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祷告
世界上没有比对着神像做出不敬的举动更能惹怒信徒的，更何况是推倒神像。
——这是彻彻底底的亵渎神灵！
兰金无声睁开眼，眼底一片血色翻涌。
他沉声道：“消息属实？”
伊比洛斯拳头紧握，抿着唇点头：“黑暗神殿刚送来的消息，您不在，他们就把消息送到了我这里。”
“殿下，”兰金的嗓音里蕴含着沉怒，“这事绝不能姑息！”
他生怕安格薇尔又一次因为光明神而把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旋身，猛地跪倒在了神座前。
安格薇尔扶额叹息：“这可真的是……”
诡美空灵的白花无声绽放，姿容浓艳绝美的少女噙着笑，缓缓抬起眼，如雪发丝顺着肩头滑下。
她伸手一拢衣领，嫣红的唇翘起。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兰金一急，连忙开口道：“殿下！”
安格薇尔安抚地拍拍他的头：“放心。”
她又是一个哈欠，懒洋洋地坐起身，“君主级恶魔，还有六翼堕天使，谁现在有空？”
“莫利。”兰金稍加思索。
他确实是个好“管家”，无论什么事，安格薇尔询问他时他总能很快给出回复。
“那个被光明教会追杀入地狱的男巫？”安格薇尔兴味地笑了，“男巫的话，就送希娜区领主一场瘟疫吧，你们觉得呢？”
伊比洛斯沉默不语。
兰金阴着脸，神色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便宜他们了。”
＊
往日繁华的希娜区一片哀嚎震天，到处都是感染了瘟疫而倒在路边的人。
“唉……”医师叹了口气，紧了紧捂住口鼻的丝巾，将病人抬入观察用的房间。
这场瘟疫突如其来，把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它以可怕的速度感染了整个希娜区，虽然还未死人，却让生活在希娜区的人害怕到心神俱碎。
就在众人惶惶不知所措时，民间突然开始流传一流言。
这场瘟疫是神降下的惩罚。
目的是惩罚希娜区领主亵渎神明的举动。
原本还虔诚祈求神明赐福的人民顿时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谁都知道，黑暗神是个“好说话”的神，因为她很乐意回应信徒的祈愿。
但是她同时也是全世界的梦魇。
据说黑暗神曾因为信徒的背叛而被激怒，降下神罚直接抹去了一个国家。
一开始，人们都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他们拼命找借口，恶魔恶意散播瘟疫收割灵魂也不是一次两次，说不定这次也只是一只不知名的恶魔在作乱呢？
只需要虔诚祈祷，一定能感动神明拯救他们。
可是紧接着，铁一样的事实击破了他们微薄的希望——全世界只有希娜区出现了瘟疫。
如果是这样还能说巧合，可是紧邻着希娜区的克里郡却毫发无损，连一例感染都没有出现，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罩子，把整个希娜区笼罩了起来，任凭瘟疫在其间肆虐。
希娜区领主早就悔恨不已，日夜祷告试图求得神明的宽恕。
然而，一日比一日严重的瘟疫打碎了他的希望。
领主走投无路，下定决心彻底反叛。
光明教会收到了他的祈愿，派出光明骑士团和足有大魔导师修为的祭司帮助希娜区铲除瘟疫。
领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跌入了更深的绝望——连光明骑士团的骑士也出现了感染的症状。
就在众人跌入绝望之时，一位游历到此的少女却宣称她找到了解除瘟疫的办法。
“公主殿下。”领主第一次对一个小国公主如此卑微，声音里满是疲惫。
他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一时冲动造成的灾难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心。
“您真的有办法治疗瘟疫吗？”
“当然。”
白色滚金边的兜帽下，貌美的金发少女勾起唇，声音轻柔满含安抚，听在疲惫不已的领主耳中，这声音比圣歌还要悦耳动听，连多日来的疲惫都缓解了几分。
领主偷偷打量眼前自称奥菲娜帝国公主的少女，对方察觉他的眼神，轻轻弯起眼角，领主连忙收回眼神。
领主心下有些不安。
奥菲娜帝国，要不是眼前的少女自报家门，他都没听过这个国家。
她找上门来之后，领主遣下人去调查，这才知道希娜区的南方不远处确实有一个叫奥菲娜帝国的小国。
国家小就算了，眼前的少女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王室公主。
她是奥菲娜帝国国王私生子的养女。
这样的身份，在往常连踏进他城堡的机会都没有，可现在，他也只能陪着笑脸走在她身旁，态度恭敬地给她介绍希娜区的情况。
