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只想好好过完这一生（10）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赫连醉回想着已经模糊的曾经。
她记得舒宁给自己嘘寒问暖，记得舒宁总在她不在的时候和他妈妈通电话。
而舒宁的态度从愤怒、无奈再到妥协，期间大概只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
舒宁也并不告诉她。
很多时候舒宁都会抱着她发呆，赫连醉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皮肤健康，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毛病。
只是刚好得了个慢性的，会影响舒宁家传宗接代的病。
这个病对她自己的影响微乎其微，除了偶尔爆痘，姨妈不调之外，没什么问题。
而且，不是说好的，不要孩子吗。
为什么，又变了呢？
赫连醉想起之前，表嫂丫丫对自己说的话。
原来，即便没有亲戚影响，舒宁的父母也是难过的一关。
有时候她抱着舒宁，对他说，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沟通，可以商量着来的。
如果一定一定要孩子，而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舒宁的话，她可以接受的。
然后当她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突然间就能理解舒妈的想法了。
舒妈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意见，而是，如果以后两个人确定要孩子了之后，她赫连醉，能生吗？
做手术需要多久恢复呢？那个时候自己多少岁呢？
就算康复了，怀孕也是一个几率问题。
舒妈希望当机立断，让舒宁找一个健康的儿媳妇。
这样互不耽搁，也尊重了赫连醉自己的意愿。
舒宁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养孩子困难或者没有钱。
但当舒妈决定予以经济上、时间上和人力上的支持时，他以前的顾虑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毕竟，对他来说，有一个孩子也不需要自己付出过多成本，亲妈还是比女朋友大；传宗接代也比孤老一生更好吧。
赫连醉自己想通了这一层，看着舒宁的神色也就坦然许多。
舒宁没法快刀斩乱麻，她就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当做最后一天来相爱。
她爸爸赫连望出于对赫连醉身体的考虑，是希望赫连醉暂时不要怀孕的。
为了一个遥远的可能，搭上他倾注半生心血的女儿，谁也不会这么干。
所以这下好了，双方立场都很明确了。
这事儿吧，本就没人好怪的。
只是舒宁晚上抱着睡着的她悄悄哭的时候，赫连醉心里也会不可抑制地涌起难过。
她有时候想，为什么呢。
但是自己没有答案。
舒宁想必也没有答案。
原来成年人的喜欢，是要和很多东西挂钩的。
如果舒宁态度强硬一点呢？
算了，何必给自己编织无望的梦。
分别的那天无论如何都会到来的。
某天赫连醉下班回家，正看到舒宁在装客厅的吊灯。
这是舒宁自己的房子，当初他还悄悄给自己说，这是舒妈专门为他买的，婚房。
赫连醉还记得，自己惊奇地打量整个屋子的眼神，充满了期望。
舒宁见她回家，对她笑了一下。
“今天也没上班？”赫连醉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这吊灯去年我就想换一个简约点的嘛，当时和你逛了很多家具城也没见到合适的，昨天不知道怎么就刷到了，然后激情下单。”
舒宁头也没回，踩在梯子上忙碌着。
赫连醉走过去帮他扶好。
“结果今天下午2点到的，你看这事整的，我只好申请把下午班调成夜班，晚上1点的样子回来。”
舒宁一边忙一边说：“你就不用等我了，困的话可以先睡。”
赫连醉“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那你饿不饿，我现在去做饭。”
舒宁晃动的身体一顿，他沉默半晌道：“等会儿，你先看着我的操作。”
“这是零线，这是火线，很多电器的三头插座是独立的，需要你自己接。”舒宁一边给她演示一边道：“以后你自己安的时候……就不会弄错了。”
赫连醉浑身一僵。
下一刻，她几乎不可抑制地红了眼眶。
她掩饰性地“哎呀”一声：“你把灰掉到我眼睛里啦！”
低头擦泪。
以后吗。
如果你一直在，为什么以后我需要自己安？
赫连醉太懂舒宁了。
所以舒宁一说这句话，她就知道，分别之期，到了。
舒宁的手没有停，但是他也没有说话。
赫连醉再抬头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她撒娇道：“为了庆祝咱们家新装了吊灯，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有一家店我想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时间，因为你平时都下班太晚啦。”
“今天刚好你在家，我们一起去呗~”
舒宁仿佛是发狠似的拧了一圈什么东西：“好。”
他知道，赫连醉听懂了。
一个小时之后。
舒宁站在高耸入云的独栋建筑中发呆，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
绚烂的灯光仿佛颠倒了时空，云端之上是黑夜，而越靠近大地，越是明亮的白昼。
赫连醉选择的这家店就叫云端。
曾经她刷到这家店的时候，为这里的绝佳视野心驰神往。
从上往下俯视整座城市，有种高高在上的凛人之感。
现在望着仿佛离自己极为遥远的地面，赫连醉竟然感到了莫名的孤独。
舒宁想必也是这种感觉，他回过身，选择了一个背对窗外风景的位置。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赫连醉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你喜欢就好。”舒宁也笑。
和即将分别的情侣不同，这顿散伙饭，舒宁和赫连醉并没有耽误很多时间。
没有真心告白，没有借酒吐露心声，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默默地起身。
还有一个小时，舒宁就要上班。
还有一个小时，赫连醉就到了必须入睡的健康时间。
他们即将从对方的生活中脱离，可是自己仍旧有需要遵循的轨迹。
舒宁不再会为了赫连醉的一顿饭专门请假，赫连醉也不会因为要陪舒宁选择熬夜。
成年人嘛，一别两宽。
