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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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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隆——”

    随着这声闷响轰然炸开,一道粗如巨龙瞧着就令人惊骇的雷柱,猛地从乌乌泱泱黑沉的云隙间直直的劈下。

    雷柱目的性极强的落在下方山崖处,一盘腿而坐的红衣女子有些清瘦的身躯。

    雷光闪烁之中,红衣女子的身形愈发显得单薄,但那直挺的脊背未曾屈起一分。雷柱携带的威力卷起阵阵风声,红衣女子额边发丝因狂风虚帖至薄唇上。

    生生接下这一道雷柱,女子清冷朦胧的桃花眸直视前方,依旧平静的如一汪清潭,无多余的波动。

    内里分毫不见承受雷劫该有的慌乱,仿佛那天上的劈下来的不是雷劫而是挠痒的羽毛,她也不是在狂风大起的山崖上,而是在湖边沐浴清爽的凉风。

    物随主,暗朱衣袂也如永不倒下的旗帜随狂风摆动。

    这不同寻常的雷声自然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但大多人也只是朝声源处随意眺望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有些人却是察觉到什么,眼中飞快掠过只一丝羡慕。这里是蕴含灵力的修真界,渡雷劫这种事情并不稀罕。

    ——

    远处小镇上的茶楼前,一身着白衣将要踏入茶楼的人类修士,耳朵动动,也察觉到了雷劫的动静。

    白衣修士悬在门槛上空的脚一滞,随即视线循着声源方向遥望去。

    修真者不说能有多大造化,但耳力眼力身体素质却是胜于普通人的。

    他眯起眼,入目西南方位的天空明显异于常态,如潮水上涨的乌云层层叠叠遮住了亮堂的日光,只余一片黑沉沉笼罩在那处区域。

    就在白衣修士驻足观望的间隙,又一道闪着火花的雷柱劈开天际,携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劈下。

    或许普通人看不出有什不同,但接触灵气的修士一眼便能看出,这道雷柱包含的威力明显要强于上一道。

    无意识的攥紧手指,白衣修士眼中闪过惊诧。

    飞升雷劫?

    他知道方才自己并未看错,心里不自觉的生起羡慕和掺杂其中的些许嫉妒。

    这修真界虽然灵气还算丰润,但修行之路不易,千年来飞升成仙的修士也寥寥无几。

    大多都在晋升境界渡雷劫时心性不坚创下重伤无法恢复,亦或是渡劫时出现差错在雷劫之下灰飞烟灭。就连平常的修炼也可能会因心思杂乱,而导致走火入魔不死也落个半残。

    修真有很多好处不错,但好处也伴随着颇大的风险。

    修行不易啊。

    年轻的白衣修士摇了摇头,老成的感慨着,继而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踏入茶楼。

    “仙者,您的茶水点心来了。”

    双手端着木托盘的小二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传来了。他手脚麻利的把茶壶与盛着糕点的瓷碟移至圆桌,言语轻快不失尊敬。

    听着小二口中招呼的仙者二字,白衣修士想起自己那不过金丹中期的修为,内心有些汗颜,他还差的远呢。

    白衣修士内心戏丰富,但面上却持着那幅“仙者”该有的淡淡表情,矜持的朝着小二微微颌首。

    “仙者还请慢用,小的就先告辞了。”

    得到白衣修士点头的动作,小二脊背屈着后退几步转身离开,拿着木托盘朝着楼梯口走去。

    震得人耳鸣的雷声不停歇的响在耳畔,白衣修士端着茶盏,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心品茶的模样。

    然而不能单看表面,内心戏很足的又恰巧无聊的他,其实在心里默默数着雷劫的次数。

    每一声巨响过后,他的心思便跟着变动。

    “砰——嚓——”

    白衣修士抿着茶,心里默默改口:十三。

    这次结束,半盏茶品完,耳畔依旧平风浪静。唯有街道上商贩热情的叫卖声与孩童扎堆讨论雷声夸张惊奇的童音,而孩童口中的主角却迟迟没有再降下。

    白衣修士放下茶盏,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从窗口向西南方望去。盯视许久,直到天边密实的乌云有逐渐散开的征兆,也不见那第十四道雷劫降下。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白衣修士收回视线,眼睛有些发虚,他看着面前糕点的眼神很是复杂。

    雷劫期间无论如何雷劫都不会终止,除非那人渡劫失败没撑住死了。

    修真不易,飞升更是难如登天……

    白衣修士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水,仰首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这场面配合着他淡淡惆怅的神情,那是一标准的心中无尽感慨的伤感模样。

