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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陷入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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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天小荷回家了,“灯笼花”当了老师,“梦鸭蛋儿”也没有出现,“钩沉社”活动暂停下来。

    放工路上,住在知青屋后一排的社员王吉兴约艾华晚饭后到他家,说有话想说。

    吉兴比艾华年龄大六岁,因家庭困难,只上了初中二年级,就回队里干起了活。

    但他一有空闲,就拿借来的书看。隔壁人家的一本《水浒传》,缺字少页的,他爱不释手。

    祖传下来的《康熙字典》早被他翻烂了。

    《唐诗三百首》已经发黄,他一页页看着记着,并能背诵很多首来。

    在高中生和知青之外,社员们把爱自学的他看成最有文化的人。

    艾华与他的关系,虽然比不上那几位高中生,但因常在一起干活,少不了说话聊天儿。

    每次与吉兴在一起,艾华感到,他的眼睛看人时往往一动不动,从里往外透出一股锐气,像穿透人的内心似的。

    同时,他谈锋犀利,观点独到,给人一种超乎常人的感觉。

    晚上,艾华去了王吉兴单独住的那间小偏屋。

    “看我这乱的,不习惯吧?”吉兴边拿破布片给桌面和木凳子抹一下,边不好意思地问。

    “哪里呢?我随父母迁回老家时,一开始住得比这还差些。”艾华实话实说。

    此时的他,并不怕在一位农民面前掉底子。

    再看王吉兴,坐在靠墙的凳上,半天低头不语。

    “你怎么啦,找我来就是相对无言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艾华不解的问。

    听艾华这话,他这才回过神来,但仍神情黯然,还长吁短叹的。

    “嗨,好好的,做这样子干什么?青年人,没一点朝气,有话直说呀!”

    吉兴终于说话了:“哎!不知道我该不该对你说,如果我会写,将把这一切写出来,告诉所有人。”

    艾华笑了,说:“哦,我知道了,你看古书受感染了,想跟戏曲里多情公子失恋那样,想写剧本。是吧?”

    吉兴急了:“我这一段时间的处境。你不懂,还拿我开心。”

    吉兴继续忿忿不平:“自高登荣当民师走后,咱队里现在复杂啊 ,真不公平!以往哪是这样子?”

    艾华不解,问:“生产队一大二公,大家天天下地干活,按工分配,你干好活就是了,苦恼个啥?”

    吉兴站了起来说:“矛盾大着呢,有靠山的人和我这普通小百姓,命运就是不一样啊。”

    艾华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吉兴道:“这一段时间,队里明面上平平静静,暗地里问题多着呢。”

    艾华说:“你有思想,不甘平庸我知道。但也不要过于多愁善感了吧?”

    吉兴说:“艾华,你是教师的儿子,从小在校园里长大,读书多,懂的多,但社会上的事你差些。

    不说别的,只咱这小队的人心这本书你没看透啊。”

    “哦?”艾华说:“有矛盾和冲突不是很正常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说一个生产队几百号人了。”

    吉兴说:“我从中学没毕业,就回来劳动,但没像近两个月苦恼,多少事如鲠在喉,想一吐为快。

    但我想,找谁能说说,解解我心中郁闷呢?今天,就是想找你聊聊,不然,会憋死我的”。

    艾华说:“农村生产队里该有多少利益,值得拼命去争的么?

    大伙累是累点,可也没像朝廷里帝王将相、皇后妃子啥的那么多利益可争的呀?”

    吉兴说:“这一问题,对你们置身其外的人来说,当然交出答案很困难。

    一旦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员,便可看到,令人不满的事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望着仍然不解的艾华,吉兴说:

    “你没看到,与副队长胡来友和韩琴有关系的社员,近段时间,不是派去放牛,就是看山。

    ‘胡来’副队长的儿媳杜秀珍天天领着十几个小娃娃在小队部隔屋里玩游戏,唱儿歌,多轻松呀。”

    艾华说:“啥活总得有人干嘛,不必计较。”

    吉兴说:“不是我计较。这些就不说了,今天,胡副队长指派我和我哥,从明天开始,去北岭山拉片石,给队里砌塘埂,还要求每天拉满三车。

    你不知道拉片石的活有多重。”

    艾华知道,他哥叫吉旺,是队里的棒劳力,会榨芝麻油。便问:

    “你哥不是在油房里干么?他走了,谁榨油呢?”

