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船舫,爆竹
月色下的湖,风平浪静。
而遮月的云,若隐若现,遮不住的,永远是透过云层闪烁的月色光芒。
一艘红笼高照的船舫,缓缓滑行,将平整的湖面,割开一道粼粼波光。
在静寂的夜色里,这艘船舫,格外显眼。
搜捕刺客的官兵们,举着火把,将湖岸两旁包围,还在寻找跳湖的刺客。
南歌从湖水中钻了出来,她攀附在船舫一侧,借着硕大的船体,遮掩住自己渺小的身躯。
她依稀能听到船舫上歌舞升平的酒醉金迷,能在这个时辰出行的船,多是哪位皇亲的。
南歌从腰间摸出绳索,向上一甩,勾住了船上的栏杆。
轻身一跃,南歌落于船的甲板,她摘掉脸上的面具,擦去水渍,躲进船舱中。
“喂,什么人……”喝得醉气熏熏的船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他刚想吆喝,南歌已蹿到对方身后,捂住其口鼻,将人拽进旁边的仓房内……
“唔唔唔~”被捆成粽子的船家,支支吾吾地挣扎起来,嘴里被塞满布条,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蒙头罩着自己混有酒气的外衫,还掺杂汗味,让人难以呼吸。
南歌换好衣服,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人,把刀架在对方的脖颈,刻意混沌着嗓音,伪装声线道:“老实点!”
船家不敢再动了,酒也醒了大半,忙“唔唔唔”应了几声。
南歌将窗推开一条缝隙,查看岸对面。
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那里搜查的官兵渐渐撤离,火把明显少了很多。
南歌打算等等,待搜捕的人再撤走一些,她再返回衙门。
关好窗,南歌开始打量这里的仓库,她从方才一进来,便嗅到一股火药味,视线搜寻一圈后,南歌注意到墙边的麻袋。
走过去扯开麻袋,南歌发现里面装着爆竹。
微蹙眉,南歌走到船家身边蹲了下来,掀开船家脸上的衣服,全都蒙到对方的眼睛上,让他看不到自己。
扯掉船家嘴里的布条,南歌的刀,架在他嘴边,低声威胁:“别乱叫,否则刀剑不长眼。”
船家捣着头,纵使嘴巴自由了,也不敢轻易吭声。
“你们这仓库里,怎么这么多爆竹?”南歌依旧刻意伪装声线,质问对方。
现下也不是过年的季节,这艘船明显不是货船,备这么多爆竹,有些可疑。
船家吞咽了下口水,如实回道:“我们这是观光船,平日里供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赏玩游乐,爆竹烟花自然少不了。”
“这是谁的船?”南歌又问道。
船家有短暂的沉默,被南歌的刀尖拍了拍后,才哆哆嗦嗦交代:“这是万家的船。”
“哪个万家,皇后的娘家?”南歌琢磨,反问道。
船家愣了片刻,轻应一声,多嘴道:“大侠,您也知道万家啊?不知是哪位江湖豪杰?
小人就是个打杂的啊,他们干得那些缺德事,与小的无关……”
南歌来了兴趣,索性坐到一侧的箱子上,问话道:“你说说看,万家都做了哪些缺德事?”
船家的嘴角变得僵硬起来,有些悔恨自己多嘴多舌,刚想摇头,只觉得脖颈间一凉,忙道:“他们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仗着皇后撑腰,搜刮民脂民膏。
就我们这艘船吧,每日上船的客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们手里,都有他们的把柄,全掌握在万家老爷子手中。”
南歌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问道:“你听说过,不夜侯吗?”
船家微愣,脸上闪过惊讶:“这您都知道?”
南歌眯起眸子,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居然有意外的收获。
“当然。”南歌轻飘飘道,刀依旧架在对方脖颈。
船家干咽了下口水,小声说道:“这批爆竹,就是不夜侯带上船的。
我见过他一次,戴着一顶很奇怪的面具,把自己遮掩起来。
我瞧那些万家的随从,都挺怕他的,不知道什么来历。”
不夜侯果然和万皇后有干系,南歌如是想着,从怀里掏出落梅赠予自己的兰花香囊。
香囊泡了水,香味有些淡了。
南歌顾不得这些,将香囊凑到船家鼻前,询问道:“那个不夜侯的身上,是否有这种香气?”
