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下赏景论姻缘,斋房问话遇悬尸
南歌和北堂渊一左一右倚靠在柱子上,难得有空闲,观赏起这里的夜色。
此时,陆中焉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幽幽响起,语气里透着调侃:“良臣美景,一对佳人,可怜我陆某人只能躲在房里,熬夜救人。”
北堂渊并未回头,便能猜到陆中焉此刻做作的表情,苦水吐了,即是想在自己这里,要点补偿。
这位陆医官和老黑的不同之处在于,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北堂渊在腰间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陆中焉,言语带笑道:“陆医官辛苦了,出去买点酒喝吧。”
陆中焉瞧了眼几枚铜板,蹙蹙眉头,凑近南歌身侧,低语起来:“小歌子,你不觉得咱们老大,变抠门了吗?若换做之前,我起码能敲到半吊铜板。”
“你要不要?嫌少的话,就不给了。”北堂渊扯了下眼角,这个陆中焉,现在倒是学会了怪毛病,一有何事,便找南歌告状。
北堂家虽有点名头,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户,平日里衙门要使钱的地方,数不胜数,兄弟们为打探情报,总是出手阔绰。
北堂渊知道,这都是自己招惹的风气,太败家了,不是个好习惯,必须得改。
自己现下,今时不比往日,还要攒些家当,迎娶南歌过门,这日后若再有二三孩子,吃穿用度,不都得要钱啊。
他可不想南歌以后跟着自己,捉襟见肘。
该省则省,该问老皇帝要的经费,自然也不能少了。
至于陆医官吗,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犒劳点酒钱,足矣。
而且北堂渊深知,眼前的陆医官攒了不少家底,先前在太医院当值,凭陆医官贪财的性子,应该收了挺多额外诊金。
只是北堂渊不明白,陆医官为何总处于缺钱的状态,他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不嫌少。”陆中焉笑笑,快速收下几个铜板,指了下房门道,“我已为石婷控制住了毒素,她现下无碍,但想活得长久些,怕是要听天由命了。”
言罢,陆中焉提起自己的药箱,匆匆忙忙地离开,不忘丢下句话道,“我去附近找找草药。”
北堂渊想提醒对方注意安全,未来得及开口,陆中焉便走了。
“走得这般急,是怕我再要回那几枚铜板吗?”北堂渊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南歌看得通透,一语道破玄机:“我猜,陆医官是着急给傅姐姐找草药吧。
毕竟来此这么久,他想要的草药,一直都没找见。
许是看案子明朗,怕我们了结此事便回京了。
他也就没机会寻药,给傅姐姐治白发了。”
北堂渊恍悟,笑看向陆中焉离去的方向道:“想不到咱们这位陆医官,心意藏得这么深。
傅姐若知道他如此上心,或许会考虑与其搭伙过日子。
不过成婚是不可能了,依傅姐的脾性,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
北堂渊侧头,望向看过来的南歌,轻声说道,“肯为一人白了头,黄泉路上再厮守,傅姐的执念,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虽然我们总开陆医官与她的玩笑,但我觉得,陆医官会等不到一个结果。”
南歌却不以为然,双手垫在脑后,抬头望星辰,喃喃道:“为何要陆医官和傅姐姐成婚,才算一个结果呢?
我倒觉得,他们心里有彼此,互相吵嘴,平日也总能看到对方,就挺好的。”
北堂渊微怔,听南歌如是说,他突然感到一丝危机,忙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什么?”南歌没理解北堂渊的问题,困惑地看向对方。
北堂渊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南歌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觉得与我成婚,并不重要。”
南歌低头沉思,余光扫过北堂渊紧蹙的眉头,突然笑道:“我和傅姐姐的心境又不同,傅姐姐心中有执念,需要时间去守护亡人。
而陆医官天性不羁,本就不是一个愿意被束缚之人。至于我们……”
北堂渊颇为紧张,他认真地盯着南歌,等待对方的答复。
北堂渊很清楚,他和南歌的境遇,不同于傅西沅和陆中焉。
他不想让南歌处在一个尴尬的身份中,让周遭的人,继续对其指指点点。
只有南歌成了北堂家的媳妇,老皇帝才不会赐婚,那些觊觎他们的世家,也不会再纠缠下去。
南歌坦率笑道:“至于我们嘛,虽然成不成婚,不过就是多一个洞房之礼。
但只有两姓联姻,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重要的是,我们都不必再应付老皇帝硬扯的姻缘。”
北堂渊眸光闪烁,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激动不已。
南歌的意思,再清晰不过,她这是同意嫁给自己了!
