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回英国之前, 贺孤舟就把新作完成了。
但谢九黎没能看到,因为送展时间紧张,完成之后就立刻送去当地的商店做装裱的准备——而谢九黎正好睡过去了那一整天。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像是个人形灵感包, 贺孤舟抱过吸过之后就会立刻灵感迸发。
再然后, 交流会结束,来参加交流的众人就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谢九黎坐在床上喝牛奶看贺孤舟整理行李——贺孤舟果然对她的生理期估计很准, 说哪天就哪天。
自从经期开始之后, 她就再也没喝过冰的东西, 就连手里的牛奶都是微波炉里转过一分半的。
她盘腿看了一会儿, 和贺孤舟搭话:“之前的那幅不是不卖吗?这幅为什么又卖了?”
“之前那幅是《你》, 当然不能卖。”贺孤舟说。
谢九黎哦了一声:“那刚刚这幅新的呢?”
“是《我》。”
“那不就是一套?”谢九黎下意识地问。
贺孤舟想了想,笑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谢九黎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把牛奶喝完后就趴在床上晃着小腿开始玩手机。
贺孤舟去整理床头柜里的东西时才发现谢九黎在和时经意视频通话。
他把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的功夫, 时经意已经讲了两件大学里发生的趣事。
——这种电话难道不是应该跟身为家人的时经寒打?
贺孤舟这样想着, 抱着一堆东西起身时,弯腰在谢九黎额际亲了一下。
谢九黎只纵容地抬头笑看他一眼,而视频通话里时经意的声音则很明显地卡顿片刻。
贺孤舟表情自然地离开床边,把行李都装了进去。
他的收纳技巧登峰造极, 一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谢九黎多买的纪念品和衣服等等都完美地装了进去, 还留出一小块空间最后留用。
然后他在打断谢九黎的电话和去洗漱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反正,刷牙也是个很明显的“该睡觉了”的暗示。
等贺孤舟从浴室里出来时, 谢九黎果然已经结束了视频电话。
她边拿着手机玩水果三消小游戏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听说柯基瘦了点, 见不到我们俩每天也都过得挺开心的。”
“有人喂, 还有人陪着玩, 它当然开心。”贺孤舟道。
谢九黎按了个暂停,若有所思地道:“有人喂,有人陪玩……贺孤舟,你是不是在双关暗示我什么?”
贺孤舟求生欲很强:“就算要暗示,说的也是我自己——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机场。”
谢九黎取消暂停继续游戏:“不行,无限生命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能浪费。”
贺孤舟支着手臂撑在她上方看了两眼:“下了才两天,你已经三百关了?”
谢九黎头也不抬地说:“就算是这种弱智小游戏,只要氪金也是可以无敌的。”
一点也不自卑于人菜瘾还大这点,发言语气颇为自豪。
谢九黎玩得入迷,贺孤舟思索片刻,调整位置、抱住她的腰把脑袋枕了上去。
他的耳朵就贴在谢九黎后背上,正好能听见从她体内传来的平稳心跳声。
“对了,那幅我没来得及见到的画,”谢九黎像是刚好通过了一关,于是开口闲聊道,“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看见就能明白什么意思了吗?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贺孤舟侧头枕在谢九黎的肩胛骨之间,合眼笑道:“马上吧,马上。”
他觉得谢九黎虽然这会儿追问,但回国之后很快就会忘记的。
那幅画中的迷宫乍一看是从黑白荒凉中生出一角生机,但他将自己落在一角的签名颠倒,所以其实整幅画应该倒过来理解。
是褪色,而非焕发生机。
至于“生机”,全部倾注在了前一张画里。
不过谢九黎就算真的看到了,坚持自己“不懂艺术”的她应该也看不出那个意思。
消除游戏的音效不断在房间里响起,间隔着谢九黎因为过不了关而强行使用氪金道具的声音。
贺孤舟躺了许久,才问:“这一次交流,你是想让我多交几个朋友?”
“你这不是交到了嘛。”谢九黎漫不经心地说。
贺孤舟若有所思地说:“听说成年人交朋友很难。”
“但如果整个群体都是心思纯良的人就没问题了。”谢九黎很轻松地说,“你的通讯录里,人也比以前多多了吧?这只是第一步,以后碰见越来越多的人,你注意在其中做筛选就好了。就算阶段性的朋友也没关系,人本来就很难遇见能持续一生的友谊。”
“持续一生的其他东西呢?”贺孤舟问。
“持续一生这个条件下,无论什么都很难吧。”谢九黎笃定地说,“除非,那是人的生理需求,呼吸,进食,饮水,等等。”
贺孤舟听着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稳定的心跳声,在心里轻轻叹息:“我的一生有多长?”
谢九黎啊了一声,她暂停了游戏,音效顿时停了下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来自我意识的投影,我意识中的你是人类,所以你应该和人类一样。”
贺孤舟挫败地转头把脸埋进谢九黎背上:“所以我的寿命也只有那样?”