    然而,过烫的茶水将他的喉咙激得一紧,方才还一脸淡然看透世间的白衣修士瞬间涨红了脸,扶着圆桌剧烈咳嗽起来。

    毫无“仙者”形象可言。

    ——

    狐酒也就是死在雷劫下被白衣修士有感而发的主角,她是孤儿自小寒酸的窝里就只有她一个,没有别的家庭里标配的爹爹娘亲。

    弱小连化形能力都不具备的妖兽活下来很难,所以,狐酒从小就有意识的去亲近灵力修炼。

    体内蕴含的赤红九尾狐血统使她在修炼一道上天赋卓越,坚持不懈勤修数百年之久,一朝就要渡雷劫羽化成仙,紧要关头,却防不胜防被从小养在身边的白眼狼反咬一口。

    嗯,狐酒那时大概是体会到了“农夫与蛇”里农夫被蛇咬的心情了。

    这一口的力道可是奔着致命去的,而狐酒对她又毫无防备之心。因为狐酒的无所保留的信任,在鲤无忧拙劣的算计下她数百年修为尽失,在本该顺利渡劫成仙之时却身陨在雷劫之下。

    数百年的努力和辛苦,功亏一篑。

    自狐酒有记忆起,她就是独身一幼狐艰难生存在危险重重的妖界,尽自身最大的能力活下来。

    普通的成年妖兽在这尔虞我诈的社会,自身不强大身后没有靠山都生存不易。

    成年妖兽都是如此了,妖兽幼崽幼时期更是最容易夭折的时候,它们不具有化形的能力更没有自保办法,许多父母健全的妖兽幼崽也会因为各种不幸而身陨。

    有父母庇佑的妖兽幼崽活下来的概率都不高,更不用说那些没有父母庇佑的妖兽幼崽,十个里面夭折十个,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艰难成长为自己的避风港前,狐酒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的脖颈与死神的镰刀擦尖而过。但值得庆幸的是,狐酒成为了那不可能中的可能,她顺利长大并为自己建起一湾避风港。

    狐酒的三百年的人生道路上,多次遭遇危险甚至濒临死亡,她早以许多姿态与冰冷的死亡相见过数次。

    成长经历十分丰富坎坷的狐酒看待世事也变得格外平静,基本状态就是看淡生死,她对生与死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抵触。

    所以,在雷劫要劈下之初,狐酒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不知觉间遭人算计很有可能命就栽在那,没有任何挽回的地步时。她没有慌乱愤怒,依然很平静的用全力应对,生与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直到,狐酒奄奄一息看到了不远处,鲤无忧脸上痴狂得意的笑容,那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张着樱唇,大声笑着,笑声中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舒畅。

    看到这一幕,狐酒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从始至终的冷静也被那快意的大笑击得支离破碎,似是有刀尖入骨在骨头上划动深深刻下来,刻骨的疼痛令狐酒心脏骤痛,整个人宛如浸入了冰窟寒水中。

    刺骨的寒意迅捷深刻的蔓延至狐酒全身,最后汇成一点直逼逐渐跳动缓慢的心脏。

    ——

    直至狐酒的灵魂出现在一个奇怪陌生的地方,都没能将她从那种冰冷的剧痛中唤醒。

    虚空内,漫无边际,入眼便是片昏暗。

    赤红狐狸虚弱的蹲趴在其中,它身上暗红的毛发黯淡无光,身后的一条深红尾巴尖上有着些许焦黑的痕迹,形象很是狼狈。

    这昏暗视物都有些艰难的虚空里,除去这只赤红狐狸外,唯一显眼的就是狐狸前面凭空出现在半空中的一段话。

    [妖修狐酒勤修百年一朝便要飞升成仙,却因旁人算计于雷劫下身陨,若心有不甘,我可以助你改变命运,回溯时光。]

    发亮的湛蓝字体静静呈现在狐酒面前,其中透露的意思让人心里忍不住震撼。

    而碰上这种奇怪且神秘的事情,作为当事人狐酒却不为所动,她半睁的眼睛并未聚焦,只虚虚的看着前方,血红的眸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狐酒此刻完全无法思考其他问题,她的心全被一种怀疑人生想要嘶喊质问的情绪占据,连前面那段字透露的重要信息都没能吸引她。