北堂渊的嘴角和眼角,都弯起了弧度,却还不忘一司之主的矜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那除此之外呢?除了躲避老皇帝的赐婚外,你对于做北堂家女主人这件事,是如何想的?”
北堂渊的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期待,像个孩子。
对方这种表情,南歌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了,自从北堂靖过世后,她就再也没看到这样孩子气的北堂渊。
他对自己的爱意,要比想象的炽烈。
胸口暗流涌动,透着温热,暖了心房,南歌露贝齿一笑,向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女判官,略红了脸,道出心声:“自然是欢喜的。”
南歌捂住心口,笑看向北堂渊闪烁的眸光,坦诚自己此刻心情道:“有一点紧张……和兴奋。”
毕竟这是人生第一回的动心,南歌的笨拙,体现在她言辞间的结巴里,但还是那一副万事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清冷模样。
北堂渊没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样的南歌,很好。
大方坦诚,没有卑微,亦不会拿自己脸上的面具说事。
北堂渊的担忧,没有发生。还记得之前,南歌曾因脸伤,胆怯过。
轻揽过南歌的肩头,北堂渊吹起耳边风,笑道:“我们的女判官,紧张的时候,真可爱……”
北堂渊的话音刚落,便听“嘎吱”一声响,屋内的窗户被人推开,探出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恰好正对北堂渊和南歌。
清醒过来的石婷揉揉脑袋,看向北堂渊搭在南歌肩头的手掌,眯了眯眼道:“你在占小公子的便宜。”
“……”北堂渊扯了下嘴角,偏头看去,面容不善。
又是这石家的人……为何总破坏自己与南歌的好事。
北堂渊甚至怀疑,他可能与石家的人,八字不合……
石婷打了个呵欠,走出房门,径直将南歌拉进屋子,认真道:“小公子可不能让他得逞,这没成婚前啊,可要提防着北侍卫,不能让其占了便宜。
你没看那些话本里说的吗,要小心贪色负心郎……”
“……”石婷和南歌的闺中密语,算不上隐秘,北堂渊是听得真真切切,他从一开始的恼火,逐渐化为无奈,最后露出浅笑。
他看得出来,南歌倒是很喜欢这位石家小姐。
在镇抚司,除了傅姐姐外,南歌很少与相仿年纪的女孩一起玩,终日都在查案,也不善交友。
如今遇到一个话痨石婷,能聊聊闺中秘闻,倒也不错。
北堂渊纵身一跃,仰躺在此间房的屋顶,替她们守护一个安静的夜晚。
不知明日天亮,这份安稳,还能维持多久……
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黑影掠过屋檐,哒哒两下脚步声,便落在了北堂渊身侧,拱手抱拳:“老大,我们已将赈灾银,运送至县衙,藏在衙门后身的仓库里。”
闭目养神的北堂渊睁开了眸子,听眼前的锦衣卫汇报,瞧对方的样子,还有要事秉明。
只见锦衣卫低了低头,眉眼间蒙了一层阴霾,继续道:“南歌大人从县衙师爷那里拿回来的卷宗,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一一核查死者。
发现之前有两个被水怪袭击的遇难者,并不是这里的渔民。
通过我们的探查,可以确定这两位遇难者,就是您先前派来的密探。”
锦衣卫说及此,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递给北堂渊道:“这是南歌大人放走的那个水匪,呈上来的证物。”
北堂渊查看木牌,正是他们密探的腰牌。
“哦?你怎么会碰到南歌放走的那个水匪?”北堂渊看了眼锦衣卫问道。
“南歌大人给他吃了毒药,那名水匪或许不想死,从他们老大那里偷来了这东西,打算亲手交给南歌大人,换取解药,恰好被兄弟们看到了,以为是偷袭我们的歹人,便将其扣了下来。”
北堂渊立刻坐起身,问道:“他人呢?”