“是啊,”谢九黎继续打游戏,边半开玩笑,“要是如果我当时心里觉得你是个长生不老的外星人,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过了半晌,贺孤舟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猛地抬头:“所以,我也会变老?”
“会啊,”谢九黎理所当然地说,“人类就会变老嘛。所以你要是总想什么永远不永远、短暂不短暂,就换个思路——我的永远很长很长。就好像朝代兴亡,哪怕有几百年之久,对于整个人类史来说可不算什么。”
“……什么意思?”
“你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谢九黎态度散漫,很明显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机里的弱智小游戏上。
贺孤舟没听见谢九黎的心跳产生变化,但知道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沉默半晌,撑起身体在谢九黎宽大t恤领口露出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又用舌尖舔过轻微的咬痕。
谢九黎坚持没有放开自己的无限生命游戏:“今天不做。”
贺孤舟抽走她的手机,三两下把打到一半的关卡通关,然后扔到床头柜上:“今天不做,说不定我明天就老了。”
谢九黎愣了一下,笑得连上半身都趴了下去:“人类每天都在衰老,但也没有这么快……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不能做啊。”
贺孤舟的动作顿了顿。
他思考片刻,才道:“也有别的做法吧?”
谢九黎仰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他:“贺孤舟,这才几天时间,你去哪里进修了?”
“人在感兴趣的地方都很有创作欲,”贺孤舟朝她笑笑,用手指勾住她的t恤后领往下拉了几厘米,指尖轻轻揉弄脊柱的骨节,“而且我有一个好老师、好创造者。”
谢九黎眨眨眼睛还要再说什么,贺孤舟把她之前说的话直接搬了出来:“而且你又不会痛经。熬夜玩游戏和熬夜成年人娱乐有什么不一样呢?”
谢九黎垂眸沉思了一下:“这就是‘食髓知味’的意思吧?”
最后贺孤舟到底还是得逞了——这还得感谢谢九黎当下对他的纵容程度。
不过就算是贺孤舟,如果被一个三消游戏的重要性比过去,可能也会一蹶不振一段时间。
把谢九黎哄睡后,贺孤舟仍然毫无睡意。
他干脆起身锁好宿舍门、又去了一趟画室。
众人用了一个多月的画室早已经被收拾干净,没有哪位画家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半成品扔在异国他乡抛弃。
……除了混在一堆画家里摸鱼的谢九黎。
贺孤舟从一盒杂物里找到了自己的速写本。
谢九黎用了没几天,但里面乱七八糟的草图不少。
速写本最前面的几页还是贺孤舟自己随手记录的灵感和练笔,从喷泉那一张开始就全是谢九黎的笔记了。
一个看起来古典优雅的仕女看起来是跟着周教授学的;
怪模怪样用水彩笔画的山水画应该是跟小梁学的;
那天窗外见到的鸽子,笔触看起来有陈老师的修改影子;
……
短短几天时间,她跟着画室里的一群画家,走马观花地把大家擅长的地方都学了个皮毛,就像是去旅游的游客拍照一样。
也就是谢九黎人缘好,否则这种行为大概是会被人讨厌的。
贺孤舟翻过最后一页,面对着速写本上的空白陷入沉默。
那次以后,谢九黎再没有画过一张他。
兴趣转移得就像她从前任何时候一样快。
贺孤舟早知如此,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哪怕是知道自己会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也只会在死刑到来的前一天才感到真正的恐惧和后悔。
贺孤舟觉得自己大概是太贴近真正的人类了,所以才这方面也习得了人类的劣根性。
这种脆弱的感情,如果没有就好了。
贺孤舟把速写本合起来,迟疑两秒,还是决定一起带走。
对谢九黎来说或许是会被轻易忘在脑后的东西,对他来说却不是如此。
顺着夜间的大学步回宿舍区时,贺孤舟才发现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又大又圆,比平时都离得近,简直像是悬挂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一样。
贺孤舟用指腹轻轻抚摸怀中的速写本封面。
他迟疑片刻,低头检查现在的时间,然后掉头回了画室,匆忙地支起画架,顺从灵感直接将颜料割开涂在了纸上。
当汹涌灵感来临,完成一幅画其实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贺孤舟停下时,天际的云才刚刚浮现出一抹朝霞的色彩,太阳更是不见踪影。
他端详着刚刚完成、颜料尚未干透的新画,长出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太阳刚刚升起没有多久,贺孤舟带着连夜完成的画去了委托装裱的商店。
老板吃惊地向他确认:“之前的作品很完美,你真的要换作品参加比赛吗?”
“是的。”贺孤舟含笑点头,他把新画小心地放到柜台上,“我觉得前面那一幅有些太自怨自艾,还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还不想被她看到。当然也要装裱,等完成了之后,可以替我寄到华国吗?”
“只要你付够钱,服务当然是没问题了,”老板探头看看新画,摸了一下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嗯……那这幅的名字叫什么?”
贺孤舟笑了起来,他收紧扣在速写本上的手指:“……《月亮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