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等宫女们布好菜，连瑶把惜流喊到一旁，小声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整个大殿的人被清空，只留下宁如月和连瑶。
一开始宁如月还没明白连瑶是什么意思，直到对方拉着她的衣角将她按在餐桌边坐下，这才明白小公主是要自己陪她一起吃饭。
按理说她一个教书先生是没有资格和公主同坐一张桌子用膳的，所以连瑶才会将人都遣了出去。
被连瑶压着肩膀，宁如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眼神闪烁着同意了。
期间，小公主目光盈盈，三番五次地想要开口，都被宁如月用眼神剜了回去，只得乖乖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连瑶放下碗筷，期待地看着正用方帕擦嘴的宁如月。
宁如月手上动作一顿：“何事？”
“如月姐姐，”连瑶吃饭时可被憋坏了，好不容易用完膳，小脑袋瓜一转，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话说到一半，连瑶又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宁如月面色似乎变了：那是她从未曾在对方身上见到过的神情。
当下玩心大起，眨巴两下眼睛，假装一脸深意地看向眼前人。
宁如月心跳漏了一拍，红唇微启：“不如……？”
连瑶试探着瞧向宁如月，话说得极慢：“不如我们——”
“我们？”宁如月克制地攥着双手，强装镇定。
连瑶哪里看不出宁如月的反常，直觉告诉她自己刚才的话肯定让对方想到了什么，可是偏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放弃。
不过她并不甘心就这么带过去，于是凑上去将问题抛给了宁如月，一边说一边还不忘记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如月姐姐觉得，瑶儿想要做什么？”
宁如月哑然，看着连瑶近在咫尺的唇，喉咙无声滑动。
强压下不规律的心跳，宁如月挪开了视线：“民女不知。”
“哦，”连瑶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知道对方这是不想说了，也不强问，吐了吐舌头，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瑶儿想说的是：我们去看月亮吧？”
话音落下，宁如月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涌起了一抹失落。
她在期待什么？
连瑶也会对自己也有那些不够清白的心思吗？
宁如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蓦地想起入宫那天从连瑶手里收走的画卷，面色骤然逐渐变得凝重。
宁如月神情晦暗，连瑶以为对方被自己惹恼了，一时间慌了神，赶忙补救道：“要是如月姐姐不想的话，以后再说也可以。”
哪里会不想呢？
宁如月眸色深沉，将方帕整齐叠上收好：“就依小公主的。”
闻言，连瑶眼前一亮，吐豆子般说了一连串的话：“书上都说秋季的月亮最大最亮也最好看，瑶儿也曾从宫人那儿听闻过桂花园的秋夜堪称一绝，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如月姐姐来了，所以想要去瞧瞧。”说完，双手托腮，期待地看向宁如月。
宁如月认真听着，连瑶如数家珍的模样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
都说小公主深得皇帝恩宠，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恩宠的背后往往是无尽的孤独：没有朋友、没有自由，只能日复一日地抱着书卷，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一点天光，便甘之如饴。
八月还没到桂花盛开的季节，但宁如月保持了沉默。
她不愿打破少女美好的幻想。
喉咙滚动几下，宁如月站起身，哄道：“小公主不妨先去沐浴一番，清爽着看风景会别有一番滋味。”她也需要时间准备一下。
“嗯。”连瑶乖巧地点点头，不疑有他。
初秋时节，天气虽说不似夏天那般炎热，但一天下来到底还是让人有些不适，浑身汗涔涔的，也不好去欣赏美景，连瑶应下宁如月的请求之后便一蹦一跳地去沐浴了。
宁如月眼神复杂地看着连瑶轻快的背影，确认对方已经去了浴池之后才招招手将连瑶一直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惜流喊了过来。
……
因为激动，连瑶三下五除二地洗完了澡，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穿戴整齐站在了宁如月面前。
宁如月丝毫不意外连瑶的速度，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期待过。
“走吧。”宁如月握了握里手心的东西，狭长的双眼弯起，语气温柔。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连瑶仔细询问了桂花园的位置之后就让其他人不要跟着她们，于是掌灯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宁如月身上。
天上星星点点，月光照映下，一长一短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御道上，玲珑烛火照应着前路，静谧之间只剩彼此绵长的呼吸。
