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没有谎言的世界（完）
谢宇心头一震，疯狂甩头，想要把周美美那双眼睛甩出脑海。
但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深深刻在心里。
全知全能的视角让他看见了无数自己曾经忽略的事情。
他看见了还是在初中的时候，自己家门口每天等着的那个矮墩墩的身影；
他看见了周美美高中就没读书去打工时，和自己告别之后的不舍；
他看见了自己高考失利，亲戚没钱供他读书，将他赶出谢家村，是刚好从城里休假回家的周美美将他带回周家，劝周父供他读书；
他也看见了她自己一人身兼数职，就因为要养一个因为没考上大学，就此宅在家里的自己……
这些东西，都是他不想回忆起的曾经！
过往越清晰，显得他越没用！
谢宇如笼中困兽一般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双眼赤红。
忽然，他立直了身子。
周美美他找不到，但是还有一个人，他知道在哪。
赫连醉。
谢宇眼中厉光一闪。
赫连醉实在太容易找到了——
于诗瑶曾经给他透露过赫连醉的家庭住址！
那些没法发泄出去的怒火，就让赫连醉先承受吧！
他心念一动，就朝着某个方向激射而去。
赫连醉在虚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待发现谢宇正往自己别墅所在地飞去之后，她笑了一声。
“真是个好孩子。来吧。来迎接你的死亡。”
赫连醉也从原地消失。
她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青鸟早已趴在床上等待。
看见赫连醉身形闪现，她一跃而起，大眼睛无声问道，搞不？
赫连醉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去喝酒。”
……
调酒师再次见到赫连醉时，露出了意料之内的笑容。
待赫连醉坐到吧台前，一杯《星辰》已经推到了她的面前。
“改良后的，尝尝？”调酒师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眼睛。
赫连醉看他一眼，举起三角杯在灯光下看了看，放入口中。
酒刚接触到上嘴唇，赫连醉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一饮而尽。
两人都没说话。
赫连醉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味。
终于，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好酒。”
入口极淡，中间浅尝是清凉中带着一丝甜味的酒液，余韵厚重。
等所有的酒液入喉，积蓄已久的酒精骤然爆发，在她的喉头展开了一朵尽态极妍的花。
赫连醉又深吸一口气，重复道：“好酒。”
调酒师极为畅快地笑了：“有你这一句，我这酒就是本店的镇店招牌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赫连醉也跟着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赫连醉仿佛不经意地抬头，她看了一眼天花板。
透过重重楼房，她能看见满面冰霜的谢宇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整个酒吧。
还听见他说：“不行……不能直接杀了她，我想要她全部的钱，最好搞一个遗嘱出来，然后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就这样办……”
谢宇整个人逐渐变得透明。
赫连醉低下头，问调酒师：“你还有什么拿手的鸡尾酒吗？”
“挺多的。”调酒师偏头，“您喜欢什么样的？”
“烈一些的吧。”赫连醉道。
“如您所愿。”调酒师点头，正要伸手收回赫连醉面前的酒杯，手臂忽然一顿，脸色僵硬。
“怎么了？”赫连醉问，盯着他的眼睛。
调酒师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忽又展颜：“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夜的您格外不同。”
“我为您调一杯我刚得的灵感吧，”调酒师眼睛也未离开她，仿佛在暗示什么，“这杯酒名为……偷袭。”
赫连醉唇角勾起：“我很期待。”
调酒师开始调酒。
这一次，他选了很多颜色重的酒液，甚至拿上了可食用的染色剂。
赫连醉饶有兴致地看着调酒器皿在他手里上下翻飞，一边欣赏一边看着这个代表着其他灵气势力的男人。
她想：他能看见多少呢？
就在这时，调酒师仿佛是一个不小心，摇杯竟然脱手，朝着赫连醉飞去。
那里面可是满满的有色酒液啊，粘上一点，她这一身都得废了。
赫连醉只是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调酒师本人。
酒杯和她的耳朵擦肩而过。
没有预料之中酒杯砸在地上的声音，反而它飞至半空，仿佛撞到了什么无形之物，轰然散开。
“我艹！”是谢宇的声音。
他被兜头浇下的深色酒液浇了个通透。
原本无人之处竟然出现了一个深色的人形！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惊呼声此起彼伏。
调酒师无奈地看着赫连醉，意思是：我尽力了。