船家努力嗅着鼻前的东西,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身上没这种味道。”
南歌微讶,旋即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将爆竹送到这艘船上的?”
“大概……十天前吧。”船家仔细想了想,才如实回道。
“十天前………”南歌低声呢喃,这个时间,宁泉的事还未发生,不夜侯身上的香囊,也还没有丢。
那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那日没有佩戴香囊。
但他杀宁泉,绑架自己,这么大的事都随身携带香囊,说明香囊对他很重要,可谓爱不释手。
但为何偏偏十天前,却没有呢?
这就是第二种可能,来这艘船上的不夜侯,和杀宁泉绑架自己的不夜侯,不是同一人。
南歌浅吸了口气,重新将船家的嘴巴堵住。
少顷,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南歌推开窗,径直翻了出去,落入湖中。
船员们推开门,就看到不停挣扎的船家,大吃一惊,忙给他松绑。
“呸—!”船家吐了口唾沫,起身看了看,他看向半开的窗,探头望去,黑漆漆的湖面,一望无际,早就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怎么回事啊?”船员问道。
“没事,一个飞贼罢了,想来船上偷点东西,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要是让老板知道,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船家擦了擦嘴角,半威胁,半命令道。
他把不该说的都说了,这若是让老板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扔深海喂鲨鱼。
船员愣了愣,乖乖点头……
…………
湖岸
拿着火把的官兵渐渐散去,陈冲带着两个东宫侍卫还站在岸边,他心有不甘地对身后的手下道:“你们再去那边搜,等船靠岸,我们去船上看看。”
侍卫向前一步,提醒道:“大人,那是万家的船,我们真要上去啊?”
“管他是谁的船,不把刺客抓到,谁都不许回去!”陈冲瞪了眼他们。
侍卫不敢再说话,只能听候差遣。
拨开眼前的水草,南歌看到不远处的陈冲和侍卫们,上了那艘船。
她适才缓缓游向岸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衙门走。
天边鱼肚渐渐泛白。
南歌从衙门的后墙,翻入院子里,她有些疲倦地抬起腿,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便看到坐在屋子里的北堂渊。
南歌微怔,身上的水渍还没干,颇有些狼狈,往下滴着水。
四目短暂相对,北堂渊快速起身,扯过一侧的手巾搭在南歌头上,替她擦拭水渍,什么也没说,扫过对方全身,确认没受伤后,严肃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老黑怎么样?”南歌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北堂渊轻声说道:“箭上淬了毒,需要解药,陆中焉暂时将毒控制住了,但想全解,必须要拿到陈冲手里的解药。”
“陈冲……”南歌疑惑地看向北堂渊,脑海里搜索这一名字。
北堂渊解释道:“现任的东宫侍卫长,老黑中的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南歌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东宫侍卫。
“顾御风死后,陈冲替代他,负责东宫的护卫。”北堂渊边替南歌擦着头发,边说起刚才陈冲为难他们之事。
南歌想到什么,在身上找了找,掏出一小截湿透的爆竹,交给北堂渊,向他说明自己在万家船舫,意外打听到的事。
北堂渊狐疑地看向手中炮仗道:“就算是船舫用,置办这么多爆竹,也是不合规的。
备这么多爆竹,究竟想干什么?”
“不夜侯一定是皇后身边的人。”南歌笃定道,她自然地接过北堂渊手里的手巾,走去屏风后换衣服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万幽莹,万家,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不夜侯,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北堂渊收起爆竹,刚转过身想要说什么,便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姿,他心头一窒,挪开视线,连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老黑看到东瀛人,进了东宫侍卫的住处。
我们之前的推测,或许是对的。
太子和东瀛人,真的有牵扯。
白素的赴死,就是为了保护太子。”
南歌换衣服的手顿了顿,脑中划过一道光亮,快速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还记得,你我二人被太子召见进宫,他屋子内的火炉吗?”