距离桂花园越近，连瑶就越紧张，就连手心也渗出了汗意。
她知道如今还没到桂花盛放的季节，可是用膳前她悄悄问过惜流，惜流告诉自己，如月姐姐从父皇殿内出来时眼眶泛红，想必心情不好，倘若能出来散散心应该会好些。更何况，她想和宁如月一起看月亮已经很久了，久到自己已经快忘记了年岁。
借着夜色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宁如月面色如常，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眼神往桂花园那边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边好像有亮光在闪烁。
连瑶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瞧，那亮光竟分毫不弱，甚至伴随着她们的步伐，越来越亮。
在园子门口站定，连瑶彻底愣了神，嘴巴张着，心中情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应该是光秃秃的桂花树上挂满了灯笼，放眼望去，一片火红的海。
“小公主喜欢吗？”宁如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泪水瞬间盈满了连瑶的眼眶。
连瑶捂着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最终还是忍不住扑进了宁如月的怀中，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怎么哭了呢？”宁如月身子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用右手轻轻地环抱住连瑶，左手则探入怀中，温柔地替连瑶揩眼泪。
衣衫沾染上咸湿的液体，宁如月却丝毫不介意，手上的动作更是柔和了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人才渐渐平静，睫毛上挂着的露珠宣告着心动的发生。
连瑶吸吸鼻子，看见宁如月胸前的一滩水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要道歉却又贪恋怀抱里的温暖，于是耍赖般蹭了蹭宁如月的衣服，放纵道：“谢谢如月姐姐。”
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宁如月红唇抿得泛白，眸色就像融入了夜空，浓得化不开。
不知道又抱了多久，连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宁如月的怀抱，大着胆子去拉宁如月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连瑶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没有多说什么。
抱了如月姐姐，还抱了那么久，她已经很开心了。
人嘛，要学会知足常乐。
连瑶亦步亦趋地跟在宁如月身后，灯笼散发出的暖色光芒洒在宁如月好看到不真切的侧脸上，让连瑶看得痴了，当她回过神，周围已经变暗了。
这便是桂花园的正中央了。
与外围不同的是，这里灯笼的数量少得多，光线也暗了一圈。
连瑶不解地望向宁如月。
宁如月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园子正中的石台。
顺着宁如月的目光看去，惊喜之色攀上连瑶的脸。
——是孔明灯。
“小公主，许个愿么？”宁如月说着，仿佛变戏法似的，右手一翻，两块打火石便出现在手心。
连瑶这才知道，刚才那么煽情的情境之下宁如月竟不愿让自己牵她的原因。
这一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连瑶脑子有些发懵，直到宁如月灵巧地将孔明灯的石蜡点燃，火光隔在两人之间，她才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许愿。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许愿时，身边人的手臂几次抬起又放下，踌躇着，迟迟不敢落在她的身上。
好想，触碰她。
随着连瑶睁开眼，将孔明灯放飞于高空，宁如月雾霭般的眼眸才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宁如月藏着心思，面带笑意，用大姐姐该有的样子朝连瑶说道：“孔明灯，又叫做许愿灯，是人们朝上天祈福的一种象征，所以，无论公主许了什么愿望，冥冥之中都会有天意保佑，只需要勇敢去做就好。”
宁如月红唇一开一合，连瑶心底莫名出现了一种陌生的念想，晃神之间险些说出了心底话：“如……月亮真美。”
宁如月一愣，随后也笑道：“是的，月亮真美。”
连瑶看着宁如月的脸，思绪却飘向更远。
——你才是我最美的月亮。
再之后，就是夜色下的两道身影互相依偎，她们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不知礼节”地坐在台阶之上，对着天上高高悬挂着的一轮明月，看了很久很久。
“中秋节要到了，如月姐姐会陪着瑶儿吗？”
微风吹过，淹没了身旁低声的回应，答案却心照不宣地浮现在两人的心底。
她们未曾发现，在灯笼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几个黑影各自分散着站位，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们，一秒未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