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和天界神女作对的日常(17)
比她声音更大的是青鸟:“所以其实海兰铃你知道你们自己在干什么啊!!”
海兰铃:“……”
赫连醉不喜欢吵闹,一个禁言咒,让两个人都闭嘴了。
村子不大,一行人有赫连醉的遮掩,没有什么阻挡就走到了村落的深处。
和青鸟料想中不同的是,这是一处极为清幽的院落,没有人出入,但前庭打扫得极为干净。
她感叹:“咦,他的待遇好像还挺好的哈。”
赫连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
老妇人轻声一叹,径直进入院落,推开院中唯一一栋茅屋的大门。
青鸟眯着眼睛不敢看,本以为是满眼血呼刺啦的惨烈景象,谁知面前空荡荡的地板上纤尘不染。
一名灰衣人盘膝坐在其中。
他双颊凹陷,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声响,他缓缓开口:“时间未到,为何提前了?”
老妇人不说话。
赫连醉却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听出格外沉重的意味。
不知多少年过去,这人已经与村中人达成协定了?
就像村外人对待天降者一般,有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她眉头紧锁,不知这人与封印者到底有何仇怨,能让他跌入尘埃,受尽折磨至此。
百年、千年的钝刀割肉,足以让一个人变成丧失理智的疯狂野兽。
偏偏他又灵气全失,无法反抗现状。
扫他一眼,左腿仅剩腿骨。
背后一片残缺。
森森白骨上挂着缕缕血肉,暴露在阳光与空气之中。
这与整个干净的院落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像一个笑话。
赫连醉也笑了出来。
笑声冰冷,听得青鸟打了一个寒颤。
那人听见了赫连醉的笑,也不睁眼,只感叹道:“来新人了啊。”
说完接上一句:“莫要害怕,时间久了,你便会习惯了。”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皮肤光洁,甚至还有淡淡的绒毛。
青鸟意识到他动作的意味,心头又是恶心又是难受,两三步迈过去就要抓他的手,将人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来救你的!”
接触到的一瞬间,青鸟像是被抽去脊梁骨一般匍匐在地。
灵力全无!
“原来你就是封印的核心。”
赫连醉终于开口,说话的同时,她挥手将青鸟拉了回来。
那人眉毛一挑,语气里终于染上了色彩:“这里的封印之力,对你无效?”
双眼睁开,两个黑洞。
缩在一旁的海兰铃凭空颤抖了一下。
她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小,但还是引起了那人的注意:“海兰铃,你回来了。”
他说:“你永远地带走了我的眼睛,但遵守了你的承诺。”
“你将能够了结我的人,带回来了。”
“非常感谢你。”
海兰铃脸上涌起了尴尬的神色。
在场几人心知肚明,要不是海兰铃身受重伤,多半不会回来。
众人也明白了海兰铃超绝的雷系天赋从何而来,她吃掉了他的本体!
青鸟脸上满满的都是厌恶,恨不得离海兰铃更远一点。
这女人真的恶心!恶心又贪婪!
yue!
赫连醉道:“我要破除封印,也可以不杀了你。”
“给你一个返回上界复仇的机会,可行?”
血肉剥离又能再生,非仙人不可为。
灰衣人来自仙界。
灰衣人先是一愣,死寂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渴望,接着又归于宁静。
房间内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算了吧。”他笑。
“被镇压至此千年,世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我只求一个痛快。”
海兰铃生怕赫连醉动手,赶紧道:“为何?!灰衣大人,我们海兰村自认为将您供奉得极好,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敬您。”
“您是守护我们村庄,让我们得以延续的神明啊!”
“……神明?”不知是即将得到解脱,还是压抑太久,那人突然狂笑起来。
“有我这般被镇压绝地的神明?有我这般以血肉饲人的神明?”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你们再如何尊敬我,也改变不了我如同牲畜一般被对待的事实!”
“我只是一个高级的牲畜!供你们食用罢了!”
