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金丝鸟”的心事
广土村最北头靠水塘边的柳志远家,陈设比别家破旧。
堂屋内,凌乱地放置着扁担、锄头,墙上挂着旧草帽,上面一颗五角星早已褪色,几乎看不出来。
卧室里,一根绳上搭着几件打着补丁的旧棉黑布衣裳。
只有那件还算白色的背心引人注目。
不过,上面稍稍发红的“古渡岸高中”字样,被补丁遮盖住“中”字,变成了“古渡岸高”。
此时,二十五岁的柳志远正抬头怔怔地看着堂屋墙上的玻璃相片框,眼睛一直停留在一年前那张高中毕业照上,似乎回到高中学生时代。
“都快过去吧,要照毕业合影照了。”“灯笼花”在球场外高声叫他们。
志远是班长,又是校篮球队队长。
他放下球,球队的人便不再争抢,任凭篮球滚落在满是尘土的一个角落里,呆着不动了。
队员们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连蹦带跑,来到学校教师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
那位从街上照相馆里请来的摄影师大声指挥着,并高高竖起左手食指,喊:
“注意,都别动,看我的手!”然后将头伸进相机黑色蒙布里,按动几下快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本班级49名男女学生,在此瞬间,都被定格在相机里了。
“灯笼花”站在第二排左边第五的位置。她齐耳的短发,对着照相机镜头微笑着。
志远在相片里找到了“灯笼花”,他也对相片里的 “灯笼花”笑了。
他又想起几年来,他们几个高中生上学的情景:
一开始,油子寨生产大队在本公社高中上学的共有八个人,总爱分四批到校。
其中广土村的他和松树沟队的“灯笼花”一起走,另一个埠口队的男生孔祥仁与广土队的关巧巧一道走。
这种组合,自然要被村里人和同学们议论一番了。
后来,他们变换了形式:他和孔祥仁一起走,“灯笼花”与关巧巧一起走。
其实,孔祥仁在油子寨上初中时,与关巧巧就有一段朦胧的感情经历,后来关巧巧与孔祥仁闹起了矛盾。
如今一起上高中了,孔祥仁便又猛追关巧巧,期望拾起昔日丢失的感情。
过一段时间,他们这种结伴而行的方式,都觉得乏味。就再次变换着方式,四个学生一起走。
虽然每次在必经的路上等人有些浪费时间,但还是觉得有男有女在一起,对于三十多里远的路程来说,十分必要,走起来会轻松得多。
志远停止了高中时的青涩回忆,又想起前天在松树沟队路上,碰到放工回家的“灯笼花”。
她还如以往那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如以前那样有话说。
但第六感觉告诉他,她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情。
联想到近来听到关于她与本村下乡知青艾华的传言,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很快,他对着镜框上的自己说:
“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来征服女人。世界很大,你还年轻,要有郎气(志气)。你不是说过,新时代的青年要干点大事吗?”
他母亲早些年因劳累,得哮喘病过世。
大哥去了部队,妹妹嫁到了贤城边沿上的蔬菜队,只剩下他父子俩过日子。
他家里只有男人没女人。
没女人的家就不像个家:喂不成猪羊,养不好鸡鸭。回到家冷锅凉灶的,衣裳被子乱糟糟。
他们家急需一个女人。
多年来,“灯笼花”的影子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虽然他们不在同一个生产队,但两家之间只隔着一口大水塘。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形影不离。
他知道,“灯笼花”有远大理想,不甘心平庸生活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除了有堂堂七尺之躯和高中毕业生的名头外,其它一无所有。
谁愿意嫁给我呢?
但他不是随便找个女人就当媳妇的那种人。他常听说:
“秧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找媳妇可不能当儿戏,若‘剜到篮里就是菜’,会影响一生。
别人也给他介绍对象,他本不想见,但在爹的苦劝下,只好同意父亲张罗介绍的姑娘来看家,不过是应应场子。
外地的人不了解他,姑娘被媒人领到他屋一看:
好穷个家。吃顿饭走了,再没回音。
本队的姑娘知晓他的才干,姑娘有意,但父母阻挠。
这也怪不得姑娘爸妈,过日子总是现实的,谁也不愿宝贝女儿掉进穷窝子里。
他的婚事也就这样拖了下来。
他又想起了一直猛烈追求自己的本村同学关巧巧,她各方面都好,人长得秀气,又懂事,讨人喜欢。
上高一时,关巧巧被孔祥仁哄得动了心。
因为孔祥仁告诉巧巧,他的二叔在县上商业局当干部,是个大官,比巧巧的舅舅能量大多了。
以后他本人毕了业就去城里工作,到时候巧巧的舅舅若不能把巧巧弄进城,他找二叔帮忙,让她也进城工作。
这上了双保险的事,岂不完美?
