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已深,凤栖宫内却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宫女脸上带着急切。
殿内,皇后廖氏眉头紧锁,双眼通红地看着软榻上的爱女,当今大耀王朝三公主。
小姑娘今年刚满六岁,生的粉雕玉琢,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从小体弱多病,夜不能寐,这一次又感染上风寒,低烧多日,宫里太医都已看遍,也不见好转。
“娘娘,药煎好了。”跟随在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小心地端着一碗棕黑色药汁进来,“柳太医说小公主身子骨弱,总这样熬着有损心神,这碗药只起安眠作用,希望能有帮助。”
皇后看着那碗药汁,心底酸成一片,却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唤着:“宁宁,起来喝药了。”
躺在榻上的小姑娘睁开眼睛,对上廖氏通红的双眼,声音小小地唤了一声:“娘……”
“娘亲在呢,娘亲一直陪着宁宁呢。”轻轻牵住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手,廖氏喑哑着嗓子,“宁宁,喝药了,喝了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蔺宁闻言努力提起精神:“娘亲,别难过,宁宁没事的。”
看着病成这样还不忘宽慰自己的女儿,廖氏心底酸意更浓
蔺宁伸出小手替母亲擦去眼角的泪痕:“娘亲不要难过,娘亲对宁宁极好。”
是她自己不好,总是能听见各种心音,就好比现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明明静悄悄的,却能听见侍女姐姐在心里念叨着她可怜。
明明生在帝王家,却没有一个好身体。
母亲抽泣时明明没有开口,心里却满是没有将她照顾好的自责。
更小一些的时候,她还会害怕这样的声音,吵闹着夜不入寝,母亲只好将宫人遣走,留下来帮她守夜,后来习惯听这些声音,却依旧睡不着。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被风一吹就病成这样。
害得母亲白白跟着担心。
一碗浓苦的药汤下肚,蔺宁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拒绝了掌事嬷嬷递过来的蜜饯拉着廖氏的手:“娘,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掌事嬷嬷将蔺宁拒绝的蜜枣收好,偷偷擦了擦眼角。
她们的小公主明明才六岁,就这样懂事,老天爷你怎么舍得要她遭这样的罪!
蔺宁朝她看过去,轻轻勾了下唇角,露出颊边小巧可爱的酒窝:“嬷嬷别哭了,老天爷肯定希望您能高高兴兴的。”
“老奴不求高高兴兴,只求公主你能快点好起来,老奴做了公主最喜欢的纸鸢,等您好了,老奴陪您去放好不好?”
“好,宁宁要和嬷嬷放纸鸢……”大概刚刚喝下去的碗药汤起了效果,小姑娘终于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皇后见此小心地替她拉好被子:“嬷嬷让她们下去吧,今夜本宫守在这里。”
“娘娘,还是让老奴守着公主吧,您早点休息,身体要紧。”
“不用劝我,我想多看看我的宝贝。”
掌事嬷嬷知道皇后心疼小公主,放在蔺宁身上的关心甚至比大王子蔺凌这位储君的心思都多,便没有再劝,遣散了宫人,小心地替她们母女俩守好门。
用了药,蔺宁这一觉睡的很好,早上醒来,气色都比之前红润不少。
眼底似乎也带了光,就连多日不退的低烧都好了。
甚至还有胃口吃下一碗米粥。
皇后见她吃的香甜,眼底都是笑意:“宁宁还想吃什么跟娘亲说,娘亲让人给你做。”
小姑娘含笑着拉住皇后的手,摇摇头:“娘亲宁宁饱了,肚子里热乎乎的。”
说完还拉着皇后的手去摸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
可爱柔软地样子让廖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亲了亲了女儿的小脸,转头对掌事嬷嬷道:“去把柳太医找来,本宫要赏他!”
掌事嬷嬷脸上也挂了笑,只要她们小公主没事,那么她们凤栖宫便是雨过天晴。
蔺宁坐在母亲怀里,歪着小脑袋看着窗外,见天上飘着白白漂亮的雪花,黑亮的杏眼不由睁大:“娘,外面下雪了!”