“在前边的斋房。”锦衣卫指向前方一隅。
他们几个锦衣卫走山麓,避开水道,秘密将赈灾银押送至渔县,便乔装打扮成砍柴人,留宿于水神庙。
这里之前便是个寺庙,庙中还有几个和尚,负责操持这里的事宜。
北堂渊站了起来,往斋房处走,身后的锦衣卫立刻跟上。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迅速来了斋房。
掀开帘子,北堂渊便见到一人蹲在角落里,手脚被捆在一起,嘴巴里塞着布条,姿势甚是狼狈。
仔细一瞧,北堂渊觉得面熟,正是他们来渔县,陆中焉他们乘坐船只的船夫。
此人就是跟踪南歌的水匪。
北堂渊蹲下身子,扯掉对方嘴里的布条,举起手里的木牌,低声质问:“这个腰牌的主人,是被你们害死的?”
水匪连忙摇摇头,慌措道:“不是,是他自己跳下湖的。我们没有杀那两个侠客,他们武功高强,就连我们老大,都不是对手。”
北堂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木牌,侠客?
难道这些水匪,都不识字,也不识货?并不知晓这木牌,是他们锦衣卫的东西。
北堂渊甩了甩木牌问道:“你认识这东西,是什么吗?”
水匪吞咽了下口水,如实回道:“应该是他们的信物吧,我们几个都不识字,只有我们老大识字,他说是那两位侠客的信物。”
水匪扭动身躯,挣扎起来,“大爷,求求你们给我解药吧。
那位小公子可是答应我,让我来找他,给我指条明路的。
如今我已将这个木牌偷来,交给你们了,你们可得信守承诺。”
北堂渊掏了掏耳朵,抬起腰间的刀柄,敲了下此人的脑袋。
水匪吓得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出,亦不敢吭声了。
北堂渊哼道:“我们公子答应你的事,那是她的承诺,与我何干?阎王要你三更死,自然不会过五更。”
“哎呦大爷饶命啊!”水匪叫道,“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人啊。”
“告诉你无妨,这腰牌的主人,便是京师里的锦衣卫密探。
你们这水匪的胆子,真是够大的啊,连锦衣卫的人都敢害!”
水匪半张着嘴,惊愕地瞪圆了眼珠子:“你们……你们也是锦衣卫的人?”
“这你不必知道。”北堂渊睨了眼水匪,又问道,“你说那两个密探是自己跳下湖的,为何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会落在你们老大的手中?”
“我也不知啊,当时那两个人,上了我们老大撑得船。
我们几个跟在后边行船,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们二人突然与我们老大发生了口角,撕打起来。
我们几个一见那场景,就快速划船,凑近帮忙。
当时离得太远,我们也没看清,只见那两个侠客……哦不对,应该是锦衣卫,摇摇晃晃着自己跳了湖。
我们老大当时也跳了下去,但没找见那两个人,只捞到这个木牌。”
北堂渊想了想,替对方松绑道:“给你解药也行,但你需要配合我们,让我们抓住你的老大。”
水匪闻言,为难地摇摇头道:“这……这不行。我虽然想投奔你们,但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们老大待我不薄,我不能不讲义气……”
北堂渊威慑般的眯起眸子,扯住对方衣襟,恫吓道:“既然你如此讲义气,那不如我直接将你送给锦衣卫交差吧,让你替你们老大,背下这杀人的罪名。”
“别别别!”水匪的五官纠结,看起来甚是为难和痛苦。
他虽然不认识什么锦衣卫,但听旁人说过,京师里面的锦衣卫,比鬼都可怕。
“你……你们想让我怎么做?”水匪终是吐了口,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北堂渊见状,兀自一笑,南歌留下这个人,还真是留对了。
他看向一旁的锦衣卫,低声吩咐:“你带上这个水匪,以他做饵,派几名兄弟跟着,将他的老大抓来见我。”
“是。”锦衣卫快速提起水匪的衣领,将人拽了出去。
北堂渊看向离开的人,正打算回去。
此时,突然有一滴冰凉水珠,落在北堂渊的额角,打湿了他的皮肤。
北堂渊微怔,迅速抬头看去。
只见正对自己的天棚位置,悬了一个人,身上缠满了水藻,徒露出一双眼睛,赤红凸起,甚是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