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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木叶惊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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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朝原本淡漠着的两颊倏地发起烫来, 却一声不吭。只默默垂下眼帘,缓然侧过身,靠在床边的帷幔上, 耳朵无意擦过轻柔的布料, 痒得她心尖一颤。

    那天的雨极清凉, 一滴一滴落下, 如水滴石穿般敲在心上。渐远渐近,她心底忽而砰地一跳, 立时惊醒刹那间的失神。

    她慢慢抬起眼眸,极其镇定自若地望向他, 状似随意道:“……过来。”

    话一出口,她当即想咬掉舌头:“不许”二字被吃了!

    兰怀恩挑眉,顿时双目灼灼, 挺直了腰。她要这么说,那他可就精神了。遂提脚朝床榻走去,三五步跨到她面前, 连半分后悔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晏朝:“……”

    眼前的太监十分殷勤地得寸进尺:“殿下,臣能坐吗?臣虽刚从宫外回来, 但洗过澡也更过衣了,绝对不会……”

    “站着。”

    晏朝重新找回自己的舌头,吐字格外清晰。但说完又悔了, 他离自己这么近,万一动了坏心思, 连盯着他都不易,且问话也总不能由她堂堂太子去仰望他。

    “你……”她企图挽回尊严,微微侧首朝地上一点,示意他退后, “跪着”两字还没说出来,却见眼前身影一闪。

    兰怀恩充分发挥自己善于“察言观色”的长处,已眼疾手快轻轻巧巧坐到床尾,并朝她拱手:“多谢殿下。”

    这人真是……她不信他听不懂。

    就是故意的。

    罢了。

    晏朝干脆闭嘴,伸手按一按额角。只得暗叹一声,安慰自己,他方才动作虽急,坐下时却也轻柔小心,倒是没扰到她。

    她转过身,大大方方面向他盘膝而坐,收回心绪,敛了神色,正欲张口,却听兰怀恩突然戏谑开口:“殿下,您方才脸红了。”

    “没有。”她不假思索,矢口否认。

    “有的。”

    “没有。”她感觉脸颊似乎已经不烫了,愈发理直气壮。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殿下到底是……羞涩很正常,但也要坦白承认嘛,眼下就你我二人,臣又不会笑话您。”

    “……”晏朝咬牙,半晌崩出来一句:“闭嘴,本宫说没有就没有。”

    “行……吧,听您的。”兰怀恩抿唇,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脸上仍含着笑意,不再逗她,心底却莫名愉悦起来。

    晏朝深吸一口气,不去看兰怀恩的神色,紧跟着开口回到正题:“本宫还有话问你。”

    兰怀恩从容颔首:“殿下请讲。”

    外头似乎起了风,隐约听见廊外的檐头铁马叮当作响,声音清脆而凌乱,然而一串铃音亦如微风拂过,须臾之间便消散了。晏朝松了松身子,靠在枕上,心间不可避免地微微一动。

    她偏过头轻声问:“晏骊做的那些事,李家、程家脱不了干系,但后来两家相继被抄,也都审问过,为何都没有供出来?”

    这不合常理。

    纵使两家家主誓死追随晏骊,那么其他人呢?李家进过诏狱,李时槐几个儿子相继用刑,受不住的早将父亲供了出去,更不必说其他人。究竟是当真半点不知,还是另有蹊跷?

    若当初早早事发,也不必拖到现在。

    兰怀恩却沉默了。目光仍不闪不躲看着她,并不像是在思索答案,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兰怀恩,”晏朝见他神情,心下狐疑,蹙了蹙眉,沉声又唤,“与你有关?”

    李家可是他审的。

    “殿下高看臣了,”他回过神,眉眼一垂,轻轻摇头,咂舌哂笑,“李家的案子三司皆有参与,臣在东厂可一手遮天,但管不了刑部和大理寺。”

    “这本宫自然知道,眼下就单问你审讯李家……”

    “所招供的尽是些李家在官场上的龌龊事,连李时槐之妻程氏和李文遂也未曾吐出来什么。此次顺着永安王查下去,才知在京中清楚蒙顶茶一事之人寥寥无几,走动交易的基本都是永安王亲信,一一也都招清楚了。”