“宁宁喜欢雪吗,今年你父皇从宫外找了一些能工巧匠在御花园雕冰,等你好了,娘答应你让你去看好不好?”
“好!”闻言小姑娘开心地抱住廖氏,嘴上直喊着,“娘亲最好了!”
小姑娘如今看着好了,身体却虚的不行,用了早饭说了一会话,没多久就在药力作用下,再次睡了过去。
将人遣走,只留下桃夏姑姑在旁边守着,皇后来到隔壁偏殿,柳太医已经等候多时,见到皇后过来,便施礼叩安。
“太医这次找你过来是想问问,昨天晚上那副汤药,能否常备,蔺宁用完效果很好。”
“不可,是药三分毒,何况这副安神汤里面添加的药物有成瘾性,就算我减弱了计量,对蔺宁公主的身体也无益,只可偶尔使用,绝不能长期服用。”柳太医说完再次跪下,“娘娘是老臣无能始终医治不好公主的病,您惩罚我吧。”
皇后心底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随着柳太医的话熄灭了:“罚你做什么,太医你已经做了医者该做的,不是你的错。”
是她不好,当初若是更小心一些,宁宁也就不会早产。
“你下去吧,本宫乏了。”
蔺宁在屋子养了一周,气色总算好了许多,这天天气不错,又惦记着前一阵廖氏同她说过的御花园冰雕。
小姑娘从听了就心心念念地想去看。
只是身体还没痊愈,皇后担心放出去再感染风寒,又捂了她三天。
今天好不容易说通了皇后,蔺宁带着贴身桃夏姑姑出了凤栖宫门。
桃夏曾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自从蔺宁出生就分过来照顾小公主,这天虽好,却冷的很:“公主,还是上辇车吧”
虽然凤栖宫是距离御花园最近的宫殿,可她们公主身子骨弱,病又刚好,还是担心她会累到。
难得有机会出门,蔺宁就想走走,晃着脑袋上的小花苞:“桃夏姑姑我再走一会,一会累了,再上辇车好不好”
“那好吧,公主要累了一定要和奴婢说。”
蔺宁点着小脑袋,一副桃夏姑姑信我,绝不会骗你的诚恳样子,心里却对御花园里的那几座冰雕充满好奇,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地轻快了一些。
只是拐过中庭,看着站在湖岸上的两个少年,蔺宁扬起头,露出藏匿在毛领下的小脸:“桃夏姑姑,那是四哥、五哥吗,他们在做什么?”
……
陆行站在青石台阶上,一身玄衣裹着劲瘦的身体,在冷硬的天气里显得尤为单薄,脊背却挺的直直的,像是长在深谷中的一株墨竹,不畏严寒依旧坚韧。
异于常人的金瞳冷漠地落在他们身上时,像是在看某种掉在地上都无人问津的垃圾。
蔺晨最恨的就是他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沦为质子的人是他,却不将他们这些大耀皇子放在眼里。
微微扬起下巴,凸显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尖酸刻薄:“这种寒风侵肌的天气,跑来这种地方,是不是很钦佩这些可以做活的工匠。”
“这些能工巧匠,手艺高超打造的冰雕精美绝伦,能被陛下赏识的匠人,钦佩他们有何不妥?”