谢宇见身形暴露，竟然没有遁走，反而目露凶光，直接一刀扎向赫连醉的后心！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赫连醉头也没回，谢宇的刀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在即将碰到赫连醉薄薄的黑色丝绸吊带裙时，再也无法寸进。
“那这个位面意识都救不了你。”赫连醉缓缓回头，对他灿烂一笑：“你终于来找我茬了。”
谢宇一愣，突然感觉到莫大的危机将自己整个人笼罩！
他吓得尖叫一声，丢了刀就要跑。
“不是吧不是吧，好歹也是位面之子，怎地如此胆小？”赫连醉缓缓迈步，看着在原地踏步的谢宇道。
她竟然也有异能！她竟然也有异能！怪不得于诗瑶干不过她！
这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了！
谢宇惊恐地想到。
而更让他惊恐的是，赫连醉竟然比他还要强！
谢宇一下就怂了，他的力量是位面意识直接赋予的，没有经过任何淬炼。
这就导致他力量上来了，心态还没跟上。
他还是曾经那个每天买菜做饭的谢宇！
恃强凌弱的谢宇！
强者变强，将抽刀向更强者；弱者变强，将抽刀向更弱者！
谢宇无疑就是后面这种！
发现打不过赫连醉，他惊慌之下竟然大喊一声：“美美！！！”
竟是想要周美美去救他！
被谢宇这一嗓子给嚎得愣住的赫连醉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你这么一搞，我连当话痨反派的心思都没了。真恶心，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她在谢宇的眉间一点，谢宇便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谢宇痛苦地哀嚎起来，但这一次，没人来救她了。
谢宇恍惚之前竟然想起来，自己刚和周美美结婚那阵，回到城中村时被小混混拖到暗巷里揍了一顿，他们还想不可描述他。
是周美美如天神下凡般将几个小混混打得人魂分离，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那双期待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是周美美。
她正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逐渐变得愤怒、凄凉、麻木，最后怨毒。
他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正高高往后抬腿，要一脚踹到坐在地上的，周美美的肚子。
那双眼睛，已经变得黯淡。
“不要——”
谢宇终于凄厉开口，泪流满面。
不要，不要害他们的孩子！！他后悔了！！
在被黑暗吞噬之前，他最后听见的是赫连醉的声音：“你得感谢你最后这两个字。”
……
谢宇直接被烧成了灰灰，不，灰灰都不剩。
调酒师只感觉世界卡顿了一下，然后他听见了调酒杯砸到了地上的声音。
满地深色的酒液。
刚才明明有感觉那个地方有个人的……
调酒师皱起眉，他天生对危险有某种直觉般的感知，但是现在危险好像消除了。
正愣神间，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顺着手撞进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你酒砸了。”
他听见赫连醉说。
调酒师猛然回神。
已经有人去拿拖把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赫连醉，后者报以无辜一笑。
于是他也笑了：“实在抱歉，我马上为您再调一杯。”
“好。”
月色之下，是逐渐变得寂静的城市。
夜风吹过，如同世界的呜咽。
……
解决了主要任务，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赫连醉处理完自己的一些琐事，将财产全部捐给了福利机构，并同时设立了其他的监督机制之后，以“旅行”之名离开了这个世界。
“醉醉姐，你把这个位面选出来的亲儿子给宰了，它没找你拼命？”
《乾坤万界箓》化作的虚空灵舟上，青鸟好奇地问赫连醉。
赫连醉正闭目养神，听见她问，回了一句：“有啊，找我来着，哭得老惨了。”
“啊？”青鸟实在想象不出那个大眼睛不流血反而开始流眼泪的场景，挠了挠头：“那你咋办的？”
“还能咋办？这是个必死的位面，我只能给他再推荐一个人品好点的人选咯。”赫连醉道。
青鸟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酒吧里的调酒师。
“可是他好像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哎……”
“那又如何，本性是好的，能用就行。”
虚空灵舟划破空间，朝着下一个世界驶去了。
……
已经下了3天的暴雨了。
周美美推开窗，感受着骤然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窗外暴雨倾盆，天空里像是藏着一个湖，不漏光不罢休的那种。
她没有伸手去接雨，哪怕想感受一下大滴雨水砸到手上的微微痛感。
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吹风，她已经犯了忌讳，现在再去摸凉水，等会儿怕是要被月嫂念叨了。
周美美回头看了看摇篮中安静睡着的小姑娘。
满眼的满足。
那是她的女儿，周晓晓。
生下来的时候足足七斤，可把她折腾得够呛。
自己这副强壮的身子也差点没经得住折磨，痛得死去活来。
