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小厮身体本能地横在门口,张开口,厉色道:“真的”“我家公子说近日不见客,还还请公子不要难为小的”
迎上少年深邃如墨的眼,长盛抿紧了嘴巴,咽了咽喉头,一脸为难。
赵怀民知道他也是听命于好友,于是对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长盛听完倏尔笑了。
他转身进了屋,笑得合不拢嘴,敲开了自家公子的门。
很快里头就传来了问话声,“他走了?”
声音略带嘶哑。
长盛连忙回道:“没呢”“赵公子说有办法治好你的病”
屋里噔噔响动,显然是桌椅跌倒在地的拉锯般刺耳的动静,不消片刻,久闭的房门遽然从里头拉开。
吓了长盛一跳,“蠢货”却听见了自家公子嘲弄声。
原本豁然开朗的小厮霎时面如土色,支支吾吾着:“公子,我错了”搓着手,他垂着脑袋如鹧鸪。
听见赵公子说出能根治他家公子的病根时,他当时全然被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这才一时放松了警惕,这才着了道。
“行了,你下去弄点好茶”
“遵命”
他这这才有时间眄视着好友,算着日子,他们好像已经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好友还是这般宛如修竹,初具林下风致,异常惹眼,想到这,曹杰刚刚亮起的眸子渐渐灰败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赵怀民从一进屋,双眼就黏上了同窗,眼前这个浮泡眼,脸上红斑成片溃烂,脓血从纱布渗出的人,眼里顿时就一片嗜红。
“你知道了?”
许是天寒日暮,曹杰不喜欢这种凄清的气氛,往日他们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日后合该也是这样子热闹温馨。
少年顺势坐在他旁边,又看了他一眼:“嗯”
眼里的情绪太过纷杂,不像往日盛满了星河,此刻怀民的眼里却是笼罩着厚厚的雾霭,他第一次看不懂这种神色。
“对不起”
“对不起”
呆坐良久,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话,没成想倒是打破了凝结的气氛。
曹杰率先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受不了一个杀人凶手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而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祖父却化成一座孤坟”
“没有祖父,就没有如今的我,说实话祖父在我心中的位置比父亲还要高大”
“很可笑吧”
他好像陷入泥沼的小鹿,明明知道泥沼会吃了他,却义无反顾地跳进去,绝望又痛苦。
卫明辉此人狂妄不羁,骨子里的劣根从未根除,自以为掩人耳目,殊不知在钢刃上蹦跶,迟早会自食其果,他能有今日是迟早的事情,就算不是曹杰,赵怀民也不会放过卫家。
只不过曹杰的果敢让事情更早有了结果,虽然后续很棘手。
“扣扣”
“进来”
“公子福安”“赵公子福安”
原是长盛端着热茶回来了。
进门就嗅到一股青草芳香,两人齐齐看向新茶,赵怀民凝视着萦绕在屋里的新茶若有所思。
“公子若是有事,可叫一声,小的就在门口”
他佝着身子,还没走远。就被曹杰堵住了去路,“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你前边看看,马厩里的马好了吗?”
“小的遵命”
长盛抬头看了一眼主子,不明所以,抬脚就离开了。
打发了小厮,曹杰招呼好友品茶。
“我爹真是舍得”
他是个糙人,喝茶如牛饮,这茶的品相一看就是今年的新茶,是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好货,爹倒是学一身怪毛病。
不免自嘲。
赵怀民没有动茶杯,“若是再等等,曹伯父一定会将卫明辉缉拿归案”
他们暗中部署了那么多人力,不就是希望将罪行定死,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懊恼,没有及时发现你的心事”
“崇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尽管卫旭还没有查到他身上,依着那人的作风,过了这几天,估摸着回过神来,届时好友又该如何?
曹杰粲然一笑,“横竖都是死,我不怕”
“若是牵扯到族人,我就是以死谢罪,也不能洗刷这些罪孽”
他如何不知道卫家的手段。
看过老爷子过后,就是内疚。
不该因为那种垃圾赔上全族人的姓名,他这几日一直幽闭房子里就是为了想法设法摘除族人。
只是这种事情,一旦被缠上,注定不死不休。
赵怀民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茶香靡靡屡屡扣人心弦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怎得,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事情。
好友如今的境况与当初县试的试题别无二致。
只不过现实比考试更艰难,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让卫旭忌惮。
“听说钱大夫以及那些为卫明辉看病的大夫都被抓起来严刑拷打,我爹回来告诉我的”
赵怀民在街头吃豆花时,也听到过这个消息,如今看来:卫家为了逼出凶手,真是良苦用心。
“你打算自首?”