“罗德里格斯先生，”走廊尽头，一个胡子花白、身披祭司长袍的中年人脚步匆匆朝这边走来，“埃里克斯圣子传信说城中有病人垂危了，您去接的那位小姐现在在哪？”
弗雷德·罗德里格斯，也就是拥有希娜区掌控权的罗德里格斯家族幸存的家主。
领主眼前一黑，他为之辗转反侧，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的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场瘟疫开始出现死者了。
他下意识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少女。
“是我，”少女主动解开兜帽，“请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中年人愣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过分貌美，一头金发如黄金般璀璨，碧绿的猫瞳色泽深邃，极有质感。
他很快回神，匆匆自我介绍道：“罗奈尔德·里德，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安格薇尔·西利亚。”少女垂下眸。
领主抬眼看了她一眼，西利亚……奥菲娜帝国王室的姓氏是奥菲娜，私生子没有冠姓权，她不姓奥菲娜很正常。
但是……
西利亚好像是那位私生子的名字。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城中的病人，他很快催促道：“里德大人，咱们快去看看病人吧。”
一行人很快从罗德里格斯家族世代居住的古堡离开，前往城中。
众人刚到用作临时隔离的木屋外，一名身穿金色轻甲的少年迎了上来，焦急地说，“里德教授，您快进去看看吧，班他快不行了！”
里德祭司连忙朝屋内走去。
这少年大概就是里德祭司刚刚说的，传来消息的埃里克斯圣子。
安格薇尔察觉他打量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也跟着里德祭司进了屋。
屋内光线昏暗，通风采光都不足，床上躺着一个消瘦的人影，轻甲被解下来放在一边，和外面那位圣子身上穿的款式花纹一致。
看来，病倒的这位也是光明教会的圣子。
安格薇尔走近一看，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得活像个死人，两颊凹陷下去，胸口只剩下细微的起伏。
里德祭司正试着用光明魔法维持他的生机，却收效甚微，一道治愈术施展下去，床上的人反而咳出了血。
安格薇尔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男巫莫利被光明教会追杀而入地狱，恨极了光明教会，巴不得他们全部死绝，手里的魔药对光明魔法有着极强的排斥，越是用光明魔法去治愈，越是会起到反作用。
里德祭司见到床上的人吐血，也有些慌了，余光瞥到床边的少女，连忙开口：“西利亚小姐，您……”
“嘘——”少女把手指竖在唇边，弯眸笑了一下。
里德祭司顿时愣住了，如同被摄住了心神，目光呆滞地看着她，瞳孔散开，站在原地不动了。
安格薇尔把手放在那少年额头上，丝丝缕缕黑色气息从他七窍里流出，化为一团黑色的小球，乖巧地团在她手心里。
安格薇尔收拢五指，小球碎开，黑色气流飘散在空气里，再无所踪。
里德祭司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就看到眼前的少女用纤指点在少年额头，轻轻念了一句：“治愈。”
里德祭司大惊，少女动作太快，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已经发现了这场疫情的古怪，之前用光明魔法还没有这种情况，只是没有效果，今天再用，居然起到了反作。
他生怕因为身旁人的莽撞再次加重少年的病情。
然而，还没来得及喝止出声，床上少年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
死气沉沉的苍白一扫而空，唇色红润起来，连消瘦下去的面颊都重新丰满起来。
简直像一个神迹。
里德祭司目瞪口呆。
安格薇尔收回手，碧绿猫瞳染上一抹疲惫，好奇地问他：“您刚刚想说什么？”
里德祭司呆滞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年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眼睛，埃里克斯奔了进来，一把抱住床上的少年，喜极而泣：“班！你醒了！”
肖班呛咳着勉强开口：“埃里克斯……”
“是我，我在，”埃里克斯哭得英俊的脸都皱成一团，“你终于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呜呜呜……墓地好贵的给你买了墓地我就没钱给我的猫买公猫了……”