随着他的咆哮,他缓缓生长的血肉再次崩裂,点点血星洒在洁白的地面上,状若红梅。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一批人,发现没有吃的,又发现被关押的我,就一致决定把我吃掉。”
“谁知我即便是被啃噬成了白骨,也能再生!”
他惨笑:“你们将我看做了可以被无限利用的资源!可以赖以生存的食物!”
“你们可曾将我看做是一个人?!”
“哪怕后来的人对我的态度逐渐产生了变化,对我产生了可笑的尊敬和崇拜,也无法改变你们一遍又一遍地夺取我血肉的事实!”
“我恨!”
“我恨这片以我为中心搭建出来的栅栏,我恨这片由我血肉供养出来的牢笼,我恨这一切的一切!”
“我曾经想,如果我能挣脱束缚,我一定将你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灰衣人扭曲的面庞流下两行血泪,无尽的怨毒从他黑漆漆的眼眶中喷薄而出。
“你们什么都知道!你们知道你们在吃人,知道你们自己的勾当。”
“但你们视而不见,还自我美化将我奉为神明,将我的痛苦视作给予你们的恩赐,以为这样就能减少内心的负疚。”
他恨极反笑:“我的意志呢?我的意志呢??”
“难道你们会觉得,我会在你们一声声的尊称、一遍遍的美化中得以自洽,将奉献视作所谓的崇高?”
“我只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灰衣人咆哮出声,唾液混合着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
老妇人面容苦涩,没有反驳。
曾经也是天之骄女的她,只是因为意外跌入山崖,便灵力全失,不得已委身他人求一个自保。
在诞下海兰铃之前,她也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跑。
被抓回来过无数次,打过无数次。
最后一次,她差点就被绑住扔到树林之中任人蹂躏。
就在那时,她感知到了腹中婴儿的存在。
于是她跪下了,痛哭流涕,说再也不跑了。
后面小姑娘日渐成长,她才终于歇了逃走的心思。
其中苦涩与无奈,难以言说。
她一直视整个村庄为囚笼。
对于灰衣人来说,村民本身又是一个囚笼。
囚笼之外,封印之地更是一层囚笼。
三层囚笼之下,灰衣人还能意志坚定,守住神魂……无论支撑他的是未来逃脱的一线可能,还是无尽的恨意……都让她敬佩不已。
但她没有办法为他说话。
她自己也是帮凶。
为了融入村子,她什么都做,自然……也吃过所谓的神明恩赐,和天降者做成的饺子。
海兰铃是真的被吓住了,她最开始带走他的眼睛,只是想更好地在外面生活而已。
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人是否是真的痛苦。
她将他的给予视为了理所当然。
她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灰衣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咳嗽,背后被挖空的血洞向外喷射出内脏的碎片。
一阵大喘气之后,灰衣人恢复了平静。
“如果再早一些,我还是会抱着同样的怨念,但凡我能挣脱束缚,就是你们的灭亡之日。”
他声音里满是疲惫:“可是到了如今,我反而释然了。”
“杀掉你们又如何,大仇得报又如何。”
“我失去的何止肉体,如果要为了追回所谓的肉体,更加泯灭了自己的灵魂,成为一只被恨意支配的野兽……”
“这世间,还有何处能容我,我又与你们有何不同呢?”
灰衣人闭上空洞的眼眶。
“所以我……但求一死,只为解脱。”
青鸟捂住嘴巴,共情能力极强的她眼泪汹涌而出。
老妇人面露愧疚。
赫连醉眼中带着一丝敬佩,她轻声道:“如此,走好。”
再多的话,都是苍白的。
她双指并拢,以指为剑,洞穿了灰衣人的眉心。
没有任何灵力溢出,但以灰衣人为中心,淡淡的、密集的碎裂之音传来,这个维持了近千年的封印阵法,开始崩坏。
整片封闭的区域裂开一道缝隙,常年封闭的云层逐渐稀薄。
平静的院落里忽然吹来了一缕微风。
带着不属于此地的陌生味道。
老妇人身体剧震,在这缕微风之中,她沉寂已久的经脉开始颤抖。
这缕风,带着灵力的气息!
