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扇门，相隔一生
青书阁里，老剑仙已经回来了，与老天师相对而坐。
老天师看着老剑仙，突破半圣的楚天淳身上那股剑意更加强横。
老天师笑了笑，向楚天淳说道：“别人越是突破更高的境界，便越隐藏自身的真气，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虚实，怎么你还境界越高，反而越不隐藏。”
老剑仙喝了一口酒，慢悠悠说道：“你不也没隐藏吗，干嘛只说我。”
老天师爽朗大笑。
确实，老天师从来没有过刻意隐藏自己的真气，而为何先前的葛仙风、庄莹、古天骄和鲁树羊没有感受到呢，那是因为老天师的真气早就自己蔓延出来，无时无刻不在笼罩避霄城。换种说法，就是整座避霄城都在老天师的真气之中，所有人进入避霄城的时候都觉得避霄城的天地之气比其他地方浓厚许多，那是因为避霄城中的真气，几乎都受到了老天师的影响。
老剑仙将怀中的浮世白蛇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两人看着这柄剑纪十六录排名第四的名剑，锋芒不减当年，老天师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他把浮世白蛇给折了呢，也罢，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老剑仙又将剑拿了起来，看了老天师一眼，老天师立即会意，二人一起横渡虚空，前往无类书院。
……
无类书院里，卢夫子也是感受到了来自门外的两道熟悉的气息，门外的正是老天师与老剑仙。
老剑仙走过来想要打开门进去，老天师伸手拦住了老剑仙。
老剑仙疑惑的转过头来看着老天师，老天师只是摇了摇头。
老天师站在门前，朗声道：“卢白夔，故人来到，何不出来一见。”
门内卢夫子挥袖将房门打开，老天师与老剑仙刚想要进去，卢夫子只是伸手，浮世白蛇飞回了他的手中，然后房门又关上了。
老剑仙与老天师站在门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两两叹了一口气。
老剑仙还是开口，隔着房门，向卢夫子喊道：“卢白夔，你还想要躲到什么时候！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
门内卢夫子端起了笔继续写字，听到这话，手中笔略微顿了一下，又继续写着，也不说话。
老剑仙继续说道：“老卢啊老卢，慕苏已经走了，你不欠她的！”
卢夫子此刻才停下了笔，走到门那里，还是没有将门打开，隔着门，有了好一会，这时才开口：“我不欠她的？不，我欠她的，我欠她的太多了，便是拿我这一生去偿还，也还不够我欠她的。慕苏已经走了，但她还在，她还在这天上看着我呢。”
卢夫子的眼神透过门，看到了屋外那朗朗星空，乌云遮住了大半月亮，只有些许月光流下来，星光斑斑，照耀下的，是无穷无尽的愧疚，一辈子放不下的执念。
一直沉默的老天师抬起头来，开口说道：“卢白夔，放下吧，一切，都过去了。”
卢白夔听到这话后，自嘲一般笑了笑，反问道：“放下？李太虚你放下苏瑶了？！楚天淳你放下南宫轻衣了？！”
一言既出，空气都冷了下来，凭空一股冷冷萧风吹过，卷起落叶与月光，飞不过空空怀念的时光。
门外二人都沉寂了下来，卢白夔大笑，语气也没有刚才那样强烈，似乎是在向老天师二人说，也好像询问自己，
“你们都放不下，我们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都是走过来的，我又怎么放得下呢。”
天下无尽悲苦事，世间多是绝情人。
谁不知道曾经的白衣剑客卢白夔，那是一个意气风发，三尺青锋指苍天的无双剑客，剑斩天下不平事。若无那事发生，卢白夔剑道上的成就未必比不上楚天淳。
天上的乌云散尽，月光照耀下来。这江湖多少的不甘与不平，多少无情，多少有情，都化作一股风，飘来飘去，飘来飘去，飘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任你天下第一又如何，剑术无双又如何，开得天门又如何，到底是对起了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剑，唯独对不起她罢了。
无论是夫姚那一代人，李青甲那一代人，都向往李太虚、楚天淳那代人的江湖，都想看看剑开五州、骑鹤下山、死战太皇的风流，却都没看到无敌白衣一朝因情死、逍遥剑客因情封剑七十载年。