曾经的放纵和恣意妄为，就跟云端餐厅望见的下面的城市一般，五光十色且遥远。
“那个……我刚请了假，我爸最近有点不舒服，”赫连醉最终没有太果断，她找了个极为蹩脚的理由：“最近想回去陪他一段时间。”
“好。”舒宁道：“爸爸的身体更重要。”
就这个理由吧。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然后就是再不相见。
第二天赫连醉搬出舒宁家的时候，舒宁还在床上睡大觉，昨晚上他3点多才回家，听说是接了一个大单。
她走的时候不打算再告别一次，也没有什么离别的亲吻了。
悄悄的，她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向了门外。
赫连望的车早已等候多时。
直到最后，自己也没有问舒宁要一个解释啊……真怂，她在内心自嘲道。
然后在赫连望的车上望着窗外，忍不住落下泪来。
几个月前，她还怀揣着对新生活的期待，被赫连望从医院接了回来。
那时车窗外经过的也是同样的风景。
那时舒宁还焦急地等在单元楼外。
现在她走啦，舒宁不敢出来。
不知道这个傻孩子会不会哭的很惨，反正，比我惨就算我赢啦。
赫连醉孩子气地想。
可惜了，还没仔细看看他挂的吊灯呢。
……
再后来呢？赫连醉问自己。
再后来，她实在厌倦了公司一群人的尔虞我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汲汲营营，选择了离职。
现在她没了工作，也没了爱情，孑然一身，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股豪气。
她想顺着自己年少的梦想，去沿海城市打拼。
赫连望对她的决定向来是无条件支持，虽然不舍，但他并没有阻止。
赫连望在离别之际悄悄对赫连醉说，他存了半辈子的钱，正准备给她买个小房子呢。
一室一厅，也算是个安身之所了。
如果赫连醉以后打算在沿海城市安家，这钱不多，付个首付也是可以的。
在机场望着老父亲的赫连醉，此刻终于泣不成声。
她对自己做的事情不感到后悔，却对父亲充满了愧疚之情。
他一直都默默地承担着自己带给他的一切情绪，给她兜底，陪她承担事情的后果，默默地。
到老了，还要目送自己亲爱的女儿越走越远。
“你不挽留我就算了，你还想办法帮我留在沿海？”赫连醉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要是真在那边安了家，以后可能就很难回来啦！”
“那我还能怎么办？现在把你敲晕了带回去，插到小区的花园里，落地生根？”赫连望轻轻地拍打着赫连醉的后背，“生活不是这么过的，你的人生要靠你自己去描绘。”
“而如何描绘，以及描绘带来的后果，也需要你自己去承担。”
“以前的你，做的那些傻事，在大是大非面前不算什么，有爸爸陪着你；可是你现在也是一个成年人了，要知道，很多选择做出来了，爸爸不一定能为你扛起来。”
“我给你准备的房子，是想让你从此之后有个底气，有个念想。”
“不管是和人交往，还是以后有了男朋友，你有一套房子，这就是你说话的底气。”
“你不用怕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想吵就吵，吵完了你也有个地方可以去。”
“哭也好骂也好，你有个地方可以藏起来，不用因为无处可去而看别人的眼色。”
“再不济，你还可以给我打电话嘛，又不是这一走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赫连醉哭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自己的抽泣声比老父亲的叮嘱声更大，听得断断续续的。
但是她忽然就心安了。
她知道这是父亲赋予她的，此生不变的底气。
而此次远行，她是要为自己，为阿爸，自己成为自己的底气。
所以哭过之后她还是走了，义无反顾。
……
再然后就是找工作，租房子，忙忙碌碌，一个人对这座陌生的城市逐渐习惯、熟悉，虽然只有小小的几片街区。
也算是安定下来了，也算是稳定下来了，谁知道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时间快得恍若白驹过隙，回过头来她还是孑然一身，而舒宁都结婚了。
还派了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给她……报喜？
赫连醉从自己的回忆里挣脱出来，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脸色大变：“小朋友你偷看姐姐的日记？！”
青鸟干嚎的声音一顿，她心虚道：“那个，我有点无聊就随便翻了翻。”
“你过得好惨啊。”青鸟的声音充满了同情。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对赫连醉悄悄道：“如果给你个一切重来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话音刚落，一道无形的目光穿越虚空，猛地投射到了青鸟的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青鸟耳边炸响：“青鸟，想死？”
青鸟顿时瑟瑟发抖，传音回去：“公主，我就是在和她设想设想，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啦！”
“哦。”遥远的声音应了一声，再无反应。
赫连醉看着面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笑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青鸟……”这是公主赐名哒，我没有乱用！
“赫连？你和我是本家？”赫连醉惊奇道：“那你怎么会替舒宁传信？”
青鸟：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我选择不说。
她把嘴巴嘟了起来。
赫连醉见她这副可爱的模样，也没有追究。
“你刚刚问我，要是能一切重来，我愿不愿意？”
青鸟盯着她，眼神期待。
“我当然不愿意啊。”赫连醉笑了出来：“我好不容易长到现在这么大，摸爬滚打这些年，你让我一朝回到解放前，我当然不愿意啊！”
“可是，你不觉得自己这一生过于坎坷了吗？”青鸟没忍住脱口而出：“如果你带着如今的记忆回到过去，那很多遗憾就可以圆满了也。”
“青鸟，你想得太简单啦。”赫连醉无奈摇头：“如果真的要回到过去，我该回到哪一个过去？”
“是我和爸爸分别的时候？还是刚和我男朋友相遇的时候？”
“其实我觉得我大学没选好，我是不是还得回到高中？”
“但我觉得我初中也没选好，看来我得回到小学啊！”
“哎你说，要是我回到五岁那年，选择跟我爸爸，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