    狐酒心绪翻飞,过往的种种不断涌现在她的脑海中,一帧帧如死前的走马灯般闪的极快,但她却看得格外清楚。

    画面浮现在眼前,是一只毛发脏乱打结身形庞大的野狼,它以捕猎的姿势前身半屈,同时喉间不住响起低吼,咧着森白的利齿兴奋的盯着面前的瘫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垂涎的口水顺着嘴边的毛发渗出来,滴滴拉拉的落在枯叶上。

    小女孩形象比起野狼也好不了多少,衣衫褴褛身上布满泥灰和血口,她光着的脚徒劳的蹬着地无助的往后退,但跟野狼拉开的距离微乎其微。

    或许也知道自己会被野狼吃进肚子里,小女孩的眼泪止不住的从脏污的小脸上滚落,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惊恐的瞪大看着面前逼近的野狼。

    以上帝视角看着这一幕,狐酒迟钝的想:当初,偶然路过的她为何从野狼口中救下鲤无忧并把她带回水西谷来着?

    哦,因为幼时的记忆里,同样幼小也有一次差点丧命于野狼口中,只不过当时并未有人出现将自己完好无损的救下。而是自己拼尽全力把坚硬的树枝刺进野狼的眼睛,随后快速爬起来不顾流血的血口子,趁着野狼不备,竭力逃跑,艰难的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救下鲤无忧之后,狐酒把她带回谷中休养。为她取名给她吃穿和安全的住所,狐酒是无利不起早的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好像通过这个脆弱的小女孩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同样的脆弱狼狈且那般容易折断。

    狐酒承认,她初始对鲤无忧的关照,仅是把她当作小时候的自己去弥补。

    虽然狐酒目的不纯,但那些好处也都是实打实的落在鲤无忧身上的。

    就拿最直接的一点来看,倘若不是狐酒一时兴起心里升起这个念头,且从鲤无忧瘦弱的身躯上看到了幼时自己的影子。向来不多管闲事的狐酒根本不会出手相救,小女孩早就丧命在野狼口中,被它生吞活剥进肚了。

    更别提,被狐酒救下带回谷中不仅好好活着,每天的一日三餐温暖的床铺,还有了一个庇佑她的住所。

    这些狐酒给予她的东西都是,鲤无忧流浪在外界从未敢想过的日子,就是昏昏沉沉的梦里也没有。

    随着狐酒与她一天天的相处,渐渐的鲤无忧也长成大姑娘,狐酒心中再没有将她当作幼时的自己看待,而是视她为至亲的妹妹。

    但人心难测。

    狐酒现在这跌到泥地里的处境,罪魁祸首就是被她视为妹妹掏心掏肺疼宠的鲤无忧。

    回忆着鲤无忧在看到她濒死,连一刻也不想多忍就大笑出声,那痴狂的笑声里全透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狐酒皱着眉搜刮所有记忆,她笃定自己从未杀害过鲤无忧的至亲,……她究竟为何要如此做?

    杀了自己真的让她如此畅快吗?

    茫然失措片刻,狐酒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阵的翻腾,想起之前与鲤无忧相处的时光,她亲呢的趴伏在自己膝头,笑靥如春的撒娇……

    狐酒只觉心中腾起层层恶心,记忆中甜美单纯的笑容也霎时变得丑陋虚假至极。

    恶心过后,狐酒沉闷的心骤然一轻,鲤无忧想杀她的原因不重要了,她何必费劲心思去理解白眼狼的思想。杀人就得偿命,狐酒如今只想掐着鲤无忧的脖子,让冰冷的死气彻底围绕她。

    至于数百年的感情与金钱的付出,狐酒只当喂了狗了。

    但随即狐酒又笑出声,自嘲的想,那么多年她就算真的养条灵智未开的宠物,也会比鲤无忧忠心真诚吧。

    狐酒能避开那么多次死神的镰刀,坚定心性与精锐的头脑强大的身体缺一不可。她看事情格外清醒干脆,既然鲤无忧已经做出背信弃义杀害她的事情,她又为何还要在心里给她留有一余地呢。