    他顿一顿,又道:“自然,李家所为乃永安王背后指使,这一点毋庸置疑。臣今日来也正是为了向殿下禀报此事,从头至尾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毕竟党羽余孽,不是一两日能肃清的。”

    是简单,且在意料之内。

    晏朝抿着唇,并不作声。她的心思原也不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毕竟晏骊眼下已经在大牢了。李氏伏诛后朝堂必定失衡,她可趁此机会培植扩充自己的势力。

    现在之所以慌不择言问出来,则是因为……

    “殿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兰怀恩见她深思,不禁歪一歪头,去看她细细的眼睫,恰好遮掩住眸子里的神采。

    这么一出声打搅,那双黝黑沉静的眼睛抬起时,便有了他的影子。

    晏朝哪里知道要问什么,且方才那通废话都是扯来作挡箭牌的。她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刘王妃和小皇孙那晚的事查清了吗?”

    “这哪还需要查呀,孙娘娘几句话说得清清楚楚。确是臣有些得意忘形,疏忽了。”他虽是认错,脸上神色却满不在乎。

    语毕伸手摸了摸下巴,叹道:“只是王妃的确是个妙人。当时在臣面前慌得话都说不出几句,转过头一回房,暗中悄悄使人去曹家求了曹夫人,借着曹家的名义求见孙娘娘,才有了后来这么一出。再说皇孙,王妃既能命人多方辗转,还能求不到一个大夫?哪怕给臣说一声,臣也不会无动于衷。”

    晏朝坐得有些别扭,索性半躺着,闻言阖了阖目:“她在求生路呢。”

    危难之际,也只有借皇孙博几分怜惜之心了。刘王妃与孙氏并无交情,甚至还存有潜在的敌意,可孙氏看在皇孙的份上,还是肯伸出援手。

    “是。可臣倒觉得,王妃或许当真是慌不择路,但孙娘娘却是想借此事,来针对臣的东厂呢。”

    晏朝略一忖,皱眉奇道:“可她平白无故为何要同你作对?”御前的人便是文武百官都要让他三分,更何况还是东厂,孙氏又是孀居妇人。

    “臣也不知。”兰怀恩摇头。

    “陛下可有说对晏骊如何处置?”

    “已让内阁拟旨废他封号爵位,贬为庶人。至于赐死……”兰怀恩声音低沉下来,“李燕姝回宫了,目下安置在万安宫。她已形容枯槁,双目失明,陛下尚未复她位分,但昨晚留宿于万安宫。”

    晏朝心下一凛,目光遽然锋利。母子一体,她从来都不敢轻易相信皇帝。

    兰怀恩低头悄悄去捏她的衣角:“殿下也无需担心,两个将死之人,翻不出什么大风浪。陛下位至九五之尊,还不至于是非不分。既有晏平前例可循,则必有永安步他后尘。”

    “可李燕姝毕竟曾是陛下枕边人……”

    兰怀恩冷哼:“臣也算是陛下枕边人呢,这些年臣陪伴陛下可不比她少。再者,李燕姝现如今无李家相助,孤身一人,哪里抵得过臣这一张嘴,更不必说还有满朝文武在看着。”

    晏朝:“……”听这语气还颇为骄傲。

    她不置可否,无意间低眉一瞥,脸色立时凝住。她也不动手,就平平淡淡两个字:“松手。”

    兰怀恩乖乖松了手。晏朝还没缓口气,谁料下一刻他忽然矮下头,顺着床边倏地爬上来,狐狸一样灵巧,钻到她身前,支手看向她时,那双桃花眼里犹带着狡黠笑意。

    晏朝的领地骤然被侵犯,当即腾地一下就要坐起,却又被他摁回去,语气轻柔:“殿下莫慌。臣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仔细问一问——”

    他话音刻意一拖,转而是半开玩笑的温和:“您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臣当您在陛下身边安插的耳目啦?”

    说罢,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那张蕴着薄怒的清隽脸庞,呼吸已没了最初的清浅平稳,更添几分急促——他在等她慌乱,总端着架子看着着实累。

    是以用了“心安理得”四个字。

    “我……”晏朝一时语塞,脑中一乱,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的确心虚,但也不知为何,会心安理得?