据他所知,好友性本善,肯定不会当缩头乌龟。
“我想去,爹拦住了”
是啊!曹杰是曹家唯一的独苗苗,他没了,曹家算是断了香火,曹伯父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赵怀民骤然站起来,语气前所未有地森然:“不好!伯父不会做傻事吧”
知子莫若父,既然曹杰不出面,那么作为直性子的曹父自然也不会由着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爹”
少年脸色霎时惨白如霜雪,“哐镗”拔腿就跑,只留残影重重,嚎哭声震荡在屋子里。
赵怀民紧跟其后,往曹家书房走去。
迎面就遇到管家,“我爹呢?”
“我爹去哪里了?”
曹杰拽着管家一顿摇晃,声大如锣,疾言厉色道。
管家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嗡嗡道:“哎哟!我的公子哎”“老奴正准备去找你呢,老爷一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晚饭过后把东西给您”
“咯!,老爷说有要事需要处理,不让下人去打扰他”
“哎”“哎公子,你忘了东西”
回应他的是曹杰那仓皇的背影。
赵怀民听了囫囵,联想起此前种种,突然觉得老爷子若是要投案,一定不会去卫家,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想到这,他叫住了好友:“杰哥儿,我好像知道伯父去哪里了”
“你随我来”
不容置疑地口吻让曹杰半信半疑地跟着赵怀民奔走。
县衙?
两人在县衙门口骤停,曹杰眺望着那金銮色几个大字一脸茫然。
赵怀民抬脚往里走,他敛了异色,亦步亦趋地跟着。
“赵大人,我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此时,正跪在地上的曹焦任凭赵永禄怎么搀扶就是不起身,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得赵永禄眉头紧缩。
紧要关头,突然一个朗朗如星的声音插进来,打破了两人焦灼的气氛:“原来曹伯父在这里,真是令我们好找”
两个少年趁着两人没有回神,气冲冲地奔向屋里。
见他们一脸错愕,赵怀民那若有似无的心跳声此刻竟然无比清晰,怦~怦~,他滚了滚喉头,清了清嗓子,呢喃道:“我找到治好崇杰脸上的药了,咦?伯父怎么还跪起来了”
“二伯,曹大人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赵永禄下意识地摇摇头,呶呶嘴:“没有”
他视线在几人之间打转,满眼疑惑。
赵怀民扫了一眼好友,他拉着二伯往角落里走,挤眉弄眼,似乎有要事需要商酌。那厢曹杰上下打量着老父亲,见他胳膊腿儿俱全,眼睛倏尔赤红,一把拽住亲爹,嘴皮子直接打颤,哽咽道:“爹,我们回去”
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
曹焦此刻已然回神,对上儿子那双执拗的眸色,他抿紧了嘴角,压低了嗓音低低道:“你听话”
双手几乎同时翻转几回便挣脱了儿子的掣肘,老父亲紧紧地握住孩子的手,双目泛红,“爹以前对你过于严苛,棍棒教育终究是害了你,子不教父之过,这次爹不会打你,你乖乖的”
这语气像极了摇椅上扑棱着蒲扇的祖父,他总是瘫靠在摇椅上,嘴里哼唱着冲锋陷阵的拉练声,每每回家时,曹杰还未进门,常常闻到那清香的莲子粥扑鼻而来,夹杂着老爷子愉悦的哼唱声,惬意的样子,就连门前的燕子都不怕祖父,经常偷偷惦着肚子在摇椅上来来回回走动着。
“爷爷,我回来了”
每当这时,他眼睛一酸,撅着嘴,大声嚎一嗓子,吓老爷子一跳,然后老爷子捂着心口一脸宠溺地顾视着自己,总是喜欢摸着孙子的脑袋嘘寒问暖。
“喔,我家小虎崽子回来了,今天学了些啥?”“有没有挂彩啊?”
老爷子甫一看见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褐色的面庞总是洋溢着亲切的笑容,双手经常在他身上摸索着,就怕孙子又挂彩了,眼神里总是流露出关怀的神色。
“爷爷,这莲子粥是给我准备的嘛?”
他最爱爷爷跟前的莲子粥,粥煮得软乎乎,一口就能造光。
“就知道你个小兔崽子饿坏了,快吃吧,厨房还温了一些,够你造了”
每当这时,爷爷便用手帕轻轻擦拭着他嘴角的粥渣,笑眯眯地望着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半大小子。
“嘿嘿,还是爷爷最好了”
在爷爷面前,他不用装得文邹邹,最爱露出大白牙,笑得乐开了花,常常腻歪在小塌上,和老爷子挤在一起,直到落日余晖,星辰挂满了浩瀚苍穹。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情。
那些年,知了看见了他都要躲,就连屋檐下的乌燕常常听着他的音儿噗嗤齐齐遁走,每每与人打架,父亲常常拎着棍棒追着自己跑,唯一不变的:只有祖父那厚实的胸膛,一直都是他儿时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