情之一字，伤透了无数人。
老天师与老剑仙走了，到底，卢夫子也没有开门。
那一夜，三个人都没有睡，或者说，六个人都没有睡，远隔一个世界，却将六个人的情思，深深缠绕在了一起。
屋里，卢白夔看着已经入鞘了的浮世白蛇，若不是因为他不再练剑，恐怕浮世白蛇早就化龙了吧。
卢白夔用手一遍遍的抚摸着浮世白蛇，浮世白蛇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回应着他。
“慕苏，慕苏…”
卢夫子一直在那里呢喃，说了好久。
回头看去，一扇门还在紧闭，卢夫子走过去将手放在门栓上，微微抽动一点，手上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人的愧疚就像是一根坚韧的绳子，将有愧之人死死捆住，任你挣扎，任你反抗，到最后终究会发现是徒劳无功，终将有一日会明白，你根本无法拜托愧疚。
尤其是相爱之人，那种愧疚其实要比死了还要难受万分，死也不过是一种变相解脱，待到来世，也就该忘忘了个大概了，谁人还会记得自己前世犯的错？自己前世负的人？
卢夫子终究是走不出自己给自己的画地为牢，或许有朝一日他会解脱，但解脱之后，只有一死了之这一种结局，再没有任何其他结果。
因为那种痛彻心扉的愧疚便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它时时刻刻在都在将你的良心刺穿。
当你心中有愧终得解脱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因为有愧之人清楚明白，自己在开始有愧到无愧而死的这一段岁月里能够苟活，就是为了寻找解脱的办法，当你知道了这种办法，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完成，当你完成之后，筋疲力尽的身躯才会和你的思想一同顿悟，该离开了。
门是红木的，不结实，不撑卢夫子一掌；很结实，困了卢夫子一辈子。
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白衣书生到底是没有这个胆子开这扇门。
一旦开门，就说明他卢白夔忘了因他而死的慕苏了。
卢夫子放下了手，他苦笑着看着自己这双手，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到底是在怕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道门，隔了一辈子了。
卢白夔也被这道门隔了一辈子。
卢夫子叹了口气，放下双手，缓缓走回了案边，再次拿起了毛笔，看着桌上那刚完成一半《春秋》，又继续写了起来。
青书阁中，老天师独自坐在那里，内心思绪万千，他也想如卢夫子一般，潇洒一些，归隐一处，再也不过问人间事，可现在的龙虎山还需要他，玉虚真人冯南天失踪多少年不曾回来，云虚真人霍七绝又死在了当年围剿无忧谷，道虚真人叶潇然也在六年前羽化，当年太清一辈的龙虎山道人，如今也只有李太虚还活着。而道风一辈的，扶谷道人李上武、通天道人韩章、七星道人鹿南希是大宗师境界，神游道人夫姚不过是半步大宗师，再往下的李青甲、苏正宣都不过是二品三品罢了，羽翼未丰，他李太虚还不能走，还不能退出江湖。
老天师想了好久，他看到了这一届圣武大会上各大宗门年轻翘楚实力，这么多年了，龙虎山也不能再低调了。
世人皆知龙虎山共三十三峰，一峰一道人，却不知还有三峰，绝天峰、玉道峰、仁道峰，三峰之上的道人全都是大宗师修为，但是却一般不为人所知，这是龙虎山自从当年剿杀控尸门之后，为了以后江湖大乱而龙虎山能在乱世之中独善其身，李太虚亲自挑选三名宗师，将其培育为大宗师，以来保护龙虎山，防备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不测，但自近日看来，风云将起，龙虎山也该出世了。
自当年围剿控尸门之后，八大宗尽是元气大伤，纷纷避世，一般除了宗门弟子外出历练或者是宗中长老带领外出参加各种重大事情的时候，比如这次圣武大会，才会出山几个人，其他人都会在山中闭关或者修行。
而龙虎山一旦出世，其他七大宗也会出世，届时，一些古老的宗门以及不尽魔门一定都会出世，整座江湖将再次充满生机。
江湖，也会再次活泛起来，朝廷用来针对江湖中人的三大机构也会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