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夜
九点四十五分，剧组采访结束。
“晚晚姐，我们过去找焰哥吧。”
想到结束后就可以休息了，顾许顿时像是打了鸡血。
在散场时杂乱拥挤的人流中，护着姜云晚，硬是在人流里杀出一条血路，缓慢朝着商焰的方向挤去。
在场很多人都是商焰的粉丝，他就像是磁场中心，将所有人都吸了过去。
越想靠近他，越是寸步难移。
站在高处簇拥中心的商焰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艰难而行的姜云晚。
她单薄的身体在人潮中，被推挤得像是被海浪拍打得摇摇晃晃的小船。
商焰微蹙了下眉。
被保镖护着，拨开人群，大步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挂着南屿电视台工作牌的记者李立挡在了商焰面前。
“商焰，可以接受采访吗？”
姜云晚也看到了这一幕。
商焰停了下来，做了个手势，保镖没有拦李立，商焰微垂着头，像在同李立说话。
李立是南屿电视台的老牌记者，采访过商焰好几回了，商焰靠着堕神造型出圈后，第一个采访他的，也是李立。
算是老熟人了。
姜云晚看了眼时间，又想到李立的采访风格，苦笑了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赶在十二点之前，同商焰过这个生日。
就这么走神的一瞬，姜云晚脚上就被踩了。她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拉了顾许一把，挤了出去，在边上角落安静站定，等待。
她一向这样，事事都配合商焰。
“怎么了，晚晚姐？”
顾许一直埋头往前，还没回过味，见胜利在望，姜云晚却突然放弃了，不由有些着急。
远离人潮，没有那复杂多样的气息交杂，姜云晚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她终于不是闷在圈子里的沙丁鱼。
她随手理了理被挤乱的头发：“商焰有采访，等一会儿。”
顾许扭脖子看了一眼，立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完犊子了，是李记，我们今晚不会走不了了吧。”
这个李立，四十来岁，看着长相就是很刻板的人，旁人五分钟问完的问题，他要十分钟。
不过他在圈内人脉挺广，人也很专业，善于挖掘被采访人的内心。
每次都能发现一些别的记者发现不了的点，做成爆点。
姜云晚被顾许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急成这样，你有事吗？”
“没，我不是替晚晚姐你着急吗。”顾许压低声音，“今晚你可是要和焰哥一起庆祝他获奖啊。”
姜云晚：“……”
恰好在这时电话响了。
姜云晚拿出手机一看，是许婉发来的消息。
问她下周回家吗。
下周是许婉五十岁的生日。
姜云晚父母早年离异，姜云晚是许婉拉扯大的，母女关系一直都很好。每年姜云晚不论工作多忙，哪怕当天来回，都会回桐城陪许婉吃上一碗长寿面。
姜云晚放松地靠在墙上，打字：【许小姐，您放心，肯定要回家，机票我都订好了】
许婉发来一个兴奋扭动小人的表情包：【好，姜小姐，那许小姐提前为你备好你爱吃的】
姜云晚心头一热，正要回复时，一个壮汉风一样从身边刮过，姜云晚被撞得晃了晃，手机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男人根本头也没回，就那么一路奔到了蒋思颖面前，堆笑弯腰递给她一个手幅请她签名，显然是粉丝。
顾许帮姜云晚捡起手机，看到屏幕裂开了道缝隙，屏幕也黑了。
顾许磨了磨牙：“什么人呐。”
姜云晚按了两下，开不了机。
应该是摔坏了。
在今晚一直专业平静的脸上，两道秀眉拢出了很深的褶痕。
这款手机是六年前，商焰买给她的。
那时候商焰寂寂无名，在影视城住最便宜的出租房，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知道她手机坏后，商焰二话没说用一个月的收入，给她买了最新款手机。
姜云晚舍不得，想去换一个便宜的。
可商焰却不肯。
他说，阿晚，你值得。
就是因为这句话，哪怕后来多灰心失望怀疑自己，她也彻底和当初情绪外露对爱情充满赤忱向往的女孩彻底挥别，变成了众人眼中的时尚丽人，这款手机她也一直未曾换过。
她告诉自己，还没坏，能继续用的。
是的，还没坏。
她对商焰的爱，还没彻底腐坏。
所以，她还在他身边。
如今，在她终于决定放过自己时，它也彻底完成自己的使命。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某种暗寓吧。