“嗯。”北堂渊点了下头。
南歌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举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口,解渴后道:“我先前被宁泉抓走,回来后便得了风寒。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染风寒这件事,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
罪魁祸首,便是太子宫里的火炉。
陆中焉说过,冷热交替,纵使身底再好,也扛不住如此折腾。”
北堂渊眸色一沉,坐到南歌对面:“太子或者他宫里的人,与宁泉配合,故意为难你。
并且,想要你生病。”
南歌点点头,继续道:“让我生病的理由,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不想让我参与宁泉案的调查。”
“是忌惮你这位判官,怕我们真查出点什么。”北堂渊抱起双臂,有了结论,“但低估了陆中焉的医术,没想到你一日便好了。”
南歌点了下头,继续道:“你还记得太子身旁的侍女说,他对花粉过敏吗。
但我们那日去太子的寢殿,放棋盘的桌子旁,可是有好几盆花。”
南歌疑惑道,“他难道,只对兰花过敏?为何要把万幽莹送给他的香囊,转赠给落梅呢?”
北堂渊眉眼间划过一丝困惑,他将种种线索梳理后,开口道:“我一直对太子存疑,然而却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我也无法理解。”南歌耸了耸眉,想不通便不想,她戴上面具,起身道,“天亮了,我们进宫吧。”
北堂渊看了眼对方,示意她坐:“进宫做什么?”
“替老黑拿解药啊。”南歌不解地看了眼北堂渊。
“陈冲会给我们吗?”北堂渊轻声问道。
南歌觉得北堂渊这话问的有些傻了,笑道:“当然不会,所以我们要去偷。”
“怎么偷呢?”北堂渊反问道。
南歌一时语塞,倒是没想到好主意,她太着急了,有些乱。
北堂渊沉吟片刻后道:“我怀疑武陵溪和皇后关系匪浅,现在只需要证明武陵溪背上的抓痕,是不是皇后的?
任何一个御医,都能核对。
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可以直接禀报给皇上,万幽莹必定会倒台。
然而,当年你爹和先皇后的事,可能就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南歌明白北堂渊的意思,他们的目的,不是扳倒万幽莹,而是能让她开口,交代清楚当年之事。
“这样,我进宫去找皇上,让他允我去搜东宫,我会借此机会,给老黑拿解药。”北堂渊站起身,有了主意,“就说我们昨日在查案中,看到可疑之人进了东宫,或许是袭击万幽莹的刺客。
既然东宫侍卫发现了我们,我们也可以将老黑看到的东瀛人,当成刺客。
反正谁说谁有理,至少皇上还是信任我的。
宫里面,最好越乱越好,方便我们查找线索。”
北堂渊的手指轻敲桌面,有条不紊道,“你留下来,等陆中焉回来,看老黑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陈冲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南歌点了点头,看着北堂渊离开的身影,凌乱的心绪,逐渐安定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乱,好像每次提及爹的案子,都会有些心急。
这次老黑又中毒受伤,让她有些焦虑。
可不论什么时候,有北堂渊在,一切事都变得有着落。
南歌坐在屋顶,看向远处的街道,她没等来陆中焉,反而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武陵溪穿着便服,出现在远处的街道上。
南歌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这位爷,您看看这个簪子,是我们新到的款式,送给您家娘子,定是锦上添花。”商贩的嘴巴伶俐,见武陵溪气宇轩昂,穿戴不俗,忙拦下他,推荐着自家摊子里的物什。
武陵溪停了步子,看向商贩手里的簪子,迟疑着走到摊位前,拿起一个胭脂盒,扭开后闻了闻里面的味道:“这怎么卖?”
“十文钱。”
武陵溪又拿起另一盒胭脂,闻了闻味道,或许是不太满意,又放了回去。
“武大人。”南歌唤了声武陵溪,站在他身边,“好巧啊,您怎么得闲出来了?”
宫里出了刺客,武陵溪还有心情出宫闲逛,南歌便知,他出宫的目的,绝不简单。
武陵溪微愣,看到南歌后,浅笑道:“昨儿个女主子,不是把我叫了进去,有事吩咐我做吗、”
这里人多嘴杂,武陵溪不想暴露身份,将皇后称为女主子,话也未说全,怕被别人听了去。
南歌没再多问,而是四处看了看,指向不远处的茶楼道:“我们去那边聊吧。”
武陵溪有些意外,都说北镇抚司的南歌大人,不喜与人结交应酬,今日居然会主动找自己攀谈?
武陵溪想了想,应了下来,随南歌往茶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