陆行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甚至声音也不大,一双金瞳就那么清清冷冷地看着他,像数九寒天里的风,刮的蔺晨心口疼。
蔺晨无法反驳,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能工巧匠是庆耀帝亲自让人挑选的,他岂敢说一句不好。
“那不如和他们一起,想来你们蛮族也没有这样精湛的技艺,不如你学会了,哪一天有幸回到大荒,也算我们大耀没有辱没你。”
站在蔺晨旁边的四殿下蔺松笑呵呵的开口,看似温雅,可眼底的刻薄却不比蔺晨少。
“若能有幸回到大荒,那要承四殿下吉言了。”陆行突然笑起来,眼底都缀了星光,仿佛真的被蔺松这句话愉悦到了一般。
陆行竟真的转身,步伐轻快地走下台阶,从工匠的手中接过冰铲。
在数十双眼睛注视下,噌地一声,戳进冰面,将匠人们刚刚凿出的冰块从坚硬的湖面戳了出来。
随后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方方正正的冰块碎裂开,有些甚至滑到蔺晨和蔺松的脚下,溅起的冰渣更是迸了两人满头满脸。
陆行抖抖手腕,轻飘飘地就将冰铲戳立在冰上,抬眸,金色眼底透着孤傲和不屈的野性,宛如一只生在荒野中的独狼,充满永不驯化的凶险强悍。
蔺宁和桃夏姑姑过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白茫茫的天地间,蔚蓝色的冰面上站着一人,他身穿玄衣,脊背挺直,五官深邃俊逸,一双金瞳桀骜不驯,被他抓在手中的黑色冰铲,带着肃冷的杀气。
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清冷、孤傲,又矜贵高尚!
蔺宁不自觉地抓紧桃夏姑姑的裙,黑眸盈盈闪烁:“姑姑,那个哥哥是谁?”
桃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的有些晃神,明明这位蛮族质子才12岁,表现出来的气场却宛如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领。
感觉到裙处传来的微弱触感,桃夏回过神,隐去心底的惊讶:“殿下,我们去那边看冰吧,你看那边匠人们……”
蔺宁看向站在冰面的玄衣少年,原来他就是陆行。
不等桃夏的话说完,蔺宁忽然松开手朝背对着他们而站的蔺晨蔺松跑过去:“四哥、五哥,你们在干什么呀?”
小姑娘甜糯的声音传来,打断两人心底因为陆行此举带来的震怒。
猛地对上小姑娘灵动的黑眸,惊讶着道:“三妹,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蔺宁作为皇后嫡出,备受宠爱,哪怕年岁还小,也丝毫不敢怠慢。
桃夏带人上前同蔺晨、蔺松见礼后,便停在一旁。
蔺宁眼里含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四哥、五哥我听母后说,过几日就是骑射大考,你们不用练习吗?”
小姑娘的话像是一柄利剑似的戳在他们心口上。
大耀王朝如今兵强马壮,比大荒王朝强悍数倍。
但在骑射一事上始终不如大荒蛮族拥有天赋,所以庆耀帝格外重视皇子间的骑射技艺。
一提起这件事情,从小因为这事不知道受过多少罚的蔺松、蔺晨偏头看向站在冰面不知何时同工匠探讨起技艺来的陆行,更是恨的牙都痒痒。
庆耀帝虽不喜陆行这个蛮族质子,但每每骑射大考都会叫上他,好似就为打他们脸一样。
“不瞒妹妹,我和五弟正要去校场准备呢!”
“那哥哥快去吧,祝你们大考顺利呀,我会为你们加油的!”小姑娘原地蹦哒了两下,高高兴兴地挥手送别。
待蔺松和蔺晨走的不见身影,蔺宁抿了抿嘴唇,轻轻拍了拍红色夹袄上不存在的灰,扬起小脸对桃夏甜甜一笑:“姑姑,宁宁头发乱了吗?”
桃夏上前,帮小姑娘理了理领子:“殿下的头发好好的,不乱,很漂亮。”
蔺宁得到想要的回答,转头迈着小步子,哒哒朝站在冰上的陆行跑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桃夏一跳,顾不上得体的礼仪叫道:“殿下,下面是冰,会滑倒!”
这样的声音引起陆行的注意,他停止和匠人交流,抬眸看过去,就见冷硬的冰面上,一个红色身影距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一个小巧玲珑,又瓷白可爱的糯米团子,裹着一层红色糖浆般出现在他面前。
孤冷的金瞳中泛起讶异,来不及隐去,垂在身侧的手就被细软的温暖裹住。
“哥哥的眼睛真漂亮,像是天上的太阳,暖暖的?”
想摸!