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枣树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羽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小小的病房里充斥着药水的味道，四周是洁白无垢的墙壁，身下压着的是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色床单。
这一切不由得让秦羽产生一种错觉，就像是徘徊在生死的边界，彷徨又空荡。
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浑身酸疼的秦羽艰难的坐起身，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床边趴着一个女孩，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此时睡得正香。
秦羽不忍心弄醒她，于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呆坐着。
窗外阳光明媚，不时有鸟叫，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带给人以生机。
一旁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骨瘦如柴，正安安静静的织着毛衣，见男孩醒来，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朝男孩礼貌一笑。
秦羽点头致意，两人都心领神会的没说话，秦羽继续呆坐着，而女人也继续织着自己的毛衣。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醒了过来，抬起头，见到坐起身的秦羽，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一脸开心的笑了。
天空万里无云，是一望无际的海，慵懒的阳光洒在地面，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
吃了饭，秦羽下地走了两步，虽然有些别扭，不过也算是可以了。
从那边的世界出来后，林南叙第一时间就把秦羽送到了医院，好在抢救及时，也估计鹤杏给的药丸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总算是把秦羽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从濒临死亡到可以下床走路，秦羽只用了一晚上，几乎算得上是奇迹。
不过虽然秦羽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但医生还是不放心，让他留医院观察两天。
秦羽不乐意，因为没钱。
苏瑾说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林南叙出的，估计有好几万，让秦羽别担心，可秦羽听到后更难过了。
自己哪有这么多钱，就算林南叙好心不要，自己也不想无缘无故欠别人什么。
本来也不熟……
一旁的女人见男孩满面愁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是得了什么病。
苏瑾摇了摇头，说：“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医生说要再住院观察两天。”
“哦，是这样啊。”
女人说完后，只轻轻叹了口气，便继续织着手中的毛衣，不再说话。
病房里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这么过了半晌，女人忽然说起了家乡的枣树，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羽奇怪的望着那个女人，只见女人低着脑袋，依旧在慢慢的织着毛衣，眼神温柔。
听女人说，那棵枣树是在女人刚出生时种下的，每次女人生病，枣树也会跟着生病，女人病好了的时候枣树也就健健康康的。
女人觉得自己和这颗枣树是一体的。
“你们知道吗，那颗枣树昨天又梦到我了。”
女人淡淡的说着，一脸恬静。
是的，那颗枣树会做梦，常常会在梦里告诉女人这一天又有多少鸟停在自己的枝头，这一月又掉了多少叶子，这一年又结了多少果子。
女人生病的时候，枣树会埋怨女人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害的枣树自己也生了病；女人病好了的时候，枣树又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就像个孩子。
女人对她的男人说，但男人根本不信，觉得女人是疯了。
秦羽问女人昨天枣树在梦里说了什么，女人听到后一顿，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毛衣，微微的笑着。
“它说自己快要死了，想让我回去看一看它。”
不然它一棵树，会很孤独。
秦羽愣住了，树也会感到孤独吗？
不过秦羽后面就想通了，树不会孤独，但人会。
“你想回去见那棵枣树吗？”秦羽问女人，但女人只笑着摇了摇头。
“我的男人和娃娃都在这里。”
女人一脸幸福的笑说着，秦羽沉默了。
病房里的一天是极其无聊的，既不能大声说话，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陪伴病人的只有药水的气味和无尽的白色。
秦羽靠坐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苏瑾下楼买饭去了，女人则依旧在织着毛衣，自己只能看着墙发呆。
从和女人的交谈中得知，女人是得了绝症，就像她说的家乡那颗枣树一样，大概是没多少天可活了。
傍晚六点多钟的时候，女人的老公风尘仆仆的赶来，手上还提了个饭盒子。
看见男人过来，女人便放下手中的毛衣，笑着和男人说话。
男人在小镇西北处的一家工地上打工，来到病房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的异味还很重，女人就让男人把自己扶到窗边，坐在小板凳上，拿着汤勺，一点一点的舀饭吃。
有时附近的病房里会有痛苦的哀嚎，也会有绝望的哭泣，有无奈的叹息，也会有虔诚的祷告。
总之，这里的气氛是很压抑的。
但女人始终很开朗，每次男人来的时候，女人总是笑着和男人说话。
秦羽才发现，其实女人的老公很爱女人，即使他不相信女人口中的那颗枣树会做梦，但他每次都会在来的路上摘两三个枣，说这是那棵树托梦让我带给你的。
女人听后就只是笑。
在医院的这段时光对秦羽来说算不上开心，毕竟每天都只能呆在床上，闻着药水味，听着隔壁病房的嚎哭，时不时还要来个身体检查。
但每当和女人安静交谈的时候，每当看到女孩趴在身边的时候，每当午后的阳光洒进房间的时候，秦羽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很平静。
但这样的时光终究是结束了。
周一的中午，秦羽办理完出院手续后便准备收拾收拾走人。
想着这两天的相处，秦羽和苏瑾还是准备和女人好好告个别。
走到那个病房的时候，女人的老公正好来了，依旧浑身是汗，依旧是散发着异味，手上依旧是提了个饭盒子。
不过这次，男人没带枣。
只听见病房里一声闷响，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上，眼眶通红。
“别治了好不好，娃娃那边实在没钱了。”
病房内外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秦羽和苏瑾也不例外。
但女人只是愣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又想强行笑着，但根本止不住眼泪，她就不停和男人说：
“没事儿的，我理解。”
秦羽当时就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说话。
女人当天下午就出了院，在她男人陪同下回了老家，没过两天就死了。
据说女人死的那天，门前的那棵枣树也突然枯死掉了。
满树的枣儿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