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医院
醒来，又睡去。睁开眼睛，又闭上。
不同的味道如同轻纱飘浮，裹着不同音调的轻言细语，如金粉银沙沉淀的寂静，外面似乎风雨漫天，内心里铺天盖地都是回忆。
宁舟只觉得自己软绵绵如同一团棉花糖一般，轻盈温暖舒适，她不想睁眼，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了出去，似乎有什么破碎后被打开，又被重建，如同一棵枯树上重新抽出绿色的嫩芽，有阳光雨露的清新覆盖全身，浑身洋溢一种好奇的探究，彻底舒展后的活力。
她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只想用脚丫触碰一下这坚实的土地，用脸庞轻轻触碰一下这温柔的光线。
乔云在无菌室外注视着修复舱内宁舟一动不动的身体，玻璃的反光中映出自己苍白清瘦的脸，如同阿朵一样的眼睛有些明亮的吓人。
各种仪器在宁舟的身体上嘀嘀作响，不同颜色的数值，曲线波段，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在跳动。她只明白那些是她最好的伙伴的生命数值，她的双手不由自主伏在了玻璃上，只想瞧得更仔细一些。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出去带路并提供信息的沈默终于回来了。她没有回头看他，如同他也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站在玻璃窗外面，一齐注视着室内的情况。
已经两天了，所有的收尾工作基本已经完成，矿星所有幸存的无辜的人群已被重新安置，那位李上尉甚至透露垃圾星－编号4570上的幸存者也会后续进行人道救援和管控。这在以往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沈默的鼻子一酸，想起曾经的过往，想起一路上的艰辛，突然他不想再看下去，他只想看到那冷淡的脸庞眯起眼时的一丝危险，单脚磕着靴子里黄沙时的灵动，扛着枪时的冷静紧张，而不是此时没有明显起伏的沉寂。
身后响起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扭转头。李蔚来朝着两人平静地颔首示意，随即敲了敲门，门口处的按钮动了一下，一件无菌外套弹了出来。他套在外面，一阵消毒水的喷雾倾洒过全身，李蔚来推门走了进去。
“情况怎么样？”他望着修复舱内没有意识的宁舟，压低了声音。
“身体状况虽不是很乐观，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养上一段会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最棘手的是，”医生没再说下去，而是将显示屏递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各种指标的数值用红绿颜色做着标注，满屏的箭头有些乍眼，李蔚来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医生，随后屏幕的滑动，他的视线停在了最后几页，精神力检测一页各种触目的红色让他的面部肌肉抖了两下。
“什么叫做自发性颞叶海马体断层？”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还有建议进行修复性手术和精神力场覆盖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出去谈吧。”医生再次看了一眼监测屏幕上的各项数值，确认无误，开启了自动监测疗养模式后说道。
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随着关门声隔住了乔云和沈默的视线，望着门口屏幕上“戴医生，问诊中”的字样，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沈默将脑袋贴近门缝，企图听见里面的只言片语，只有一片静默和偶尔走廊机器人手推小车过往时的轻微滑动声。
时间漫长的可怕，就在沈默和乔云再也无法忍耐，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开了。医生和李上尉两人满脸严肃，他们看到门口的两人并未吃惊，前者直接截住了他们未说出口的询问:“你们的朋友现在身体正在修复，但精神力场有一些问题，具体的事情会在完全确定后通知你们。”
说完，他亲切地拍了拍乔云，“腿刚修复还是需要注意，不要乱跑，怎么没有使用支撑架？”
“不习惯。”乔云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看着脚尖，“还有谢谢戴医生您帮我妹妹，让她，”她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李上尉的棕色军靴擦得太亮了些。
戴医生又拍了拍她，看了看沈默，又转头对李蔚来说道:“这边虽然看你们的意思，但也要尊重她朋友的意见，我对病人不熟悉，不知道给出的方案是否合理，需要斟酌一下，另外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说，我更倾向第一个方案。”
“再等一下吧，贺上校今晚就过来，具体地麻烦戴医生您再费心给他讲一下，我现在先通知他一声让他心里好有个准备。”
“好。”
李蔚来在陪同乔云和沈默去往休息室时有些踌躇，他努力挑着字眼，又想起马上要进行的情况汇报，只觉得一阵犯难。
“咳，宁舟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障碍，就像医生说的，养养就好。但她的精神力场受到重创，可以说，”他停下脚步，“我不想瞒你们，千疮百孔。”
沈默的手握着发白，他的身体晃了晃，乔云将头扭了过去，拳头伸进嘴里，用牙齿磕着。
“她可能会忘记了一些事情，这种情况在精神力过度耗竭，或者遭遇重大变故打击时也时有发生，并不是不常见的事情，而且医生说这是她潜意识中自动关闭了精神领域内的联接，属于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宁舟她自己选择关闭了阀门，现在的问题是把这个阀门保持关闭还是打开，还是，替代一个新阀门的问题。”
李蔚来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很轻，他没有回避沈默复杂暗沉的目光，既然话已经说了出来，就直接全部说出来吧。
“她可能选择忘记了你们。”李蔚来终究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乔云扭过头，扑在沈默的肩上，哭声从抽噎到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默红着眼，安静地拍了拍她的肩，可双手似乎连放下的力气都没有，自己的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具体的事情等全部定下来后会和你们商量，当然一切还不是定论，不用太难过，毕竟人好好的，不是吗？”
李蔚来无比痛恨自己来做传递消息这件事，尽管作为副官，他已经轻车熟路，但面对这两张稚嫩而真挚的脸庞，他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想到接下来还要再将医生的一些话上报给另一位，他只恨当时接了随行这个任务。
“回去歇一歇吧，等这两天转入普通病房，你们可以去看看她。”李蔚来笨拙地补了一句，拍了拍沈默的肩膀。
“我还有事情处理，沈默，你可以和乔云商量一下，不仅仅是宁舟的事情，还有你们两人以后的事情。”
沈默和乔云在休息室门外看着李蔚来的身影越来越远，两人依靠着一动不动，走廊内消毒水的味道清新又略带刺鼻，不时有往来的医生走过，并没有人停下来询问，似乎他们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