    吉兴说:“听说韩琴副队长队长准备派她三小叔子去油房跟贺凡富学。

    你想想,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

    我们这没后台的,就像团泥巴,人家想咋捏就咋捏。”

    说完,他鼓起两腮,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艾华脑子里似乎出现他们拉片石的情景:

    可怜的吉兴和吉旺,往车上装沉重的石头,叠成小石山,伸长脖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要是高登荣副队长不走,就好了。” 吉兴说。

    “队里不是还有高队长嘛,他掌主要权力呢!” 艾华说。

    “近半年,高队长不少时候在外跑副业的事,不在家呀。要他在家,哪有这多烦心事?”

    艾华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他。

    “好了,我心里的话说出来,好受多了。

    我把你作为我倾吐的对象,可能影响了你的情绪。

    但我只有对你才说这些,别的都不合适,请你谅解!”

    他接着道:“但更多的话,今天不告诉你了。或许你自己会慢慢体会出来,这队里如何复杂了。”

    艾华结束了与吉兴的谈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对如此伤感的青年帮不了什么。

    但看到吉兴心情舒畅了许多,达到了他的目的,也就觉得今晚聊天还多少有些意义。

    这年冬日的一个下午,副队长胡来友通知正在干活的艾华,说晚饭后到他家一趟。

    “有什么事呢?”艾华想。

    副队长的话艾华能不听么?犹豫之后,他还是去了。

    胡来友的家在本队东湾那个水塘边上。

    漆黑的夜晚,摆放在一张木桌上的煤油灯,发着微弱光亮。

    张复山等五六个本村的社员早已到了,围坐在四周。

    胡队长将几页纸和一杆笔递给艾华,说:

    “大伙都说你有墨水能写文章,今天有个事,你记录一下。”

    “胡队长,您抬举我了。看得起我,我一定照办”。艾华满口答应下来。

    胡副队长望着大家,扫视一圈,说:

    “这样吧,看谁把情况给艾华介绍一下?”

    “那我先说吧。”艾华一看,说话的人是坐在墙边的胡立山。

    “我们揭发一个骗走生产小队公共财产的事,价值两百多块呀。”胡立山说:

    “前天,生产队保管员老井头跟我说,仓库里的花生让钱青林找人拉走了五包半,说是咱高队长交办的。

    等问从县里回来的高队长,说不知道这个事。

    后来,才弄清是咱大队的会计方大周安排的。”

    胡副队长说:“艾华,你记上,钱青林这个人,历史上就曾有经济问题。”

    社员胡祖法说:“钱青林是方大周的远门的表亲。

    还不是合伙倒货出去卖钱,让方大周他们分了?

    我们要让方大周说个明白,给全小队社员一个交待!”

    “哦,是写检举信。”艾华觉得,这文章不仅比大队文艺宣传队的剧本容易写,而且应该。

    与坏人作斗争是革命青年的义务嘛。

    艾华说:“这样吧,胡队长,你们先将情况都给我介绍清,我理个头绪后,改天再动笔,交给您好么?

    放心,一定会按要求把事情写清楚”。

    “不行啊,小申,今天就写好,明天就要递上去。”副队长说。

    “那好吧,你们说,我来打草稿。”艾华说。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补充。

    “老倔头”张复山甚至情绪激动,说东扯西的,问题性质越来越严重。

    很快,艾华将队里集体花生种子被人倒卖几包的事情梗概弄清楚了。

    接着,他撰写成文,并依照大伙共同认识,定性为严重的经济犯罪。

    要求上级组织给予处理,不仅要退出赃款,还必须撤换方大周,把钱青林抓起来,尽快给广大群众做出交待,不然决不答应,等等!

    写好后,艾华念给大伙听,都说写得好,正合大家意。还夸奖说:

    “到底是文化人,不一样。”

    后来有人提出修改一下骗走花生的数量,并增加上方大周还有两个亲属谁谁有过什么多吃多占,谁谁跟谁有男女关系等内容。

    艾华将稿子认真地抄写在新撕下来的五页学生作业本纸上,然后恭恭敬敬地将揭发检举信交给了胡副队长。

    完成了光荣的任务,艾华步履轻松地回去,便酣然入睡了。

    之后几天里,艾华一直为自己勇于与坏人坏事做斗争的行动感到自豪,但他对谁也没透露过。

    可是,慢慢地,艾华觉得有的社员看他时,目光有变化,时不时的,会有几个社员避开他议论着什么。

    “真是奇怪了”。艾华想。

    他心里像倒电影底片那样快速回放。

    但仔细想想,没有做错事啊。最后猛然一醒,难道是与写检举信有关吗?

    转念一想,检举信是小队领导让写的,事情的真实性应该没有问题。

    即使检举信内容有些差误,但这是副队长组织的人提供的,有错也不是我的呀?

    艾华没想到,自己已在不自觉中陷入到生产队纠纷的旋窝里去了。

    他将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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