捣鼓了一会儿，确定真的开不了机，顾许怒了，“妈的，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赔。”
姜云晚伸手拉住顾许，挽起的唇角有笑：“没事，回去换张卡就行了。”
这些年，商焰也没亏待她。
奢侈品房子车子没缺过，每年最新款的手机上市时，不论她需不需要也总会给她买上一款。
此刻，她家里还有许多没开封的新手机。
有一次舒蓝青去看她，看到那堆积的二十多个手机，还玩笑说她是不是转行捣腾二手手机了。
都是手机。
可姜云晚知道，总归是不同的。
听姜云晚这么说，顾许看了眼姜云晚手中那个过时不知多少年的老款手机也作罢了。
“也好，反正都这么旧了，也该换了。”
说着，又朝着蒋思颖方向唾了一口：“撞了人都不知道说声对不起，果然粉随正主，都没什么素质。”
姜云晚将手机小心揣好后，静静看向藏不住情绪的顾许：“顾许，你真的挺好的，做事能干，心也好，学习能力也强，最重要的是你守得住秘密。”
顾许：“？”
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姜云晚突然夸他时，就听到姜云晚继续往下说：“就是有时候太冲动了。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要学会谨言慎行，有些话哪怕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说出来懂吗。”
顾许能被纪明浩选为商焰的助理，并不是草包，一点就透。
顿时，他转头往旁边看了眼，人来人往的。但现场星光熠熠，大概率无人能注意他们这种小角色，可此刻听了姜云晚的话，他依然心有余悸。
不要以为他们在角落，就没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圈子里好多惊天大瓜，是当事人想要透露出去的呢，最后还不是闹得满城风雨不得安宁。
今天说的这些话倘若被有心人听去了，他可能饭碗都保不住。
“我知道了。”
顾许由衷地感谢姜云晚：“晚晚姐，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姐。”
姜云晚抿了抿唇。
她没那么好，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等她走后，许多事自然都要落到顾许头上，他如果出了岔子，商焰也绝不能独善其身的。
哪怕决定要离开。
她还是希望商焰未来鲜花着锦，一路坦途。
喧哗尖叫声骤然大了起来。
姜云晚抬眼，就看到了被保镖簇拥着快速朝着她过来的男人，睁大双眸，微微诧异。
商焰也在看她。
这次姜云晚终于能确定。
“焰哥。”
商焰靠近，顾许立刻将大衣递过去。
商焰接过来，并没有急着穿，他站在姜云晚一步之遥，垂头看着她，霎时将所有探寻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姜云晚收敛起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笑着问：“李记那边这么快就采访好了？”
“没，我说有事，约了下次。”商焰三言两语带过。
姜云晚眉心蹙得更紧了。
拒绝媒体采访，这不是商焰的性格。
商焰之所以在媒体嘴里一致好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记者的采访，更不会耍大牌刁难人，他甚至记得每一个采访过他的记者的名字。
他做人向来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姜云晚不解：“为什么？”
商焰没回，眸光极慢地在她身上寻量：“你没事吧。”
姜云晚愣住，没反应过来。
这种时候顾许总是异常机敏，笑得很贼。
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看到晚晚姐你被撞到了，心疼了呗。”
姜云晚揣在羽绒外套口袋里的手，暗暗攥紧了。
商焰就是这样。
每当她失望灰心，觉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商焰只要给予她一点点温柔关怀，她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周围人蠢蠢欲动，显然想过来，被保镖拦住了。
商焰在哪里，哪里就是绝对的焦点。
“我们回去吧。”
商焰抬腕看了眼手表。
现在回去，应该来得及在十二点之前，看到姜云晚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商焰离开后，场子就冷了。