灰衣人的生命早已与整个阵法相连,加之他心存死志,几乎是片刻,他的身体就消解了大半。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转世为人,重新在这世间行走。”
“太美了呀,人间。”
“怎么舍得去恨它呢。”
说完,灰衣人形神俱灭。
青鸟捂着嘴巴痛哭失声。
赫连醉立于原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又一次感受到了七情六欲汹涌着冲击着她的胸膛。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心间发酵。
她伸手一招,一枚淡青色的玉佩落入她的手中。
“凌诀,真是个好名字。”赫连醉说。
清凌出尘,与世长诀。
愿他转世再回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海兰铃默默地蹲在墙角,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难受,为灰衣人,也为自己。
这下完蛋了,前世经历的事情,全部崩坏了呀。
她该怎么飞升?
灰衣人死了连个法诀什么的都没有给她留下!
就在她自怨自艾时,异变突生。
整个村落倒灌进一片生机勃勃的灵气流,带动一片沉寂意志的觉醒。
最先爆发的便是海兰铃眼前的老妇,她七窍中喷薄出炫目的霞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
光芒过后,一道楚楚动人的身影立于原地,高洁的外表,清秀的容颜……布满沧桑的眼睛。
回复年轻样貌的女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与自己容颜无二的海兰铃,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一言不发,化作流光远去。
她只是第一个。
紧接着,这片不大的村落争先恐后地爆发出灵力光柱,有强有弱,直刺天际。
一时间,整个海兰村流光溢彩,灵气磅礴。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海兰村村长。
这个白发银须的老人脸色大变,唤着自己身边正茫然的村民就往隐蔽处躲。
谁知百里之外一道璀璨银光袭来,当胸将他刺个对穿。
村长喉间“咯咯”两声,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旁边的村民吓得尖叫出声,纷纷四处逃窜。
惨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半空中数十曼妙身影穿行,一出手便带走一条生命。
她们一言不发,出手狠厉。
压抑许久的恨意一朝喷发,那些日夜欺凌他们的人首当其冲就要吃到苦果。
赫连醉看也没看海兰铃一眼,示意青鸟撤下早早布置的隔音屏障,缓步朝外走去。
偶有女子经过此处,便含着热泪朝她盈盈一拜。
青鸟受到灰衣人凌诀死亡的冲击,还没有缓过神,就又被村中的血腥气吓了一跳。
但她只是默默地跟在赫连醉身边,没有出声,亦没有阻止。
海兰村从随意支配天降者开始,就种下了因。
如今,是在偿还他们的果。
两人并未离开这片院落,在前庭树下打坐养神。
再睁眼,面前已经站满了数名沉默不语的女子。
见赫连醉看过来,女子们收敛了神色,齐齐向赫连醉行礼。
“我到此处破解封印本是无心,”赫连醉淡然开口,“不用将我视作恩人或者其他,此间事了,便各自散去吧。”
她没有说谎,本来她就是来揪海兰铃的小辫子的。
谁知道揪出了海兰铃村庄中的秘密,便路见不平顺手抹除。
女子们也不多言,再次一拜,纷纷散去。
青鸟很是不解,修仙者的尊敬与信仰较之凡人的,更加浑厚与精纯。
醉醉姐两三句打消了她们大部分的感恩,《乾坤万界箓》吸收不到太多信仰之力,岂不是费力不讨好?
赫连醉看出了她的疑惑,摇头:“因果一事,最是复杂。”
“你无法知道这人的过去未来,就不要贸然沾染上他的因果。”
说着她伸手一点青鸟眉心,整个村庄的场景呈现在青鸟脑海之中。
有女子咬牙切齿杀掉村人全家,连同自己所生幼孩也不放过;
有女子没有动杀手,只是带着自己的子女一同离开;
也有女子刚被俘获不久,对村庄并无太大的恨意,甚至还在劝那些疯魔女子不要造下太多杀孽;
更甚者有人互相厮杀,竟是有人委身于人,顺从村民之后,反过来迫害其他女人……
一个百余人的村庄,呈现出了人性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