    从知晓算计她的罪魁是鲤无忧,短暂的麻木后,狐酒便永久的将鲤无忧从心中剔除,寸毫不留。

    从此以后,她与鲤无忧仅是杀者与被杀者之间的关系。

    想通这一点,狐酒的眼神渐渐从虚无的空茫转作清醒与冷静。

    血红的眼瞳也变为乌黑,狐酒细细注视着那段湛蓝的字体,自小的成长环境养成的警惕性,使她即使当时心绪不在线,也让她在来到这个陌生空间的第一时间,探究警惕的打量周围。

    这自然也就包括面前显眼生怕她看不到的湛蓝光体。

    狐酒前爪支起,浓密的眼睫轻扇,这字体熟悉的湛蓝,倒是有些像裹挟着她灵魄来到这儿的一抹湛蓝。

    “为何是我?”清越的嗓音里透着试探审视,狐酒启唇,道了来到虚空中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并不难懂,这世上身处苦难中的人多了去了。虽然狐酒不想承认她死的异常憋屈,但每时每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世上死去,为何这个说能回溯时光的不知名人唯独找上了自己。

    狐酒不信世上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更不信会有不求回报的大善人,无条件的帮助与他无关的人。

    但,她现在都死了,连在温热的体温都没有,还有什么可图的。

    [完成有缘人的心愿,每完成一位有缘人的心愿那人就会用全部功德回报你,积攒那些功德可重新让你长出原来的尾巴。

    待你恢复了正常模样,我便可助你开启法阵,回到遇害之前,将自己的命运改回正轨。]

    面前的湛蓝光体微微一晃,并没有回答狐酒的疑问,而是方才的字体迅速变幻成一大段新的字句。

    狐酒微眯了眯眼眸,这回答虽有些文不对题,但倒是像在给她介绍如何做起的规则。

    赤红的狐狸挑了挑眉,明明不是人形却能生动的看出她表达的心情,浓厚的兴味外加狐疑。

    思量片刻,狐酒不做犹豫的点头:“可以啊。”

    以目前的处境去看,狐酒都死了,左右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再说,狐酒不觉得她一个已经身死的妖,还有什么价值能被别人大费周章的欺骗利用。

    如果,这人说的是假的。那她都死了,连回去手刃鲤无忧给自己陪葬都做不到,唯余灵魄还不如跟这人好好玩玩。

    至于他所说的有缘人的心愿,狐酒虽搞不清什么内里意思,她也会走一步看一步尽力完成所谓有缘人的心愿。

    毕竟,鲤无忧还等着自己回去手刃了她。

    狐酒就像一柄锋利的剑刃,无论多少次遭遇砍击与鲜血,她只会迎着那些磨难越来越锋利。她的心活的十分清醒,正因如此自认看透一切的她大多时候都是散漫的,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

    但倘若只有散漫,没有能够支撑这放松散漫的能力与思想。狐酒早就不知道在逆境里死了多少次了,她心里始终存着一个信念,只要她认定的事情还存留一线未知的生机她就不会放弃。

    而如今,这个一直都存与狐酒心底的信念随着她身处境地,从模糊模样转为一个渐渐清晰且崭新的字迹:杀了鲤无忧。

    [你在此等待,有缘人很快便来……]

    湛蓝光体印显出短短一句话,很快消失不见。

    面前的湛蓝光芒消散。

    刹那间,狐酒周身被灰暗的浅雾所笼罩,她羽睫轻眨,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盛着怡然自若的平淡。

    身后的赤红尾巴随着主人的心念,乖顺的依到主人身前撒娇似的贴着轻蹭。

    狐酒抱着这条遭受雷劫厉刑仅剩的一条尾巴,心里阵阵抽痛。可以说,除去性命以外,在她心里地位占据首位的就是这身后的九条尾巴。

    作为血统纯正的赤色九尾狐,尾巴自然是各个如绸缎般丝滑水润,蓬松有致,毛色也是浓艳的朱砂中缠着几缕墨丝,明媚且深沉。

    这般狼狈的粗糙模样,让狐酒回想起未成长起来,没有自保能力的那段时间。

    狐酒自幼时起就有保持自身整洁的习惯,但整天艰难生存为填饱肚子到处寻觅,身体尾巴也会被蹭上泥污,她没有时间也无心思去清理。

    因为小狐狸崽知道,就算拖着疲惫的身体费心清理之后,不出意外很快便又会不知在哪处蹭脏。

    狐酒垂下眼帘,轻轻抚过不在柔顺亮泽的尾巴,杀意凝聚在长睫遮掩的眸子里,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要浓重锐利。

    须臾之间,那浓重的杀意弥散开来,转为原有的平淡如水。

    她不急,鲤无忧这条早该结束在野狼口中的命,迟早要重新落在自己手上……

    赤红的狐狸蹲坐着,身后的大红尾巴依在身前被她环在臂弯,见四周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昏暗,没有出现任何活物或有缘人,她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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