不一会儿，之前还人声浮闹的大厅霎时就少了一半人。
南屿电视台的李立还在不慌不忙地收拾采访器材。
李立最近带的实习生，传媒专业的硕士生。
她边帮忙边好奇地问他：“师傅，刚刚和商焰说话的人是谁啊。”
听到小徒弟这么问，李立推了下眼镜，好笑地说：“她你都不认识，你怎么想到来搞文娱的，她可是商焰身边那位大名鼎鼎的妆造师姜云晚。”
实习生倒吸了口气：“这么年轻，我还以为商焰的妆造师和师傅你年纪差不多。”
“和你也差不多吧，二十五六的样子，这个圈子里卧虎藏龙，慢慢你就知道了。”李立推了下眼镜，“你问她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商焰刚刚看她的时候好深情的样子，师傅，你说他们会不会……”
实习生说得吞吞吐吐，李立这种老江湖哪能不明白，哼笑声，“商焰那双眼睛看谁不深情。”
“刚刚他说有事下次约时间的时候，冲你笑的那下子，也挺深情的。”
到底年轻，想到那一眼，实习生脸颊又烧了起来。
商焰本人确实比电视上帅气许多，尤其是那双单眼皮，微垂着对你笑时，整个人像被他温柔眼波溺沉在其中。
但是——
实习生还是觉得商焰看她时的眼神，以及刚刚在台上看蒋思颖时那能让人尖叫的眼神，同看姜云晚时是截然不同的。
更专注，更温柔。
“可是……我女生第六感告诉我，商焰对她不一般。”
“姜云晚可是香饽饽，多少人想挖她，商焰对她当然不一般。”
李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想要转正，你与其琢磨你女生的第六感，你不如提高一下你对新闻的敏感度。”
“……”
实习生显然有些不服气，“那师父怎么就觉得不是。”
李立朝着大厅右侧的海报墙上看了一眼，最中央悬挂的几幅巨幅海报，都是今年入围的热门电视剧。
靠左边的一张民国风群像海报里，有一张脸。
一眼看去就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如此盛典，大部分明星哪怕知道与奖项无缘，也会出席露露脸结交结交人脉，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男人今天却没出席颁奖典礼活动。
李立望着那张脸：“因为姜云晚喜欢的人可是易奚。”
实习生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李立推了推眼镜，给实习生科普。
“以前姜云晚没入圈之前，在m站当美妆穿搭博主，最初就是靠着做易奚仿妆累积了好几万粉丝，她也在视频里好几次说过偶像是易奚。”
“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别说你，放眼整个圈里恐怕都没人知道。”
李立背上设备包，往外走，“那些视频并没有存在多久，听说被易奚粉丝攻击，她就删干净了，那时候她还没入圈，只是服装学院的普通大学生，你现在翻遍全网也未必能找到，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的。”
实习生消化了好久，觉得听到大八卦了。
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立身后，压低的嗓音也藏不住八卦的心，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师傅，你怎么知道的？你说这事，商焰知道吗？”
李立再次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睛，瞪了好奇心爆棚的徒弟一眼：“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再不提高业务能力，这次转正肯定过不了。”
颁奖典礼的主办方给明星们都安排了单独的通道。
姜云晚一行人坐专用电梯下到负一层时，之前犹如豪车展的车库已经空了一大半。
没有遮挡，于是车库里挂着的那些巨幅海报，就尤其明显。
姜云晚眼梢一抬，便同海报上的易奚对上了眼。
“今天到底是倒了什么大霉哦。”
顾许也看到了，忙抬手遮住眼睛，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
圈内人都知道，商焰和易奚不合。
要追溯缘由，要到商焰在拍了《晚风过夏天》后，那时候商焰以一种迅猛的势头往上窜，商务资源有几个和当时正当红的易奚撞上了。
而之后，易奚更是公开在一档节目中公开内涵商焰，说他表里不一，本人和屏幕上差别更是十万八千里。
一些细节特征说得特别明显，就差直接爆商焰身份证了。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之后，两家就势同水火。
