典礼后我与泷若叶一战成名，成为了全校的名人。
而这次入学典礼在学校的论坛上也被评价为“可以载入史册的入学典礼”；也从来没有一个新生，能够在入学第一天就取得压倒性的人气第一名。
甚至有人预言，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只要泷若叶参与竞选，那其他的竞选者可以直接弃权。
如此帅气而闪耀的泷若叶，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夺取了这所学校学生百分百的支持率。
唯一对泷若叶有意见的，只有个别的老师了。
某天我在办公室的门口，正准备进去时，听见了我的老师这么说道：
“你说泷若叶她做得也太过了吧？这么闹不就
全校都知道了吗？直接把证据交给校长让她们安安静静退学不就好了，把事做得这么绝，也算不上什么好人，那些学生还说她酷毙了什么的，真是一群毛头小子。”
我正抬起腿准备去反驳他时，听见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老师，我很难认同你的看法。当初岚雪同学在遭受那两年的白眼时，你有同情过她吗？岚雪同学蒙受的是两年的冤屈，而她们只是做过的恶事被大家知道了。如果就像老师那么做了，那岚雪同学受到的那两年的痛苦算什么？谁又能像泷若叶那样，彻彻底底洗清岚雪身上的冤屈？”
那老师长大了嘴巴，男生痛快地说了下去：“我就是你说的毛头小子，我觉得泷若叶她真的是——酷毙了。”
男生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刚好与我对视。
毫无疑问他是个帅哥，白色的短发，耳朵上闪闪发光的耳钉，透着不良少年的气质，我记得，他是在入学典礼上拿着素描本的男生，他叫八虎。
“谢谢你。”
“不用谢，我叫矢口八虎，是美术部的部员，也是泷若叶的朋友。”矢口八虎对我露出了笑容，“听到了那样的话，不反驳心里才气不过呢。”
与他不良少年的气质不同的是，和他说话让我觉得很舒服。
“对了。”矢口八虎突然跑到了我的前面，“麻烦你告诉泷若叶一声，今天下午放学我在门口等她。”
我的预警雷达开始响动了，“啊，是要一起吃饭吗？”
“是的。”矢口八虎坦诚地点了点头，“之前老师定下的一个题目我有了新的看法，想找泷若叶一起讨论一下。”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在泷若叶入学前我就认识她了，没想到她和你也是朋友。”
没想到的人是我啊！
“好，不过我之前都是和泷若叶一起回家的，你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吧。”
“当然不介意。”
幸好幸好，从矢口八虎那爽朗的态度上来看，他们不在交往。
哎？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不是稍微有些奇怪？
放学时，我
，泷若叶和矢口八虎三个人一起走在了放学路上，有着高达百分百的回头率。
虽然自己夸赞自己显得有点奇怪，但是我长得其实还是不错的。
在当不良少女时走在大街上甚至会被人搭讪“你是走不良风格的地下偶像吗”。
但即使是穿着那样显眼的服饰，我那时的回头率也没有这么夸张，这毫无疑问是因为我身边的那位美少女。
“泷若叶你已经获得美术赛事的国奖了吧，想上美术大学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吧？”在路上我开始了闲聊。
“不是的哦。”
明明只是一个随口而出的事情，泷若叶和矢口八虎却一起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泷若叶说道：“即使是获得了国赛的奖项，有这样的荣誉的人在集训营里面也是比比皆是。”
“不过虽然泷若叶你没有参加集训，但是你的画也得到了大叶老师很高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从大叶老师嘴里听到那样的夸赞。”矢口八虎开始说起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在绘画上没有天赋，只是付出了很多的时间。”
从他们认真的对话中，我能感受到，他们是真心热爱着美术的，真好啊。而我荒废了两年的学业，仿佛在提醒我再过两年我就会与泷若叶分道扬镳。
“岚雪你有想要考取的大学吗？”矢口八虎问向我，“你的志愿表上填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下田大学？”看着他们亮起的眼神，我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但是我去年期末考试只及格了一门学科。”
“美术生高三在学校里的时间会很少，我只能把我的笔记借给你复习了，希望能帮到你。”矢口八虎说道，大概是出于对美术生的刻板印象，矢口八虎补充了一句，“别不相信我啊，我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是全校第三——我还是挺努力学习的。”