    而太监还在眼前,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眸等她回答。

    她避开目光,浅声说:“这又不是本宫一个人的事,你情我愿的,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

    “蚂蚱”两字还没蹦出来,兰怀恩截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臣也懂。但是,臣为殿下做事,您能许诺臣什么?”

    晏朝清眸一闪,要好处?

    “臣是奸佞小人,加官进爵不肖想,也不为难您。那其他的您看……”兰怀恩矫揉造作地犹豫起来。

    “有话直说。”

    “那臣直接开口了?”

    “嗯。”他的眼神过于奸诈,晏朝心里一突,感觉自己似乎应得太过轻率……

    兰怀恩果真“开了口”。

    他动作迅疾,就那样大胆放肆地翻过身,将毫无防备的她推倒,眸间盈盈一漾,随即伏身吻下去。

    晏朝心跳停了一瞬,周身僵住。这一回与上次全然不同。

    上回树下的那个吻,清凉温润,如梨花带雨、花枝含露,不过是她一时念起的荒唐冲动。这一回,换作兰怀恩主动,忽而炽热滚烫起来,干柴烈火,喷薄欲发。

    她不似之前懵懂鲁莽,却也未曾熟稔到相互采撷的地步。

    更何况上一次她还有反击的余地,这一次她手足无措。

    慌乱从尾椎骨酥麻到心尖,她齿间轻颤了一下,终于本能地伸手推他:“你……”

    兰怀恩抬头,语含委屈:“臣所求不多,更何况……”

    他将唇探进她的颈窝,温热的气息令她耳畔酥痒,下意识想躲。他用唇去碰她灼烫的耳垂,问她:“……殿下,您难道就不欢愉吗?”

    晏朝死死咬着唇不说话,伸手去搡他的头,轻轻捏住他耳朵,脸颊发热,仍不肯示弱,呢喃:“你教我。”

    兰怀恩轻怔:“……嗯?”

    随即反应过来,衔着笑打趣她:“太子殿下学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学去调/戏小姑娘,还是又对朝中哪位大人动心了?徐选侍眼下还在后院独守空床,翰林院和国子监里头玉树临风的年轻才俊也不少……”

    晏朝心道,学了以后好报复他,能回击过去。但她不肯让他得意,便不置可否,只问他:“你教不教?”

    兰怀恩点头:“臣学艺不精,也盼着殿下能举一反三。”

    旋即覆唇上去,一点点揉晕开她的生涩,探入唇齿,从容地循序渐进,要教她如何食髓知味、甘之如饴。晏朝轻轻喘息,呼吸紊乱,意识早已沦陷,哪里顾得上学。

    两人相拥,闹了半晌才分开。晏朝攥着衣角,发丝凌乱,半分风度都保不住。她理理衣袖,凝眉轻哼:“……方才你说后院,徐疏萤是你扯进来的。你想办法把她弄走,一直待在东宫谁也不安生。”

    兰怀恩坐在床边:“不成。殿下的东宫需要女人,妃妾皆可。否则,您难道还想娶一个亲上加亲的崔兰蕙?真要选太子妃,那事可就大了。”

    晏朝一叹,抿唇不语。

    “其实要保住东宫地位,要个子嗣是最稳妥的。”兰怀恩神色认真。

    “兰怀恩!”她恼怒出声。

    “臣也没说让您要,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俗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家立业又是头等大事,您的东宫自然会被盯上。朝臣们一日议论,殿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他又摇首,望着她笑笑:“倒是臣多嘴……殿下暂时不必担心,他们也无暇顾及您后院的事。”

    见她不语,便又提醒:“只是昭阳殿那边,的确需要加强警惕了。孙家虽名不经传,然而孙氏与曹家联系却紧密。曹家根基不如李家,今年也格外低调,但不可掉以轻心。”

    晏朝颔首道:“我知道。”

    兰怀恩侧过身,默默舔了舔唇角,才站起来,躬身行礼如仪:“殿下多加保重,臣先回御前复命了。”

    “你去罢。”晏朝目送他出去,望见屏风后人影消失,将目光一收,心底涌起奇妙的感觉,无以言说。沉默片刻,才放下帐子,唤了声“梁禄”。

    “奴婢在。”

    她吩咐:“今晚设法进一趟万安宫。”

    有些事,她想亲自问问李燕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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