处于同一档节目里有他没我的状态。
这是圈内人心照不宣的事，一提起两人总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顾许反应夸张，商焰却很平静。
他只淡扫了眼海报，视线便落到了姜云晚身上。
语调缓慢慵散。
“阿晚，刚听顾许谢你来着，他是不是又犯错了，你帮他兜着。”
闻言，姜云晚收回目光，抿了下唇瓣，正要回，顾许已经抢过话，大呼冤枉。
“焰哥，哪有。我那是在谢晚晚姐教我升职加薪的秘籍。”
商焰伸手将姜云晚额前的头发拂开了点，“是这样？”
“……”
姜云晚迟疑一秒，也笑了，“是。”
在职场怎么安安稳稳地渡过，也勉强算是升职加薪的秘籍吧。
姜云晚的物欲不高，这些年商焰送了她许多奢侈品，她兴趣都不大。
霎时，商焰倒像来了兴趣，单眼皮尾稍那道淡淡的褶痕往上挑起。
“哦，是吗，我也想知道这秘籍。”
顾许奇怪地瞅向商焰。
怎么觉得焰哥话突然有些多，像是故意在和晚晚姐搭话吸引她注意力。
这时保姆车终于开过来，停在边上。
顾许立马去开车门。
姜云晚望着商焰认真的面孔，微偏了下头，倏然弯起了唇瓣，眉眼也染上笑意。
商焰和她学，想想就好笑，要说谨慎，没人比得过商焰。
她这几分功力都是同他学的。
“你用不着。”
上车后，在外总是绷着的商焰明显放松了，他将姜云晚的手拢在掌中，骨节细长的食指，漫不经心地在姜云晚掌心沿着那道弯弯折折的爱情线上来回勾划。
撩拨得姜云晚有些痒，她条件反射就想躲。
商焰不让。
撩起眼皮静静看她，“不是说要为我庆祝吗？”
对视几秒，姜云晚霎时就妥协了。
也是最后一个生日了。
在结束之前，总是要留个好回忆不是吗。
“想吃什么？”
姜云晚反握商焰的手指。
商焰凑到她耳根，薄唇暧昧开阖，吐出一个字。
这些年什么事没做过，瞥见顾许在副驾贼兮兮的笑，姜云晚脸颊还是有些发烫。
她依然不习惯被人看着。
就如她用了五年时间，依然不习惯这个圈子里的某些规则。
于是，姜云晚轻推了下商焰，“正经的。”
“那就番茄鸡蛋面吧。”
商焰舒展了一下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好久没吃过了，有些想了。”
闻言，姜云晚睫毛颤抖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商焰满足地吩咐开车。
车才发动，车窗就被人扣了扣。
商焰抬眼透过单向车玻璃看出去，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几乎贴在了茶色窗玻璃上。
是导演刘路。
姜云晚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她知道，比起过生日，对商焰而言，显然工作更重要。
她从商焰掌中抽出了手。
又朝里侧挪了挪。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开了，之前的亲密也消失殆尽。
骤然空了的掌心，让商焰微蹙了下眉，但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按下按钮，车玻璃缓缓滑下，商焰又戴上了微笑儒雅的面具。
车外除了刘路，还有春风渡剧组的其他人。
蒋思颖也在其中。
“商焰，怎么走得这么急，我差点都撵不上你。”刘路说话都带着微微的气喘。
顾许打开车门，商焰下车，身姿笔挺地站着：“刘导，还有事？”
姜云晚正要跟着下车，就听刘路乐呵呵地说：“我这有个本子，看时间不早了，原本是想下次专门找时间和你聊聊的，但是方才听思颖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晚吧，我们组个局边帮你庆祝边聊本子。”
闻言，姜云晚脑子忽然嗡地响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的耳鸣，周围似乎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闻言，商焰极淡漠地朝着蒋思颖看去一眼，紧接着，晦沉视线微转，又朝着车内探去。
车内昏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
他还是看到姜云晚像是木偶一般定住的瞬间。
商焰知道姜云晚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他曾告诉过姜云晚。
在这个世上，他真正的生日，只有她知道。
他只告诉了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