“我帮你补课吧，虽然我才高一，但是高中三年的课程我都自学完了，完全没问题的。”
为什么你们会是美术生啊！我在心底发出了呐喊。
高三那一
年，我过得充实而美好，虽然有哭有笑，但就像那些老套的青春故事一样，那是青春挥洒的美好汗水。
说泪水的话那绝对是因为学习留下的泪水，原来日夜不停地看书是一件那么令人痛苦的事情，但一想到这是因为我前两年的懒散，还有对大学生活的期待，不想被泷若叶和矢口八虎落下的执着，以及靠着泷若叶一直以来对我的鼓舞打气续命，我咬牙坚持了下去。让我没想到的是泷若叶真的掌握了高一到高三的所有知识，多亏了她对我的悉心辅导，我才不至于手足无措。这样学习到想要流泪的地步的生活我坚持了整整一年，在高考时取得了我从来都不敢想的成绩。
在我拿到下田大学的通知书，矢口八虎被东京艺术大学录取时，我们开开心心地大吃了一顿，玩了一整晚。
“第二轮的题目是人体模特，好久之前我和你讨论过类似的题目吧？”矢口八虎回忆道。
“是呀，那个时候受到你不少启发。”泷若叶喝了一口奶茶。
“若叶你想考的也是那里吧，东京国立美术学院不就是是东艺大的旧称吗。”我说道。
“我想明年就去参加考试。”泷若叶脸上难得出现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凭借若叶你的成绩，听到你这么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我笑着拍了矢口八虎和泷若叶的肩膀，“我的两个朋友也太厉害了吧！完全可以拿出去吹牛的那种！”
“期待明年你再去当我的学妹。”矢口八虎拿的是啤酒，与泷若叶的奶茶碰了个杯。
在我和矢口八虎的大学第一年，也就是泷若叶的高二那一年，我们都日常保持着联系，时常会碰面聚会。
终于到了东艺大招生考试开始的那一天，我和矢口八虎特意去求了学业顺利的御首，送给了泷若叶。收到礼物的泷若叶，那时候她的表情，真的是太可爱了。我想要永远守护她的笑容，虽然听起来很老土，但这就是我内心再真是不过的想法。
泷若叶通过了东艺大的第一轮考试，然后在第二轮考试的最后一天，我和矢口八虎在东艺大的门口等待
泷若叶。
我们没有等到泷若叶，却听说有一位考生还没完成她的画作就匆匆离开了。
结束考试的考试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学校，他们的议论声传入了我们的耳朵：
“那个黑长直美少女，她画得真好啊，也不像是会弃考的人，怎么就忽然离开考场了？”
“考官看着她的画都说了一句‘真可惜啊’，搞不懂她怎么就放弃了。”
“可能就是怪人吧，总之我们的竞争对手少了一位，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好事。”
泷若叶在没有完成画作的情况下弃考了，这绝对不是她能做出的事情，除非她遇到了非常紧急的事情。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可在那场考试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泷若叶。再然后，所有人都忘记了泷若叶。
那是一种很可怕的忘记，所有与泷若叶有关的回忆都被替换成了合理的虚构的记忆。
我会发觉到这一切，是因为我在无意间发现了一张画。
“是谁给我画的画？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画？我为什么会把它这么珍视地藏在了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虚构的记忆一下子被击破了，与泷若叶相处的两年多的记忆，全部苏醒。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房子，那台ps下的柜子里，本应该有两个游戏手柄，我和泷若叶会在放假时打上一晚上的游戏，然后喝上满满一桶可乐；那个厨房，本来应该有我为泷若叶准备的一套茶具，为的就是让泷若叶一展身手，虽然后来她爱上了奶茶；文具盒里的兔子形状笔盖的中性笔，是和泷若叶配套的，我是兔子，她是小熊；衣柜里的白色连衣裙，本来是我和泷若叶一起逛街时买的一模一样的裙子，而不是我一时兴起买的压在衣柜里。
泷若叶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忘记了她？
我一定要找到她。
在识破了虚假的记忆后，我变得敏感起来，开始能够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在说着肩膀酸痛的食堂阿姨并不是因劳累过度，而是因为她的肩膀上趴了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变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