“好了好了，不怕了，”肖班勉力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虚弱地微笑，“你的猫一定能嫁个好猫的。”
“等你好了我就去给她买呜呜呜……”
里德祭司：“……”
这俩傻子丢人丢到黑暗教会管辖区来了。
“那我们去治疗下一个病人吧。”安格薇尔善解人意地开口。
里德祭司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点头，继而就是欣喜若狂。
连他大魔导师修为都治愈不了的瘟疫，眼前的人却举重若轻地就对付了，这说明什么？
天才啊！
安格薇尔奔波了一下午，持续释放“光明魔法”治愈了上百个病人。
消息传出去，短短两天，连隔壁区都知道希娜区有救了。
“这样不行，”连续治疗两天后，安格薇尔找到里德教授，微微蹙眉和他商量，“效率太慢了，这样下去，恐怕有病人等不及我治疗就会……”
金发少女的眉眼因为奔波而染上疲惫，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反而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里德祭司也为这事发愁，“那您觉得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眼前的少女当成了主心骨，下意识询问她的意见。
“向神祷告吧。”安格薇尔说。
“祷告？”里德祭司苦笑，“您难道不知道吗？吾神从不干预人族内部事宜，更何况这场瘟疫还是起源于……那位神明。”
他当然想过祷告。
可是，总共两位神明，一位不管，一位已经被得罪死了。
向谁祈祷，死去十万年的父神吗？
就算他们死马当活马医，父神也不会诈尸起来搭理他们啊。
“您让我试试吧，”安格薇尔眼神坚定，碧绿猫瞳中含着对苍生的怜悯和悲哀，“总不能坐以待毙。”
“好吧。”里德祭司还是松了口。
试试就试试，反正情况也不能更糟糕了。
希娜区的教堂供奉的是黑暗神，里德祭司和新来的美貌少女都是光明魔法师，当然不能在教堂里祈祷。
临时搭建也来不及了，安格薇尔和里德祭司商量之后，决定直接祈祷。
里德祭司觉得安格薇尔简直万分委屈。
安格薇尔倒是不介意，“只要信仰足够虔诚，在哪里祈祷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这话时眼里都刻着坚毅，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层圣光里，明明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却把整座城的人都扛在了肩上。
里德祭司含泪目送她一步步走上高台。
这是安格薇尔找到的一处高台，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别高，她在台上一站，整座城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布置好祈祷的祭品，在万众瞩目之下，安格薇尔双手交握抵住下颌，就开始念祷告词。
神迹对别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
对她来说，这叫出题人下场考试。
安格薇尔刚准备自己给自己创造点神迹，吓一吓这群胆敢推倒她神像的凡人，一道璀璨的金光破开乌云，直直垂落下来，将高台之上的金发少女笼罩在内。
安格薇尔：“……”
周身沉浸在一片温暖之中，她差点没维持住表情，想要睁眼去看。
金光向她传递来一股询问的情绪。
——神在询问他的信徒，为何事而祷告。
信徒满面虔诚，无声启唇回应神：“打光再亮一点，我在装逼。”
光明神：“……”
金光越发璀璨。
仰望着这场神迹的人无不震惊到失言。
金发碧眼的美貌少女紧闭双眼，连眼睫都被镀上一层金光，神光笼罩下，仿佛来自神国的神女。
少女充满悲怆地开口：“吾神，求您怜悯，驱散黑暗，救救希娜区吧！”
神温和开口：“如你所愿。”
凝在少女身上的金光扩散开来，将渐渐将整个希娜区全部笼罩了进去。
丝丝缕缕的黑气被蒸发，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阳光驱散乌云，重新笼罩大地，人们彼此对视，发现对方的眼神又恢复了神采。
欢呼从人群中爆发开。
人们泪流满面，彼此拥抱亲吻，甚至有人把光明骑士团中的几位少年抛起来。
“感谢神！”
万众欢呼中，一道阴暗的身影被金光毫不留情地抛了出去，化作天边一颗流星，最后摔进了万里之外的地狱中。
“……”安格薇尔笑容一僵。
在家好好地研究新的魔药，莫名其妙被自家殿下一道神谕叫出门，兢兢业业散播了一个月瘟疫的莫利砸穿了八重地狱的地板，在无数——
“谁他妈把老子房子都砸穿了缺不缺德啊？”
“是哪个贱蹄子上个床把地狱都砸出坑来了？”
“哇，流星飞慢点我许个愿！”
……的谩骂中。
他坐在九重地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