后来,巧巧渐渐发现孔祥仁身上有不少毛病,胸心窄,私念重,又虚伪。
他常常显摆他二叔商业干部的能量,并向同学们吹嘘,能弄来手表和自行车购买券。
同学们对他高看一眼,更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越来越显得浮燥起来。
祥仁还送关巧巧稀缺的点灯煤油和洗衣肥皂,尽量讨好关巧巧。
关巧巧看他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跟这样的人过日子,会幸福吗?
她将孔祥仁与柳志远比,觉得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她想:“如果能和志远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靠得住,心踏实。”
因此,高中一年级的下半年,她把爱情之箭转向了志远。
以至于她有事没事总爱往志远身边凑,找各种机会与志远搭腔说话儿,比“灯笼花”还关心志远些。
其实巧巧并不是那喜热闹、爱说话的人。
在别人看来,她性格有点内向。但实际上,这要看她在谁面前。
当与志远在一起时,完全是另外状态,活泼可爱,燕语茑声,顾盼神飞,聊起话来绵绵不绝,有时竟流连忘返。
在别人的眼中,她又是位高傲的公主。不错,她虽然与母亲一样属农村户口,但舅舅在县文化局任局长。
虽然不比商业局能管紧缺商品,但在县里也多少有些关系。
这局长“千金”对志远有意思,志远是知道的,但不能接受她的爱,他心中只装着“灯笼花”。
另外呢,他觉得自己这个农村社员“贱笼子”,不配装关巧巧这只“金丝鸟”,与她结合,今后受她的辖制也说不定。
再说,孔祥仁仍在热烈地追求着她。
后来,志远不知道“金丝鸟”为何不愿理孔祥仁,却关注起自己了。
至于“金丝鸟”那边呢,她也知道,志远在追着“灯笼花”,“灯笼花”也喜欢志远。
这种情况下,“金丝鸟”就把“灯笼花”作为她与志远关系的最大障碍。
见到志远,她说:“你没找‘灯笼花’吗?‘灯笼花’说的话全对,你全听,是吧?我说的话你总不当回事儿。”
此时的“金丝鸟”,似乎有一只小兔子在胸口不断跳跃,难以平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是志远,闭上眼睛还是志远,好像整个宇宙都是因为志远的存在而存在。
她的责备,让志远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志远对她的不冷不热,又使她痛苦。
再说“灯笼花”吧,也知道柳志远对她的暗恋,但她现在不考虑这些。
她有一种与生俱来不服输的性格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对未来的希望之火从没熄灭。
所以,她把与志远的交往看作同学间的正常友谊。
当几个高中生毕业后回到村里,她面对志远有意无意中投过来的“绣球”,但并没有明确求爱的用词,便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正面回复,一如既往地正常相处。
孔祥仁看到柳志远更喜欢“灯笼花”,对“在河之洲”的“金丝鸟”那“关关”之声并不在意,他又重新燃起了爱情之火,加紧了对关巧巧的攻势。
对于孔祥仁的丘比特之箭,关巧巧用盾牌全力堵挡。
这个痴心女子,她认准的意中人,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三天两头找机会接近志远。
见志远家最缺少的是女人,她有时自己一个人去,有时随便拉个村里的姑娘一起,不管志远在家不在家,都帮志远洗洗衣,收拾庭堂和院子。
有时遇到志远在家,她还动手做饭。
关巧巧的理由总是有的。
她告诉村里人:厚生大叔一家怪可怜的,都是邻居,又与志远是同学,帮助他家,理所应当。
她一旦觉得名正言顺,即使别人说什么,她也不在乎。
最后,她下了决心,让社员们都知道更好,用舆论抢占先机,免得志远从自己这儿跑掉。
她想去文化局找舅舅,让尽快给她弄个工作。
但一想,算了,顺其自然吧,我能去城工作就走,不能去就等。
之所以她不想尽快离开农村,是因为怕自己走了,志远还在这里,那不更拉大了她与志远的距离?
她知道志远是有良心的人。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农村,他肯定不愿影响女同学一辈子的。
工作的事她不急,倒是把与志远建立恋爱关系的步伐加快了。
青春时期男孩女孩啊,心放在谁身上,就会对谁情牵梦绕,爱得死去活来,甚至神魂颠倒,什么也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