小磨人精。
想到自己刚怀孕那阵在外面不敢做重活，只能靠着那分来的二十万省吃俭用——她不敢花多了，孩子以后有的是地方要用钱。
不知道谢宇是怎么想通的，真就同意了她的要求，但是再未露面。
不露面也好，她也不想见到他了。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她也在这座城市里租了一套小一室一厅。
外面很安静，可以安心带孩子。
听说还自带幼儿园，她准备等孩子年纪快到了，就在这周围买一套。
等出月子了，再休息几个月，她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周美美望着窗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她瘦了许多，本来怀孕该长胖的，但是她竟然奇迹般地瘪了下去，是那种健康的瘦，现在她觉得自己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样很好，找工作会很方便的，她想。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是月嫂买菜回来了。
“小周我回来了！”她大喊一声，在门外抖落了雨伞上的水：“嗨，这雨是真的大！”
“老天爷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啊？哭哭哭哭不停。”
月嫂迈进门，眼尖地看到客厅的窗户没有拉严。
“哎哟我的祖宗哎，你是不是偷偷又开窗了哎？”
她一拍大腿，将门关上，菜、伞摆到一边，在身上擦了擦手就去抓周美美的手臂。
“怎么比我一个在外面走路的人还凉？”月嫂吓了一跳，把她往床上赶：“赶紧捂着！别受了寒！”
“王姨，我没这么脆弱……”周美美哭笑不得，立在原地，“而且躺床上好无聊啊，我不想回去。”
月嫂推她半天推不动，听她撒娇，顿时把腰一叉：“你有经验我有经验？去去去床上躺着去！”
“吹了风受了寒，挤出来的奶都没有营养！”
月嫂王姨很明显知道周美美的软肋在哪：“到时候孩子吸收不了营养，看你上哪哭去！”
周美美见她说得真切，还真被唬住了，赶紧往床上走：“没这么严重吧？！”
说着还悄悄把手往裤腿上擦，生怕刚碰了雨水。
见到周美美这么乖，王姨也放软了神色。
她扶着周美美上床，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女孩子啊，就是要爱护自己，不管你是不是在坐月子，平时都要少碰凉水，知道吗？”
周美美看着只有自己三分之一体积大的王姨，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自从父母都去了之后，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对她说，“你是女孩子”了。
于她来说，如果她不硬起来，这个家就散了。
不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周美美想。
她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你好好躺着，没事玩玩手机嘛，我先去做饭了，今天拿花生给你炖猪蹄，下奶！”
王姨替她理了理由于很久没洗头而油腻腻的刘海，交代完就忙去了。
周美美看着王姨忙碌的背影，没发现自己脸上爬满了笑意。
“有机会得回去谢谢小吃店的奶奶，没有她的介绍，我怎么会遇见王姨这么靠谱的阿姨……”
她喃喃自语几声，望向了窗外。
那是一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
周美美看不到的是，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极淡极淡的灵魂，也在静静注视着她。
那是临死之际幡然悔悟的谢宇。
赫连醉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坚持到周美美生下孩子的机会。
他得以一见自己在这个世间留下的血脉。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
他虽然能看见周美美，但是他无法触碰她，无法说话，只能无声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谢宇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到悲哀，到现在的神色淡然，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
在看见周美美眼里绽放出他熟悉的期待时，谢宇就知道。
是时候了。
他该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周晓晓小朋友，对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灵魂便逐渐散去。
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小孩儿的哭声。
“怎么了怎么了？”王姨的声音传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清脆却响亮的婴孩儿，用哭声送别了自己的父亲。
那也是新生的希望。
（本部分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